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悄悄的走了进来,见潋滟倚着窗似有所思,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的站着。
半晌,潋滟回头看见嫣红,因问道:“什么事?”
嫣红笑道:“婕妤该用晚膳了。”
潋滟不由失笑:“我记得才吃完午膳不久,怎么又到吃晚膳的时候了?”潋滟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可却随嫣红出了里间屋子。
晚膳都是些时新菜蔬,有鲜鱼烧的糖醋鱼,新笋做的油焖笋,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莼菜羹。潋滟只略略用了一点,就放下了碗。
嫣红忙递过巾帕,潋滟指着那碗油焖笋问道:“这笋还有吗?”
钱华听了,忙答道:“御厨房内还有许多呢,可是他们做的不合婕妤的口味?奴才这就吩咐他们另做去。”
潋滟笑道:“这道油焖笋做得极好,我是想着去和御厨房要几样东西,我们自己做。”
钱华忙道:“婕妤要什么,奴才这就去吩咐。”
潋滟一一的说了,钱华自去吩咐。
过了一会儿,钱华就提着一个朱漆描金的提盒回来,道:“婕妤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
潋滟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先吃饭去吧,一会儿嫣红和青杏过来帮忙。”
众人忙答应了,自去吃饭。
众人吃饭回来,潋滟就让钱华将桌子上的摆设撤了,摆上一些盆、碗等物,带着嫣红和青杏忙活起来。
潋滟等人忙了约有一个半时辰,才包了两盘约有一寸来长的饺子。潋滟吩咐钱华拿去御厨房蒸了,然后再给楚晔送去。
钱华忙用提盒将两盘饺子装了,自去御厨房安排。
潋滟因见时候不早了,就卸了妆,静静的坐在妆台前。
嫣红站在潋滟身后,几次欲言又止。
潋滟已从菱镜中瞧见了嫣红的态度,吩咐道:“你在香薰中添些香,就去睡吧。”
嫣红低低的答了一声“是”,添了香,就悄悄的退了出去。
嫣红一走,潋滟就开了妆匣,将临川王派人送来的那只木匣拿了出来。
薄薄的一张素笺,短短的几行字迹,可上面却似写着千言万语,潋滟只是看着那张素笺出神。
烛光乍灭还明,潋滟看了看手中的素笺,又看了看烛光,不由长叹了一声。这里是皇宫,如果在自己的妆匣内被人找到一张写有临川王字迹的素笺,无论是自己,还是临川王都将粉身碎骨。
潋滟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素笺……
一团火光从潋滟手中燃起,一下子就燃尽了。灰白色的纸灰慢慢的飘落,宛若随风飘落的残雪……
第二天一早,潋滟起床后听窗外依旧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命嫣红开了窗子。
雨丝依旧纷纷扬扬飘洒在天地之间,烟雨朦胧,远处的殿宇宛若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
潋滟梳洗了,就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端着一碗热茶看窗外的雨景。热茶蒸腾出的水雾模糊了潋滟的双眼,也模糊了潋滟的思绪。
吴贵友慢慢的走了进来,因见左右无人,就悄悄走到潋滟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婕妤,陛下刚刚下旨令殿下即刻离开京师。”
潋滟有片刻的愣怔,恍若不曾听到吴贵友的那番话。下一刻,潋滟的神思恢复了清明,慢慢的站起身,道:“你随我出去。”
章十六 离愁
潋滟站起身,神色凝重,迈步朝外面走去。
吴贵友吃了一惊,忙低呼了一声“婕妤”。
潋滟恍若不闻,只是低着头朝外面走去。
吴贵友忙快走了几步,跟在潋滟身后,又唤了一声“婕妤”。恰好迎面正碰上嫣红进来,吴贵友只得住了口。
嫣红打起水晶帘子,笑着问道:“早膳已经摆好了,婕妤可用早膳?”
潋滟看了嫣红一眼,道:“我出去走走就回来。”
嫣红显然是吃了一惊,声音不由略高了半分:“婕妤,外面在下雨——”
潋滟也不等她把话说完,已是出了屋子。
嫣红满腹疑惑的看了吴贵友一眼,急忙跟在潋滟身后。
潋滟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矗立在烟雨中的宫室出神。
嫣红低声劝道:“婕妤想看雨,站在这里看就是了。婕妤尚未用早膳,这时候出去,压一肚子凉风……”
潋滟恍若不闻,迈步下了台阶。吴贵友忙从一旁的小太监手中拿过一柄青油伞,替潋滟遮在头上。
嫣红也顾不上许多,忙拿了一柄伞,跟在他二人身后。
下了一夜的雨,青石路面上汪着浅浅的水洼。潋滟的脚步迈得很急,泥水溅在她银红色的绣鞋上,裙摆上。
走了一段路,吴贵友才觉察出潋滟是朝北门走去,昌平在京师的北面……吴贵友有些不敢想下去了,潋滟如果此时贸然出宫去见临川王,那么临川王的下场——
吴贵友又唤了一声“婕妤”,因为害怕,他的声音竟有些发抖,可因为嫣红就在身后,吴贵友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潋滟看了一眼吴贵友,脚下的步子却不肯慢下些许。
北门到了,吴贵友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只是紧张的看着潋滟。
潋滟缓步上了北门的城楼,静静的望着远方,却只见白蒙蒙的一片。
雨丝飞落,溅湿了潋滟的绣鞋、裙摆。可潋滟却恍若不觉,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
吴贵友明白了潋滟的心思,因见嫣红站得稍远一些,忙压低声音说道:“婕妤,这里离京师的北门极远,看不到的。”
潋滟喃喃的念着“看不到”三个字,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发的模糊,仿佛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
朦胧中,潋滟仿佛看到了那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风姿都雅的男子正站在荼蘼花架旁,在如水的月色下,他的背影比那月色还要寂寞……
凉意沿着潋滟的脸颊缓缓流淌,潋滟轻笑道:“风大了,竟夹着雨吹到了脸上。”
吴贵友偷偷看了一眼潋滟,就见两行清泪正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心中竟也有了几分难过,忙答道:“是,雨大了些,婕妤还是早些回去吧。”
潋滟用帕子拭了泪,转身往回走去。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去,望着笼罩在烟雨中的远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因临川王而离开倾楼,他的身世和自己惊人的相似,他与自己相知、相惜,可两人却都无法潇洒的忘记过去,就注定了要苦苦挣扎下去。
嫣红觉察出了些许的不对劲,可却不敢细问,因此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
麟趾宫到了,钱华站在屋檐下,望眼欲穿的四下里看着。一见潋滟,钱华忙快步下了台阶,迎着潋滟请了一个安,又道:“婕妤,陛下来了。”
潋滟敛去眼中的离愁,快步上了台阶。早有小太监打起帘子,潋滟进了屋子,就见楚晔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拿着一本书在看。潋滟忙福身行礼:“臣妾请陛下安。”
楚晔抬起头,笑道:“去哪里了?”
潋滟微微一笑,道:“回陛下,臣妾去北门了。”
楚晔一挑剑眉,好奇地问道:“外面还下着雨,你去北门做什么?”
“陛下曾说过要在北门建一座九层的高楼,楼下要遍种桃花。臣妾昨夜想起陛下的话来,因此今天一早就急着去北门看桃花。这场春雨过后,只怕落红满地,也就无花可看了。不想,臣妾到了北门,却不见陛下所说的桃花。”潋滟说到后来,语气已带了几分娇嗔。
楚晔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道:“朕没见过这般心急的,也要等楼建好了,再定在哪里种花,高楼、桃花相映成趣才好,岂有先种花后建楼的道理?”楚晔因见潋滟裙子的下摆和绣鞋都湿了,忙说道,“你快进去换了衣裳和鞋再出来吧,别着了凉。”
潋滟忙答了一声“是”,就进了里间屋子。
过了一会儿,潋滟换了一身浅紫色的衫裙,从里间屋子走出来。潋滟的鬓发有些微湿,紧紧的贴在颊边,黑白分明,越显得她肌肤胜雪。
楚晔含笑看着潋滟,潋滟脸一红,垂了头。
楚晔轻咳了一声,问道:“昨晚你送的宵夜甚好,鲜甜可口,朕吃了好些个,什么馅子的?”
潋滟笑道:“不过是鲜笋、香菇、五香豆干和核桃仁,因为鲜笋应时,所以吃着鲜甜。”
楚晔点头道:“难得你这般兰心蕙质。”
嫣红在一旁见楚晔高兴,也就大着胆子插话道:“那核桃仁是婕妤一个个亲手剥的。”
潋滟笑道:“核桃仁的外皮有些苦,剥去了口味好些。”
楚晔拉起潋滟的手,就见潋滟如葱管般的指甲断了两个,不由埋怨道:“今后让宫女们剥就是了。”
潋滟微微一用力,就抽回了自己的手,只是轻抚着自己腰间佩戴的玉佩。
楚晔见潋滟娇婉可爱,心神俱醉,大有终老在此温柔乡的感慨。
潋滟感受到了楚晔灼灼的目光,有些不自在,也就问嫣红道:“你去拿些吃的来。”
楚晔问道:“怎么了?”
嫣红忙答道:“婕妤尚未用早膳呢。”
楚晔急道:“怎么能不吃早膳就出去呢?”楚晔又扭头对嫣红说道,“快去准备早膳。”
钱华精乖,忙答道:“奴才已经吩咐御厨房做了燕窝粥送来,如今正在外间的小炉子上热着呢。”
楚晔忙吩咐钱华去拿,过了一会儿,钱华就拿着一个银吊子走了进来。
嫣红忙洗了手,准备了碗箸,青杏帮着摆了几碟精致的小菜。
潋滟因临川王远离京师,心中惆怅,本来没什么食欲,不得已被楚晔逼着吃了大半碗燕窝粥。
潋滟吃了粥,正在漱口,就有小太监进来禀道:“陛下,陶嬷嬷自尽了。”
章十七 首告
楚晔和潋滟闻言皆是一惊。嫣红忙递过巾帕,潋滟擦了手,站起身道:“陛下,陶嬷嬷待臣妾有恩,臣妾想过去瞧瞧。”
楚晔略一沉吟,随即说道:“朕也过去瞧瞧。”楚晔说着,已站起身来,迈步朝外走去。
楚晔因是居丧期间,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来了潋滟这里,因此来的时候没有坐帝辇,而是步行过来的。
来喜在一旁问道:“陛下,奴才去传帝辇来接陛下过去。”
楚晔摇了摇头,道:“如今雨也小些了,朕走着过去。”楚晔说着,已迈步下了台阶。
来喜忙替楚晔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楚晔身后。
潋滟扶着嫣红,钱华在后面撑伞,距离楚晔两、三步的距离朝永信宫行去。
潋滟许久没有来永信宫了,却见亭台依旧,只是荒凉了许多。永信宫内的花木虽然也已经盛开,可不知为什么,却透出一股颓势来。
早有小太监来告诉张国忠说楚晔来了,因此张国忠带着永信宫内一众宫女、太监跪在门外迎候楚晔。
潋滟举目看去,见张国忠的鬓边又添了几缕银丝,背也佝偻了许多,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楚晔摆手让张国忠起来,张国忠谢了恩,才费力的站起身,躬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潋滟曾来过陶嬷嬷的屋子,如今再到此处,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只见床幔低垂,隐隐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潋滟朝前走了几步,才看清陶嬷嬷穿着一身暗青色的袄裙,静静的躺在床上,面容平静,只是七窍内隐隐有鲜血渗出。潋滟见了,心知陶嬷嬷是服毒自尽的,心中只能付之一声长叹。
屋外依旧下着雨,因此屋内的光线不甚明亮,竟有些阴森森的感觉。
张国忠见陶嬷嬷死了,颇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眼中不自觉的滴下泪来。
楚晔看了一会儿,沉着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张国忠忙答道:“陛下,陶嬷嬷昨晚并没什么异样,吃了晚饭就让服侍她的那两个宫女安排她歇下了。今早那两个小宫女一直不见陶嬷嬷起身,就过来告诉奴才。奴才知道陶嬷嬷每天天不亮就起了,心中就有些疑惑。奴才在门外叫了几声,见无人答应,就让小太监踹开门进去,不想……”说到这里,张国忠的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
潋滟静静的站在一旁,望着床帏上暗青色的流苏出神,心知这是许多在宫内服侍多年宫女、太监的抉择,他们知道了太多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往往会带来杀身之祸。与其被人找借口折磨致死,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自己也曾对陶嬷嬷动过杀机,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少的秘密。
想到这里,潋滟又看了一眼陶嬷嬷,自己从未见过陶嬷嬷的面容这般安详过。陶嬷嬷会选在此时离开,也许正是因为临川王已经离开了京师这个是非之地,所以她才会如此放心的离开。
这就是宫,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泥潭,当你想要抽身而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在泥沼之中。
张国忠跪下叩头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走了,奴才也老了,奴才恳请陛下放奴才出宫去吧。”陶嬷嬷的死在张国忠心中印下了深深的恐惧,因此他急着出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楚晔看着张国忠,长叹了一口气,道:“张总管服侍太皇太后娘娘多年,功劳甚多。朕本想让你在宫中安度晚年,但既然总管想出宫去,朕只是准的。”
张国忠如闻大赦,忙叩头道:“奴才谢陛下恩典。”
楚晔扭头吩咐来喜道:“张总管的东西都准他带出宫去。”
来喜忙答了一声“是”。张国忠闻言,叩头不已。
楚晔出了陶嬷嬷的屋子,潋滟低声说道:“陛下,陶嬷嬷忠心耿耿,以身殉主,陛下礼宜厚葬才是。”
楚晔知道太皇太后死后不久就传出陶嬷嬷自尽的消息,只怕有人会借机散布谣言,如果说陶嬷嬷以身殉主,倒可以堵了那些人的嘴,也就点了点头。
来喜是伶俐透了的,见楚晔已经同意,就问道:“陛下,可要让人做了文章彰显陶嬷嬷的美德。”
楚晔沉吟了一会儿,道:“只厚葬陶嬷嬷,其余的不可张扬。”
来喜领了旨意,自去安排。
楚晔自去上书房批阅奏折,潋滟也回到麟趾宫去歇息。
来喜办事本是极稳妥的,不到半天功夫,就在永信宫的西院搭了一个小小的灵堂,永信宫内的宫女、太监都到灵前祭拜了。因为楚晔吩咐不可张扬,因此其余来的不过是几个与陶嬷嬷同时进宫的老人。
潋滟知道了,就带着嫣红过来。
张国忠见了,忙迎上来道:“婕妤怎么过来了?”
潋滟道:“陶嬷嬷以身殉主,忠心可嘉,我过来给陶嬷嬷上一柱香。”
张国忠陪笑道:“婕妤如此,陶嬷嬷怎么当得起?”
潋滟道:“死者为尊,且昔日我多承陶嬷嬷照顾。”
张国忠见劝不住潋滟,只得罢了。
潋滟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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