楚晔靠着椅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桌面。半晌,他才看向来喜:“派人请萧先生进宫。”
来喜忙出去吩咐小太监去请萧长河。
楚晔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子,只见满目萧索。风卷着落叶沙沙作响,窗前的花木都已枯黄,只有几株菊花绽放在秋风中。
楚晔轻叹了一口气,扭头对潋滟说道:“京师的街道如今只怕也萧索了很多。”
潋滟忙答了一个“是”。
“敷衍朕。”楚晔转头看着窗外,可语气中却隐含了一丝笑意。
潋滟忙跪下道:“陛下恕罪。”
楚晔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无奈,半晌才道:“朕只是不愿你和他们一样随声附和朕,所以才这样说的。你不必如此小心,朕希望你能和朕说真话。”
潋滟站起身,有些为难的说道:“奴婢到京师后极少出门,所以京师的街道如何奴婢不知。”
楚晔笑道:“你这样就对了,朕就是想你有什么说什么。”
恰好这时来喜走了进来,回禀楚晔说萧先生出门了,派去的小太监没找到萧先生,因怕楚晔着急,所以赶着回来禀告一声。
楚晔点了点头,负着手朝书案走去。走了几步,楚晔突然顿住脚,扭头看向潋滟:“你既然没逛过京师的街道,朕带你去街上看看,如何?”
楚晔的话委实出乎潋滟的意料,因此潋滟一时茫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来喜想要劝谏,楚晔含笑看了来喜一眼,那笑容中似乎别有深意。来喜垂了头,不再说话。
潋滟糊里糊涂的就换上了一套小厮的衣服,因潋滟身材娇小,如今打扮成小厮模样,倒也瞧不出什么破绽来。
楚晔也换上了一套富家公子的行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潋滟,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又吩咐来喜道:“你送朕出宫。”
来喜一脸的为难:“陛下,这事要是让太后娘娘知道了,准保打断奴才的狗腿。”
楚晔轻笑:“那你就别让太后娘娘知道。”
来喜无奈,只得在前面带路,楚晔带着潋滟跟在后面。
等到了宫门,那守门的太监一见来喜,忙赶上来请安问好。
来喜冲着楚晔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集英阁的学士,适才进宫见驾,如今要出宫去。”
那太监忙喝令放行。
那些守门的宫监、禁军如何见过楚晔,纵使见过,也是远远的一瞥。如今见上司让放行,只是略看了两眼,就放楚晔和潋滟过去。
潋滟随着楚晔出了宫门,就见有一辆马车等在外面。
楚晔一拉潋滟的衣袖,示意潋滟上车。潋滟不好推拒,只得跟在楚晔身后上了马车。
那车夫见有人上车,一甩马鞭,马车就朝前疾驰而去。
潋滟有些惊讶地看着楚晔,楚晔微微一笑:“这马车是萧先生安排的,朕和他时常坐着这辆车去喝酒。”
楚晔掀开车帘,吩咐了那名车夫几句。
那车夫一声轻吆,马车堪堪的转了一个弯,上了一条小路。
潋滟因和楚晔单独呆在车厢内,难免有些局促,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面看去。
外面是一派萧瑟的秋意,潋滟不由瑟缩了一下。
楚晔倚着车厢壁,沉吟不语。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潋滟掀开车帘,要下马车。楚晔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潋滟有些纳闷,却只能静静的坐在车厢内。
楚晔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面看去。
潋滟见楚晔看得专注,好奇心顿起,凑到楚晔身边,也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面看去。
潋滟打量了一圈,马车似乎停在了一处大宅院的后墙外,只见高高的围墙和半开半阖的后门,后门的台阶上坐着两个身穿青衣的家丁,正倚着墙晒太阳。马车停在这里倒不是那么显眼。
马车的对面有两、三处宅院,这几处宅院虽然看起来不甚大,可却整整齐齐的。最醒目的是中间的那处宅院,虽是一样的青墙灰瓦,可在紧闭的两扇黑色大门上高悬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荒斋”两个大字。匾额黑底金字,与寻常的匾额没什么不同,倒是那两个字写得潇洒飘逸。
潋滟又看了一圈,见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她扭头看了一眼楚晔,见他依旧神情专注地盯着外面。
一阵淡淡的馨香传来,楚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就见潋滟与自己肩并肩的坐在一起,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楚晔收了心神,专注地看着外面。
潋滟也听到了马蹄声,颇有些好奇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远远的有四、五骑朝这边驰来。
转眼间,那四、五骑已到了眼前。当先一匹白马,马极神骏,马上侧坐着一名红衣女子。
潋滟立刻就被那红衣女子吸引住了,那女子头上挽着飞凤髻,髻上簪着一股凤钗,凤钗的口中悬着一串明珠,珠光闪烁。她身上穿了一件玫瑰红色绣百蝶穿花图案的绣袄,下面系着一条白色织金的裙子,外罩了一件白色的绡衣,在胸口处系着一朵艳红欲滴的玫瑰花。
那红衣女子转头朝潋滟的方向看了一眼。
潋滟这才看清那名女子的容貌,肌肤赛雪,眉如远山,一双媚眼中宛若含了一汪秋水,琼鼻檀口,妩媚天成。
那名女子率先跳下马来,跟在她身后的四人也纷纷下了马。那四人都是一般的穿着,翠衣黑帽。
那名女子微微颔首,那四人中有一个人忙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悬挂着“荒斋”匾额的院门。
“吱呀”一声响,那两扇漆黑的大门慢慢打开。
潋滟看了一眼,门内一个人也没有,不由略有几分惊异。
红衣女子似是迟疑了一会儿,才迈步朝里面走去。
她身后的那四个人有一个人走到她身边,似乎说了几句什么。红衣女子做了一个手势,那人默然退到一旁。
红衣女子迈步进了门,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两边门上各装了一个滑轮,滑轮上连着绳索,不由微微一笑。
门缓缓的关上了。红衣女子打量了一眼院子,院子不甚大,院中连一棵花木也没有,只有一间孤零零的正房。':'
红衣女子迈步朝正房走去,到了正房门口,轻轻拍了两下房门,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屋子很大,屋内的光线也很明亮,可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红衣女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进了屋子,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屋内空荡荡,屋子的深处悬挂了一幅青色的帷幔。
红衣女子走上前去,伸手要掀开帷幔,却听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请姑娘留步。”
红衣女子的手悬在半空,颇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才放下手来。
那道稚嫩的声音又道:“姑娘想必知道我荒斋的规矩吧?”
红衣女子媚眼一转,别有一番风流的态度,媚声道:“难道我不值一千两银子?”
屋内有一刻的静默,就听方才的声音复又响起:“我家先生说了,请姑娘去觉得姑娘值一千两银子的地方拿了银子,再回荒斋来。”
那红衣女子从未遭过这等拒绝,神色间不由流露出一分恼意来。
可还没等她发作,门已洞开。
“恭送姑娘。”稚嫩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嘲讽的味道。
红衣女子越发的恼怒,上前一步,伸手去掀帷幔。
可还没等她的手碰到帷幔,一枚飞镖贴着她的鬓边飞过,削落了她的几缕青丝。
红衣女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惧意来,可还是媚笑道:“难道荒斋主人竟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语毕,人已步出屋外。
那红衣女子开了院门,就见自己的随从正焦急的等在外面,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那四名随从躬身行了一礼,匆匆走到自己的马前,各从鞍袋里拿出了几封银子。
红衣女子示意那四名随从将银子放到院内,那四名随从将银子放好后,随即退了出来。
红衣女子这才朝正房走去,房门复又无声无息的打开。
红衣女子进了屋,就听那道稚嫩的声音问道:“姑娘想问什么?”
红衣女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问道:“我想问如今的朝局如何?”
稚嫩的声音传来:“生老病死。”
红衣女子愣怔了一会儿,随即笑道:“好个生老病死。”说完,她就朝外面走去。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眸一笑,百媚顿生,“我倒想听一听荒斋主人的声音。”
屋内一片沉寂。
那红衣女子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答话,不由笑道:“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男人,亦或你是女人?”
章二 线索
红衣女子话音刚落,门已大开。红衣女子知道是主人逐客,因自己孤身在此,也不敢久留,匆匆走了出去。
红衣女子一出大门,那四名随从忙上前行礼。红衣女子摆了摆手,道:“无事。”
一名随从忙牵过马来,红衣女子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这才上了马。一行人如风般的去了。
潋滟看了,百思不得其解,欲要问楚晔,可却不敢开口。
楚晔放下车帘,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随即睁开双眼。
潋滟以为楚晔也要进那座宅院看看,忙道:“陛下不可轻易犯险。”
楚晔已知潋滟的意思,不由笑道:“朕此时可没有一千两银子。”因见潋滟流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来,他解释道:“这座宅院名唤荒斋,朝中诸人有事都到这里来请教。每次来此,都需付一千两银子。”
潋滟点了点头。
楚晔接着说道:“可这个荒斋主人至今没有人见过,所有问答都是由一个童子代答。因此有人说这个荒宅的主人是个又瞎又哑的人,还有人说这个荒斋主人是个女子。”
潋滟不由好奇地问道:“那这个荒斋主人到底是男是女?”
楚晔摇了摇头。
又有马蹄声传来,楚晔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面看去,只见一辆马车朝这边驰来。
那辆马车挂着寻常的蓝布帷幔,看不出主人的身份。
马车停在了荒斋门口,从马车上走下一个人来。那人穿了一件蓝布长袍,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笠沿压得很低,几乎将脸全部遮住了。
那人虽然掩饰得极好,可楚晔还是从他的身形和步态认出了他来,不由微微一笑。
潋滟也看到了来人,见来人如此打扮,知道他是不想让人认出他来。
楚晔见那人走了进去,吩咐车夫道:“我们走。”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摇晃了一下,随即朝前驶去。
楚晔指了指那处大宅院,问潋滟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府第?”
潋滟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楚晔复又看了一眼,才道:“这是崔大人的宅第。”
潋滟忙问了一句:“可是贵嫔娘娘的父亲?”
楚晔点了点头,又道:“朕带你去一个地方喝酒,那个地方还是萧先生带朕去的,没准在那里还能遇到萧先生呢。”
楚晔虽然只来过一次,可还是将路记得一清二楚。
潋滟看着马车七拐八拐,不由道:“下一次奴婢再来,只怕还是找不到地方。”
楚晔闻言,微微一笑,神情也轻松了许多。
凤七的酒馆到了,楚晔带着潋滟走了进去,楼下依旧是满满的人。
凤七见了楚晔,走上来问道:“怎么不见萧先生?”说完,还朝楚晔的身后看了看。
楚晔微笑道:“难道一定要萧先生来姑娘才肯卖酒给我吗?”
凤七笑道:“萧先生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楼上请。”
楚晔带着潋滟上了楼,在临窗的桌子旁坐下,又拉潋滟坐下。潋滟再三不肯。楚晔道:“这里不是宫中,你坐了,方才不露形迹。”潋滟见楚晔如此说,只得坐下。
楚晔见楼上只剩下临窗的那张桌子,不由有几分好奇。
过了一会儿,凤七也走了上来,手中拿着托盘。托盘内依旧放着一碟牛肉,一碟笋干,两个粗瓷碗。
凤七将东西放在桌上,又从桌下拿出一坛酒,拍开封泥,倒入碗中。
她又对潋滟说道:“小兄弟不来一碗?”
楚晔看了看潋滟,道:“她不会喝酒,今天我不过是带她出来走走。”
凤七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劝了。”说着,她端起酒碗,道,“今天公子一人来此,我陪公子一碗。”语毕,凤七将一碗酒一口气喝下。
楚晔也端起酒碗,一口饮尽。
凤七道:“公子慢饮。”
楚晔忙叫住她,指着楼梯旁的位置道:“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那里还有一张桌子。”
凤七的神色有些黯然,半晌才道:“我生平只交了两个朋友,一个是萧先生,一个是那位朋友。”
楚晔听到这里,不由问道:“姑娘没见过那位朋友的面目?”
凤七点了点头,道:“他每次来此都穿着一袭青衣,脸上戴着面具,那面具甚是怖人。只是他为人谈吐潇洒,举止不俗,更难得的是极有义气,所以我很愿交他这个朋友。”
楚晔听了,微微点了点头。
凤七咬了咬嘴唇,又接着说道:“前几天有人来告诉我说他去世了,所以我就将他坐的那张桌子撤了下去。”
楚晔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姑娘先忙。”
凤七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楼梯旁的位置,才慢慢的下了楼。
潋滟听了凤七的话,颇有几分吃惊。凤七所说的那个人很像倾楼的少主,难道倾楼少主真的死了?
楚晔端着酒碗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放下酒碗,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
潋滟拿起一块笋干,慢慢的嚼着,却在心中猜测楚晔的用意。潋滟仔细想了一遍,惊觉楚晔今天不像是出来喝酒闲逛的,他似乎是要查荒斋的底细,还有倾楼少主的事情。
想到这里,潋滟暗自心惊:楚晔似乎已经知道倾楼少主这个人,那么他知道了多少?又知道了些什么?
楚晔停住脚,怔怔的看着楼梯旁的位置:自己听云翼禀告说有倾楼这样一个地方,等自己派云翼去查的时候,才发现倾楼早已变成了一片焦土。自己暗中令云翼调查倾楼的一切,稍有了一点眉目,就有人禀告说倾楼的少主已被烧死。自己猛然想起萧长河曾提过在这里见过一个人,听萧长河的说法,那个人极像倾楼少主,所以今天自己借着出宫的机会,想来这里问问,没想到……
楚晔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倾楼少主是真的死了,还是故意布下的疑阵?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想要再查,可谓难于登天。
潋滟凑近酒坛闻了一下,一股呛辣之气扑鼻而来,潋滟不由皱起了小脸。
楚晔见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