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奉上热茶,楚晔且不喝茶,对潋滟说道:“天寒地冻的,你跪在那台阶下,怎么不多穿几件,仔细别冻出病来。”
来喜恍然,眼中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潋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垂头抚弄衣带。
恰在这时,门外的小太监禀道:“启禀陛下,陶大人来了。”
楚晔道:“宣他进来。”
潋滟有些焦急的看向门口,她虽然身处深宫,可也听说过王致中的手段,陶景文落在他手中这么些天,不知被折磨到什么地步。
过了一会儿,就见陶景文扶着一个小太监,拖着左腿,一步步挪了进来。原来陶景文的左腿已经被打残了,如今已是废人。
陶景文扶着那个小太监,半天才挪到跪垫前,刚要下跪行礼。
楚晔忙道:“陶爱卿免礼,赐坐。”
来喜见陶景文如此光景,心中也有些恻然,忙端了一个绣墩放在陶景文身后。
陶景文扶着那个小太监谢了恩,这才费力的在绣墩上坐好。
潋滟隐身在一旁的帷幕后,仔细的打量着陶景文,心里不由有些发酸:陶景文的脸上已不复往日的斯文儒雅,而是带了几分沧桑;修长的手指已经变形,手背上满是伤痕;左腿蜷缩着,自己父亲最得意的弟子竟被折辱成这般模样。
楚晔道:“陶爱卿一心为国,反遭奸人陷害,备受酷刑,此皆朕之过也。朕一时失察,爱卿不要怨朕才是。”
陶景文忙道:“微臣惶恐,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微臣今日沉冤得雪,惟感激涕零而已。”
楚晔笑道:“朕久闻爱卿大才,朕欲委以大任,望爱卿不要推脱才是。”
陶景文道:“陛下,微臣如今已是废人,如在朝中为官,只怕有损朝廷威仪。微臣不敢领命,还请陛下恕罪。”
楚晔知陶景文是林伯礼的弟子,心中难免对陶景文有几分猜忌,故此他本无意重用陶景文。但陶景文遭此巨冤,自己如果不加以抚慰,只怕陶景文难免会有所不甘。
如今他听陶景文如此说,倒是正和自己的心意,也就笑道:“爱卿可谓无愧于‘忠正嘉德’四字矣,爱卿既如此说,朕就不夺爱卿之志。”
陶景文忙道:“谢陛下。”
楚晔道:“传朕旨意,陶爱卿所居宅邸赐名忠正堂,令户部每年拨白银千两以赐陶爱卿。”
陶景文忙扶着那个小太监起身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楚晔道:“爱卿跪安吧。”
陶景文谢了恩,就扶着那个小太监退了出去。
潋滟望着陶景文的背影,不由在心中付之一叹:陶景文不过是楚晔争权夺势的一枚棋子,是这场政治/斗争的祭品。楚晔在利用完陶景文之后,不过赏了陶景文一块一文不值的匾额,每年一千两的白银,可陶景文却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这就是棋子的命运。
潋滟想到这里,心中越加凄凉。
楚晔扭头瞧见潋滟脸色不好,不由关切道:“朕见你脸色不好,可是着了凉?”
潋滟含糊道:“谢陛下,奴婢没什么。”
楚晔终究是有些不放心,说道:“今日没什么大事,你不必在此服侍了,不如先回去歇着吧。朕再让来喜宣个太医,替你诊诊脉。”
潋滟勉强笑道:“陛下,奴婢没什么。奴婢不过是刚才见了陶大人的情形,想起上次陶大人进宫时的情景,有些感叹罢了。”
楚晔闻言,心中似有所动,但也只是付之一叹罢了:自己是帝王,注定不能感情用事。而且政治/斗争中,牺牲是难免的,有时是牺牲别人,有时甚至是牺牲自己。
楚晔站起身,道:“朕这几日政务繁忙,没去永信宫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今日去太皇太后娘娘那里看看。”楚晔说完,就带着来喜走了。
潋滟只觉得心绪纷乱,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放不下,拿不起。
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功夫,楚晔就带着来喜回来了。潋滟不由有些诧异,楚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晔一进上书房,就喝道:“来喜出去。”
来喜闻言,忙带着屋内的小太监退了出去。潋滟听楚晔的声音中似含着怒气,也要跟着退出去。
楚晔喝道:“潋滟留下。”
潋滟闻言,只得躬身站在一旁。
一时,屋内只剩下楚晔和潋滟两个人。
潋滟偷眼看了楚晔一眼,就见楚晔满脸盛怒,自己从没有见过楚晔这般盛怒,心不由跳个不停。
楚晔望着潋滟,沉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朕?”楚晔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受伤。
章三六 封妃(一)
“轩儿,怎么许久不进宫来?如果不是我派人宣你进宫,只怕你还不肯进宫来看我这老太婆?”太皇太后嘴里虽然这样说,可脸上早已挂上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临川王自幼由太皇太后抚育,因此太皇太后与他之间祖孙之情甚笃。如今太皇太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孙子,心中自是高兴。
临川王恭恭敬敬的在跪垫上跪了:“请太皇太后娘娘安。”
太皇太后一把拉起临川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了。
临川王低着头,默不作声。
太皇太后又问道:“怎么了?”
临川王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不是孙儿不进宫看太皇太后娘娘,是陛下不准孙儿进宫。”
“陛下?”因临川王每每提到楚晔,都以“皇兄”相称。如今变了称呼,太皇太后自是心疑。
“陛下说了,‘皇家没有所谓的兄弟’。”
太皇太后听了,不由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皇家的兄弟之间终究是摆脱不了相互猜忌的命运。
半晌,太皇太后才说道:“轩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也当以子嗣为念,免得太妃悬心。我见大司马的三女不错,容貌、才德样样出挑……”
临川王不等太皇太后说完,就接口道:“孙儿不愿纳妃。”
太皇太后的脸色有些凝重,半晌才问道:“可是因为潋滟?”她不等临川王回答,又接着说道:“如是别的宫女就罢了,但潋滟万万不可。”
临川王脸色微变,冲口问道:“潋滟为什么不行?”
太皇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我如今已是日薄西山,我在一日,你的日子还能好过些,万一……”
太皇太后将临川王揽在怀中,临川王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太皇太后又接着说道:“如今皇上要对阀阅世家开刀,必然要借助母族的势力,韦家必受重用。你与韦家联姻,自是有种种好处。如今我出面赐婚,韦太后和皇上都不好反驳,将来韦太后看在自家女儿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刁难你。再说潋滟,皇上对她用情甚深。我下旨将她赐给你,皇上虽然不好公然违抗,可心中对你的怨恨必然更深。将来我不在了,你……”
临川王听太皇太后的语气已不似以往那般威严,而是带了几分祖母对孙儿的推心置腹,心中一暖,低声说道:“孙儿不愿纳妃,确实是因为潋滟。”
临川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孙儿小时候由太皇太后娘娘和母妃做主,迎娶了王妃。王妃在的时候,孙儿对她太过冷淡了,王妃心中必然也是抑郁难言。王妃亡故后,孙儿一直心怀愧疚。孙儿仔细想过了,这都是因为孙儿心中没有她。如今太皇太后娘娘要替孙儿迎娶韦家的女儿,孙儿也知道太皇太后娘娘是为了孙儿好。可孙儿心中没有韦家姑娘,只怕又要重蹈王妃的覆辙。”
太皇太后望着临川王,见临川王的俊颜上满是落寞,不由长叹了一口气,道:“世人都说轩儿冷漠,无情,只有我知道轩儿是外冷内热。只是你这孩子这般,又该如何在这人吃人皇宫活下去?还有你对潋滟执念太深,早些忘了她,对你好,对她也好。”
临川王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痛,哑着声音说道:“孙儿也想忘了她,可却怎么也忘不了。”
太皇太后也知再劝无益,只能付之一叹,道:“早些回去吧,免得你母妃悬心。”
临川王站起身,躬身行礼道:“孙儿告退。”
太皇太后望着临川王那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觉得深深的无力,对即将上演的兄弟相残,自己已无能为力。
张国忠见临川王走了,悄悄的走了进来,见太皇太后倚在床头出神,忙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低声道:“娘娘坐了这半日,只怕累了,不如躺下歇一会儿罢。”
太皇太后点头道:“也好,昨晚三更醒了一次,就再没睡着,我躺着养养神。”
张国忠见说,忙扶着太皇太后躺下,这才拉过一床绣被,替太皇太后盖在身上,落后又放下了帐子。
张国忠静静侍立,一边留心太皇太后的动静,一边想着心事:太皇太后的身子越来越差,时日已经无多,自己将来不知又是怎样的结局?
有小太监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附在张国忠耳边说道:“张总管,陛下来了。”
张国忠闻言,吩咐小太监道:“留心太皇太后娘娘的动静,我去去就回。”张国忠说完,就悄悄的走了出去。
张国忠一出门,就见楚晔带着来喜已在外间屋子里候着了,忙上前行礼请安,又道:“太皇太后娘娘刚歇下,陛下要是有要紧事,奴才进去唤醒娘娘。”
“不必了,朕不过是过来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罢了,就不惊扰娘娘了。”楚晔摆了摆手,又说道:“娘娘如今可大好了?”
张国忠刚要答话,就听楚晔又说道:“娘娘的饮食起居都是陶嬷嬷照料,宣陶嬷嬷来见朕。”
张国忠忙答了一个“是”,忙去找陶嬷嬷。
张国忠带着陶嬷嬷来见楚晔,楚晔看了张国忠一眼,张国忠会意,忙躬身退了出去。
楚晔与陶嬷嬷不过低语了几句,来喜虽是站在一旁,可却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就见楚晔脸色大变,满脸盛怒。
楚晔话也不说,迈步就出了永信宫。来喜见势头不对,忙跟在了楚晔身后,可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陶嬷嬷,就见陶嬷嬷面色如常,仿佛没看到楚晔一脸盛怒。
来喜跟着楚晔回到上书房,甫进上书房,自己就被楚晔喝退,却听楚晔让潋滟留下,知道此事必和潋滟有关,不由暗自替潋滟担心。
原来适才在永信宫楚晔听陶嬷嬷告诉自己:太皇太后曾宣见潋滟,并且要将潋滟赐给临川王。
楚晔闻言,只觉得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这样的大事,潋滟为什不肯告诉自己?楚晔不由想起那次在碧波池边,临川王和潋滟两人紧紧相拥的情景,心中一紧:难道潋滟对临川王有情,怕自己阻挠,所以才不肯告诉自己?
一时,千百个念头涌上楚晔的心头,此时楚晔只想见潋滟,把这一切问个明白,因此楚晔急急忙忙赶回上书房。
等回到了上书房,楚晔见到潋滟,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在这一刻,楚晔只感到心伤:自己是帝王,因此自己对人从未真心相待过。唯独潋滟,自己将一片真心给了她,可她却将自己的真心狠狠践踏。
潋滟一时摸不着头绪,竟无言以对。
可在楚晔看来,这不过是因为潋滟心虚,他越加恼怒:自己是这天下之主,要得到一个女人还不容易?想到这里,楚晔冷冷的说道:“朕要纳你为妃。”楚晔说完,就拂袖离去。
章三七 封妃(二)
潋滟闻言,如遭电击,只是怔怔的看着楚晔离去。在这一刻,千愁万绪一起涌上潋滟的心头:自己费尽心机,周旋于临川王府和皇宫,就是为了这一刻。可当楚晔说出那句“朕要纳你为妃”时,自己竟没有一丝欣喜。
潋滟此时只觉得茫然无措,自己对楚晔的感情太过复杂,复杂到自己都无法清楚的说出这份感情究竟是爱,亦或是恨?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可自己入宫多日,楚晔对自己的一片真情,自己不是不明白;可要自己委身于他,自己却下意识的有些抗拒。
太多的思绪纷至沓来,潋滟只想逃避,逃开这一切。
潋滟快步出了上书房,放空了思绪,毫无目的的在宫内走着。等潋滟回过神来,自己人已经到了飞雪阁。
天色越加阴霾,一如潋滟此时的心情。不知何时,天竟下起了雪珠子,冰冷的雪落在潋滟的脸上,带来丝丝沁凉。
潋滟闭上双眸,任凭雪花飘落在自己的发间,身上。潋滟睁开双眸,一扭头,却见自己的身边默默的站着一个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萧长河。
一柄青油伞放在一旁,雪花飘落在萧长河大红色的斗篷上,大红色斗篷的一角绣着大朵的玫瑰,艳红的玫瑰在雪花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妖娆。
萧长河见潋滟扭头看向自己,微微一笑,他如画的眉上飘落了几片雪花,可那笑容却温暖得似要将这雪花融化。
潋滟一见那温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一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
萧长河已看到潋滟眼中的泪光,心下一紧,但他明白此时自己的无能为力,因此负了手,仰头看向天空。
雪越下越大,雪花如乱玉飞琼,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萧长河默默的解下斗篷,替潋滟披在了身上:“天冷,早些回去。”温润的嗓音伴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潋滟看着身上那件大红色的斗篷,又看了看不远处那柄青油伞,竟有片刻的怔忪:萧长河定是看出了自己的无助,所以连伞都没有撑,陪着自己站在这里。这如三月春风般温暖的男子,总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温暖你的心。
潋滟的心情平复了许多,裹紧了斗篷,慢慢的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刚迈步进了门,就见谢有道等在屋内,不由一怔,随即含笑问好道:“请谢总管安。”
谢有道一见潋滟,登时满脸含笑:“姑娘去哪里了,倒叫我好找,太后娘娘宣见姑娘,如今正等着呢,姑娘快些随我去见太后娘娘罢。”
谢有道一边说,一边朝外面走去,潋滟忙跟在他的身后。
门外早有小太监替谢有道和潋滟撑起了伞,两人一前一后朝韦太后的寝宫行去。
谢有道几次欲和潋滟说话,可看了看身旁的小太监,只得罢了。
韦太后的寝宫已经到了,潋滟已隐约猜出韦太后宣见自己的目的。
谢有道没用小太监通传,就带着潋滟直接进了寝宫。
潋滟垂着头,一进门,就规规矩矩的在跪垫上跪了,叩头道:“奴婢请太后娘娘安。”
韦太后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潋滟再拜道:“奴婢谢太后娘娘。”
韦太后拉起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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