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漆黑。潋滟慢慢的蹭到桌旁,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烛光流泻一室,潋滟一抬头,却见窗前立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自己而立,一身青色的长衫。
潋滟一见那熟悉的长衫,几乎欲喊出声来,所幸一丝理智尚存,只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人。
那人慢慢的转过身来,烛光下,他脸上的面具依旧狰狞。
潋滟平静了心绪,拱手为礼:“属下见过少主。”
那人低沉的笑了,道:“你不怕我是鬼?”
潋滟答道:“少主英明神武,属下早知少主定然无恙。”
那人不再说话,只是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潋滟拿起那个瓷瓶,神色间流露出了一丝疑惑来。
那人道:“这瓶中装的是毒药,人只要沾上一点,立刻毒发身死。你现在极得楚晔信任,在他的饮食中加一点进去,他立刻身死,你的大仇也可得报。”
潋滟冷笑:“属下素来钦服少主,只是今日少主之命,恕属下不能遵从。”
那人阴沉的声音传来:“难道你想抗命?”
潋滟恭敬的答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窃以为少主的命令不可行。”
“你怕了?”那人的声音中似带着一丝嘲讽。
潋滟正色答道:“少主,属下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如果手刃仇人能让属下大仇得报,只怕属下早就下手了。可属下纵使杀了楚晔,于天下无损,大周皇朝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皇帝罢了。”
那人感兴趣的问道:“那你要如何报仇?”
潋滟昂着头,眼中闪动着仇恨的火焰:“灭我族者,我必灭其国。我要让楚晔失去一切,权力,天下。”
那人逸出了一串低沉的笑声:“我果然没看错人。”
潋滟道:“属下甘心听从倾楼的差遣,也是因为只有倾楼有力量颠覆天下。”
那人淡淡的说道:“你很诚实,现在有一个机会,就看你如何利用了?”
潋滟道:“属下愿听少主差遣。”
那人道:“你要想办法让高、崔两家联合起来。”
潋滟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慢慢的说道:“如今何家的势力已被从朝堂中铲除,高、崔两家为争夺权势,已无合作的可能。”
那人道:“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呢?”
潋滟沉吟了一会儿,道:“朝中如今无人可以高、崔两家一较高下,而且今日崔贵嫔又传出有喜的消息,楚晔借机挑拨,只怕高皇后如今已将崔贵嫔恨之入骨了。”
那人道:“既然朝中他们没有共同的敌人,那么宫中呢?”
潋滟有些疑惑道:“宫中?”
那人道:“对,宫中。你不会忘了我,还有临川王送你进宫的目的吧?”
潋滟已经明白倾楼少主的用意,脑中登时一片混乱,可还是说道:“属下纵使做了楚晔的妃嫔,可属下在朝中毫无势力,只怕威胁不到高皇后和崔贵嫔的地位。”
那人道:“你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了一步棋。”
潋滟又道:“楚晔如今待属下并无特别之处,属下又该如何肯让楚晔收属下做妃嫔呢?楚晔为人疑心极重,如果属下轻举妄动,只怕前功尽弃。”
那人轻笑出声:“你难道忘了你的旧主人,你不也是他安插在宫中的棋子?”那人说完这句话,轻轻附在潋滟耳边说了几句,纵身跃出窗外,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章七 《论语》
天阴沉沉的,虽是白昼,可却恍若黄昏。
楚晔下了早朝,坐上帝辇,习惯性的闭上了双眼:今日早朝自己下诏晋封自己的舅父韦隆业为大司马,又令韦隆业之子韦昭信统领南军。因为大司马的位置空得太久了,可自己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朝中即将掀起新的风暴,自己不得不将军权交到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帝辇轻轻的摇晃了一下,楚晔漫不经心地睁开了双眸,眸中一片清冷。
他轻咳了一声,来喜忙凑到帝辇旁,低声道:“奴才在。”
楚晔淡淡的说道:“去景晖宫。”
来喜忙答应了一声,自去吩咐。
楚晔的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冷笑来,因为高、崔两家的势力强盛,一旦这两家的女子诞下皇子,只怕更难制衡,所以崔贵嫔一入宫,自己就令人在她的饮食中加入水银。可如今崔贵嫔却有喜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想到这里,楚晔的眸光更冷。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个机缘,自己正可趁此机会挑拨高、崔两家的关系。
景晖宫已经到了,楚晔坐在帝辇上,望见崔贵嫔带着一众宫女、太监跪在宫门外迎接自己。
恰好帝辇缓缓停下,楚晔扶着来喜下了帝辇,快步走到崔贵嫔身前,亲手搀起崔贵嫔,道:“爱妃身子不适,保重身体才是,何必亲自迎出来?”楚晔的声音很温和,似带着一份关切。
崔贵嫔闻言,心中暗喜,脸上却故意流露出一抹娇羞来,口中道:“陛下怎么此时就过来了,万不可因为臣妾而耽误国事。”
楚晔在心中冷笑,可却温柔的看着崔贵嫔:“难得爱妃如此贤德,朕坐坐就走。”
楚晔边说边朝景晖宫内走去,崔贵嫔一脸喜色的跟在后面。
一进景晖宫,楚晔迳自在居中的位置上坐了。崔贵嫔忙亲手奉上茶来。楚晔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就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又叮嘱了崔贵嫔几句,这才站起身离开。
崔贵嫔忙送了出来,楚晔坐上帝辇,又望了崔贵嫔一眼,目光却是极其的冰冷。
崔贵嫔因为帷幔的遮挡,没有看清楚晔的目光,可她见楚晔如此重视自己,心中不由有一丝得意,也许现在正可以借此机会将高皇后拉下皇后的宝座。
帝辇轻轻的摇晃了一下,慢慢朝前行去。楚晔苦笑了一下,这就是皇宫,每个人都带着面具,煞有介事的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上书房已经近在眼前了,楚晔猛然想起今天不该潋滟当值,可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想见到她,忙吩咐来喜去宣潋滟过来。
潋滟此时正坐在房中,想着昨晚倾楼少主的话。她明白也许自己成为他的枕边人,才是最好的复仇方式,因为只有那样,自己才有机会参与朝政,颠覆天下。可她一旦想到自己就要委身于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从心底升起一股深深的排斥。
潋滟心烦意乱的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风迎面吹来,可今日的风却并不寒冷,而是带了些许潮湿的感觉。潋滟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要下雪了。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潋滟忙问了一句“是谁”。
来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潋滟姑娘,陛下宣召。”
潋滟闻言,竟是出奇的慌乱。她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顺手掠了掠鬓发,这才打开门,满脸含笑道:“有劳来总管了。”
来喜微微一笑:“姑娘客气,快随我过去吧。”
潋滟不敢迟延,转身带上门,随着来喜朝上书房走去。
一进上书房,潋滟就见楚晔背对着自己,正望着墙上那张卫婕妤的画像出神。
来喜和潋滟两人不敢惊扰,只是默然站在一旁。
半晌,楚晔突然转过身来,含笑看着潋滟:“朕昨日交给你的那些奏折呢?”
潋滟忙从书架上取下那几本奏折,放到书案上。
楚晔从其中抽中了一本奏折,仔细地看了起来,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潋滟认出那本奏折正是陶景文的奏折,心中颇有几分好奇,这奏折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楚晔看完奏折,吩咐来喜道:“赐崔光烈一套《论语》,你亲自送去。”
潋滟心中的疑惑更深,楚晔怎么突然想到要赐给崔光烈一本《论语》呢?
来喜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却不敢乱问,忙去取了一套《论语》,亲自送到崔光烈府上。
楚晔突然笑着对潋滟说道:“你还记得那个叫荒斋的地方吗?”
潋滟一时有些愣怔,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奴婢记得。”
“朕今日再带你去那里瞧瞧可好?”楚晔轻抚着下巴,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潋滟咬了咬嘴唇,道:“陛下万乘之尊,岂可轻出?而且荒斋那地方诡秘莫测,陛下怎可轻易犯险?”
楚晔大笑:“潋滟,你的优点如今倒是又多了一项,不逢迎君恶。不过你放心,朕身边的暗卫无数,要想谋害朕,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楚晔虽是如此说,可心中却涌起一股暖流,这宫中竟有人会如此替自己着想。
潋滟垂下眸子,敛去了她此时的神色。楚晔是一个多疑的人,自己必须小心翼翼,一点点消除他的疑心,让他信任自己,到时自己再给他致命的一击。
楚晔和潋滟都换好了便服。
楚晔突然拿起一件斗篷披在潋滟的身上:“天要下雪了,再穿上这个罢。”
潋滟有片刻的愣怔,随即垂下了头。
楚晔见潋滟娇小的身子包裹在自己的斗篷里,行动间笨手笨脚了许多,不由逸出了一串轻笑。
潋滟小心翼翼的提着斗篷的下摆,免得自己被绊倒。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门,坐上早已等在宫门外的马车。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就朝前疾驰而去。潋滟心中难免有几分好奇,不由微微掀开车帘的一角,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却见平阳郡主头上戴着昭君套,一身水红色的胡服,快马朝宫门驰去。
楚晔也看到了平阳郡主,嘴角边不由流露出了一丝笑意,看来清河王也在其中参了一脚,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章八 心动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潋滟朝外面看了一眼,只见小巷依旧,院落依旧。
楚晔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去扶潋滟。
潋滟犹豫了片刻,才将手放入楚晔的大掌中,轻轻跳下了马车。楚晔的手很温暖,潋滟缩回手,手中犹带着淡淡的余温。
楚晔看了一眼那高悬着“荒斋”匾额的院落,随即大步上了台阶,回头望了潋滟一眼。潋滟忙提起斗篷的下摆,迈着小碎步跟上了楚晔。
楚晔轻轻一推那两扇乌黑的大门,“吱呀”一声,大门洞开。
马车的车夫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将几封银子放在院中,随即退了出去。
大门缓缓关上了,潋滟不安的望向楚晔。楚晔安抚的笑了笑,随即迈步朝正房走去。
正房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潋滟的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一拉楚晔的衣袖。
楚晔忙回头看向潋滟,潋滟的目光瞬时坚毅了许多,快步走到楚晔身前,抢先进了门。
屋内已燃起灯烛,明亮的烛光,青色的帷幔,透着一股诡异。
楚晔迈步走了进来,打量了一圈,就静静的站在屋子中央。潋滟默然退到楚晔身后。
“这位公子,人来荒斋所问的皆是利害攸关的大事,素来都是一个人进来。”稚嫩的童音蓦然响起。
潋滟闻言,躬身行了一礼,就要退出去。
楚晔一把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问道:“荒斋可有规定必须是一个人进来吗?”
“那倒没有,我不过是好意提醒。”稚嫩的童音中带了几分歉意。
楚晔朗声道:“此人是我的心腹,不必瞒着他。”
潋滟闻言,心中一窒。
稚嫩的童音从青幔后飘出:“公子所问何事?”
楚晔略略沉吟,随即问道:“如今朝中势力最强者当属高、崔两家,我想知道我该依靠哪家的势力才能青云直上?”
屋内一片寂然,只听烛心燃烧的声音。
半晌,那稚嫩的童音方才响起:“这位公子,我家先生说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楚晔剑眉一挑,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神色来,躬身道:“多谢先生。”随即带着潋滟退了出去。
待楚晔走了出来,不由又回头看向那座宅院,在昏暗的天色下,那座宅院看起来越发的神秘。
楚晔和潋滟上了马车,潋滟垂着头,心中却在揣摩楚晔适才问话的用意。
楚晔突然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抢在朕前面进去?”
潋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虚,依旧垂着头,可口中却答道:“奴婢见那座院落诡秘莫测,不知吉凶。奴婢走在前面,万一有变,陛下可从容退去。”她见过平阳郡主出入此间,已知此处没有危险,适才的举动不过是要博得楚晔的信任。
潋滟的语音刚落,楚晔就一把攥住潋滟的手,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半晌,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
潋滟扑闪着羽睫,脸上带了一抹娇羞,道:“因为陛下救过奴婢,别人的好,奴婢一直记在心中。”
不是“效忠皇上”那一套陈词滥调,可潋滟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令楚晔的心瞬时柔软了许多。
潋滟因楚晔一直握着自己的手,不安的动了动。
楚晔觉察到了她的尴尬,慢慢的松了手。
潋滟扭头看向外面,只见一片雪花轻轻飘落,不由轻叹出声:“下雪了。”
楚晔也朝外面看去,只见空中飘散着零散的雪花,一朵朵,寂寞而优雅。
车夫挥了挥手中的鞭子,马车的速度登时快了许多。
转眼皇宫已经到了,楚晔和潋滟下了马车,进了宫门,一切都很顺利。
上书房到了,潋滟跟在楚晔身后,刚要进去。
楚晔突然回过头来,见潋滟的鬓边粘了几朵雪花,不由伸手替她拂去。
潋滟因楚晔亲昵的举止而羞红了脸,轻咬着嘴唇,垂下了头。
楚晔也觉察到了气氛的暧昧,摆手道:“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潋滟躬身行了一礼,随即退下。可她因为有些慌乱,被斗篷的下摆绊了一下,脚步不由踉跄了一下。
楚晔忙伸手要去扶她,可见潋滟已经站稳了脚步,也就缩回手去,口中道:“小心些。”
潋滟低声答了一个“是”,随即慌慌张张的离开。
楚晔望着潋滟那慌乱的背影,嘴角边不由挂上了一抹微笑。
来喜早已等候在屋内,见楚晔进来,忙赶上来请安。
楚晔只是微微颔首而已,一边朝书案走去一边问道:“宫中有什么事没有?”[WWW。WRSHU。]
来喜忙答道:“回陛下,宫中没什么大事,只是刚才平阳郡主进宫来了,到景晖宫坐了一阵才走。”
楚晔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奏折看了起来。可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眼前只是浮现出潋滟的一颦一笑。
楚晔索性放下奏折,望着墙上卫婕妤的画像出神。他自从静姝亡后,后宫无一人当意,那时他甚至想自己只怕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女子。可她却意外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要说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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