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趾宫外的树丛后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声音极低,融入了这静谧的初夏夜。
“她现在如何?”温暖的声音,一如这夏夜的夜风。
“回少主,她如今已无大碍,只是一直睡着。”
一只夜宿枝头的鸟儿被惊起,啼叫了两声就展翅飞远。
“好生服侍。”
“是,属下告退。”
朦胧的月光照在一张狰狞的面具上,那面具此时看起来已不似往日可怖,面具的主人注视麟趾宫良久,喃喃道:“如果你不是对楚晔动了心,我亦不会出此下策。”
章三四 惊变(六)
当初林家家破之时,潋滟不过是十余龄稚女,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后来楚晔又下旨将林家的女眷充作营妓,潋滟已经略知人事,姐姐在自己面前被人凌辱,这件事一直是潋滟心中的梦魇。
楚晔今日的举动触动了潋滟内心深处的恐惧,因此潋滟虽然在半梦半醒之间,可却不愿醒来,因此只是沉沉的睡着。
钱华从太医院拿了药回来,因见潋滟沉睡不醒,就和嫣红商议该怎么办。
嫣红见潋滟睡得正沉,也就低声道:“这药服下也不过是让婕妤养神,如今婕妤睡着,不如就先等等,待婕妤醒了再吃药也不迟。”
钱华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就道:“姑娘说得是,我去外间屋子候着,婕妤醒了,我再去熬药。”
嫣红依旧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潋滟。
潋滟睡梦中时有欠伸,不时冒出几句呓语。嫣红因倾楼少主吩咐自己照顾潋滟,因此格外用心。
日已西斜,潋滟依旧沉睡不醒,其间钱华进来几次,查看潋滟的情形。
嫣红也有些担心,留神查看了潋滟几次,因见潋滟的呼吸平稳,面色虽然略有些苍白,可却没有病容,也就略放下心来。
青杏有些担心,犹犹豫豫的和嫣红说了,要去回明楚晔。嫣红因今日之事大有蹊跷,其中的关节自己一时也猜不透,此时不好贸然去回楚晔。再说如今是崔贵嫔总理后宫之事,潋滟如要请太医,只能去回崔贵嫔,倒是平添是非。钱华也道太医已说无碍,再等等也无妨。
可一直到掌灯时分,也不见潋滟醒来。嫣红和钱华均是焦急不已,只是此时如要请太医进宫,就要格外费一番周章。楚晔圣意难测,万一此时触了龙鳞,潋滟失了圣心……
嫣红大着胆子道:“今晚我和青杏守在婕妤身边,万一有事,再去回明来公公也不迟。”
这一夜,嫣红和青杏都是一夜未睡,守在潋滟身边。钱华也不敢离开,就在外间屋子候着,三人倒是担了一夜的心。
次日一早,天一亮,嫣红走到床边,查看潋滟的情形,见潋滟依旧沉睡,不由轻声唤道:“婕妤,婕妤——”
潋滟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唤自己,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却不愿醒来,不愿去面对那些是是非非。
嫣红唤了一会儿,见潋滟依旧没有动静,心中大惊,忙叫钱华。钱华听嫣红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急忙跑了进来。
嫣红道:“婕妤一直没醒,你在这里守着婕妤,我去回明贵嫔娘娘,召太医进宫瞧瞧婕妤。”
钱华心中也是担心不已,忙道:“很是,你快些去见贵嫔娘娘。”
嫣红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匆匆出了麟趾宫,朝景晖宫行去。那景晖宫距麟趾宫本也不远,只一盏茶的功夫,嫣红就到了景晖宫,嫣红正欲让守门的小太监通禀。
恰在此时,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崔贵嫔走了出来。嫣红忙要上前行礼,却见崔贵嫔的神色有些不对,似含着薄怒。嫣红素知崔贵嫔和潋滟面和心不合,加上如今高皇后形同被废,两人的关系只怕更为尴尬,也就缩住脚,退到一旁,等崔贵嫔过去。
嫣红站在一旁,心中颇有些犹豫:如果自己此时去回楚晔,一来,楚晔心思难测;二来,崔贵嫔总理后宫之事,如今越过她去回楚晔,如果事后让她知道了,只怕有些不妥。且崔贵嫔为人心思细腻,她若知道潋滟患病,就要追问潋滟因何得病,万一被她知道了昨日之事,她以为潋滟失宠,到时落井下石,平添一场没趣。
嫣红望了望崔贵嫔那行人,见他们似乎是朝寿康宫行去,心中颇有些纳闷,崔贵嫔为何一脸怒色去寿康宫呢?
“嫣红姑娘——”吴贵友气喘嘘嘘的跑来,额上满是汗珠,双颊通红。
嫣红一惊,难道潋滟不好了?
吴贵友喘了几口气,才道:“婕妤派我来告诉姑娘,婕妤已经醒了。”
吴贵友说得颠三倒四,可嫣红闻言,面上一喜,不由念了一句佛。
两人往回走去,路上嫣红细细的问了吴贵友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不久,潋滟就醒了。钱华回明潋滟说自己来见崔贵嫔,要宣太医入宫。潋滟就派吴贵友来找自己,如果自己已经回明了崔贵嫔,就宣个太医进宫来瞧瞧。如果自己还没见到崔贵嫔,就不必将潋滟的事情告诉崔贵嫔了。
嫣红急着知道潋滟此时的情形,两步并作三步,急匆匆的往回走去。
到了麟趾宫,嫣红急匆匆的迈步进了屋子,那吴贵友连跑带颠的跟在后面,嘴里小声的喊道:“姑娘慢些。”
嫣红一进卧房,就见潋滟正端坐在妆台后,青杏正在服侍潋滟梳洗。
嫣红一时惊喜交加,竟忘了请安,只是呆呆的站着。
潋滟听到嫣红的脚步声,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嫣红。
嫣红这才反应过来,忙福身施礼:“奴婢请婕妤安。”
潋滟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昨晚辛苦你了。”
“婕妤言重了,这是奴婢的本分。”嫣红恭恭敬敬的答道。
钱华提着一个小小的提盒走了进来,道:“婕妤,奴才适才去御厨房瞧了,倒是有几样甜汤,不知道婕妤喜欢哪个,就每样都盛了一碗。”
潋滟听钱华说了几样甜汤的名字,就道:“红枣建莲汤罢。”
钱华闻言,忙将提盒放在一旁的桌上,拿出一个小碗,递给嫣红。
青杏给潋滟梳好了头,潋滟站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嫣红将那碗红枣建莲甜汤放在潋滟面前,潋滟拿起调羹喝了几口,就道:“昨日睡了一天怪闷的,嫣红你扶我出去走走。”
嫣红忙上前扶起潋滟,慢慢的朝外面走去。
如今已是初夏天气,阳光照在身上,竟有几分燥热。
潋滟扶着嫣红朝院子的阴凉处行去,恰好那里有两株栀子花,含苞待放,香气脉脉,萦绕鼻间。
潋滟看了那两株栀子花许久,突然说道:“嫣红,我要求见少主。”
章三五 巫蛊(一)
却说谢有道因自己去荒斋的事情败露,一心想着讨好韦太后。他深知韦太后寡居深宫,百无聊赖,就抱了一只小狗给韦太后解闷。
韦太后见那只小狗毛茸茸,雪白的一团,心中甚喜,就将小狗养在寝宫,每日逗那只小狗解闷。
这日韦太后用过早膳,就坐在软榻上,将点心掰碎了,喂那只小狗。
突然有小太监进来禀道:“太后娘娘,贵嫔娘娘求见,说有要事回明娘娘。”
韦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好好的,又有什么事情?”韦太后说完,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宣她进来罢。”
那小太监行了一礼,就躬身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崔贵嫔带着几个宫人走了进来。那崔贵嫔一进门,就敛去了满脸怒色,笑道:“臣妾请太后娘娘安。”
韦太后一把拉住崔贵嫔,笑道:“免礼。”韦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拉崔贵嫔在自己身边坐下。
崔贵嫔故意仔细看了看韦太后,笑道:“太后娘娘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韦太后微笑不语。
崔贵嫔又问了几句韦太后饮食起居的话,半晌才道:“太后娘娘,臣妾今日来见娘娘是有要事要回明娘娘。”崔贵嫔说着,故意看了屋内服侍的宫女、太监一眼。
韦太后摆了摆手,那些服侍的宫女、太监躬身行了一礼,就都退了出去。
崔贵嫔的脸上做出为难的神色来,半吞半吐的说道:“太后娘娘,臣妾奉命署理后宫以来,托娘娘和陛下洪福,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韦太后将那只小狗抱在怀中,轻轻的抚摸着小狗,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
崔贵嫔暗中看了一眼韦太后翻到脸色,这才接着说道:“娘娘,臣妾虽然才疏德薄,不足以当此重任,可臣妾一直谨慎小心,尤其是对皇后娘娘,臣妾一直礼敬,不敢有一丝疏忽。”
韦太后心中暗笑,这个崔贵嫔觊觎后位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且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因此也就微微点头道:“贵嫔处处守礼,令人赞叹。”
崔贵嫔忙道:“谢太后娘娘夸奖。”崔贵嫔说完这句,又接着说道:“可皇后娘娘对臣妾却似乎有些误会,今天一早有皇后殿的宫人来密报说皇后娘娘阴行巫蛊之事,欲害臣妾和韦婕妤。臣妾因此事关系重大,就自作主张带着那名宫人来见太后娘娘。”
韦太后闻言,不由吃了一惊。巫蛊是十恶重罪,犯下此罪,可谓再无翻身的机会。崔贵嫔敢当着自己提及此事,想必是有了确实的证据。
想到这里,韦太后沉声道:“你宣那名宫人进来。”
崔贵嫔忙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去宣那名宫人。
韦太后看着崔贵嫔的身影,嘴角边流露出一丝冷笑来:高家已经灰飞烟灭,因此楚晔没有废后,自己倒也没多说什么。因为有高皇后在,崔贵嫔就坐不上皇后的宝座,自己的娘家韦家就是与皇家最紧密的外戚。如今崔贵嫔一门心思的想要扳倒高皇后,自己倒该借机做些什么才是。
那名宫人随着崔贵嫔走了进来,一进门,那名宫人就跪在地上给韦太后磕头。
韦太后打量了那名宫人一眼,身量不甚高,勉强称得上清秀的容貌,自己倒也没有什么印象,就说道:“贵嫔说你有要事要告诉我,说罢。”
那名宫人似乎有些紧张,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道:“太后娘娘,奴婢是服侍皇后娘娘的宫人,负责给皇后娘娘收拾床榻等一些细活。”
韦太后面色和悦,微微点了点头。
那名宫人接着说道:“今日一早,奴婢给皇后娘娘收拾床榻,却在皇后娘娘的褥子下发现了两个纸人,那纸人上都扎着银针,奴婢见了,着实吃了一惊。因奴婢自幼识得几个字,见那纸人上写着贵嫔娘娘和韦婕妤的名讳,因想着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去景晖宫回明了贵嫔娘娘。”
韦太后只是听着,却沉吟不语。
那名宫人说完了,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垂着头,也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半晌,韦太后猛的站起身来,那只小狗正伏在韦太后的膝头,韦太后一起身,那只小狗就摔在了地上,不由委屈的呜呜的叫着。
韦太后唤谢有道进来,道:“我要去坤仪宫。”
谢有道忙下去吩咐,韦太后扭头看向崔贵嫔,目光如炬。饶是崔贵嫔,也不由垂下头。
韦太后冷笑道:“宫中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当真是皇家之耻。无论是谁,我决不肯轻轻饶过。”
韦太后这几句话别有深意,崔贵嫔面色不由微变。
谢有道进来禀道:“太后娘娘,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韦太后闻言,扶着谢有道朝外面走去,崔贵嫔带着那名宫人跟在韦太后身后。
韦太后端坐在凤辇上,想着这件事该如何处置方对自己有利。楚晔如果能另择韦家之女,再立皇后,无疑是最好的,可是楚晔似乎对潋滟用情极深,自己不如徐徐图之……
坤仪宫到了,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见韦太后亲至,不由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方才上前给韦太后请安,又匆匆进去回明高皇后。
高皇后自从高家覆灭,就一直住在坤仪宫内,不肯外出。幽居深宫,往日的阿谀逢迎都已不再,高皇后的神色憔悴了不少,连昔日的骄傲也被磨去了不少。
高皇后听闻韦太后驾临,心中暗自惊讶,只得带着宫人迎了出来。
韦太后下了凤辇,连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高皇后,板着脸,带着一众宫人进了高皇后的寝宫。
崔贵嫔经过高皇后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冷笑。
高皇后见势头不对,脸色不由有些苍白,忙跟在韦太后身后。
韦太后带着众人径自来到高皇后的卧房,对那个告密的宫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名宫人越众上前,掀开高皇后的褥子。
褥子下果然有两个纸人,纸人的身上扎满了银针,似乎还有字迹。
章三六 巫蛊(二)
那名宫人拿起那两个纸人,呈给韦太后。
高皇后已经认出那名宫人正是坤仪宫的宫人,复又见到那两个纸人,脸色不由大变,跪在地上也不说话。
韦太后拿着那两个纸人翻来覆去的看着,纸人上写着崔贵嫔和潋滟名字,还有两人的生辰八字。韦太后心中本对高皇后不满,正想着借题发挥,也就冷笑道:“皇后,这是什么?”
此时,高皇后的脸色倒是镇定了不少,只是静静的跪着,也不答话。
韦太后接着冷笑道:“好个出身阀阅世家的皇后,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高家谋逆,本应废后,可皇上顾念结发之情,不忍废后。不想你不思修身明德,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韦太后扭头吩咐谢有道:“皇后不懂这样的事情,想必还有同谋。你严加拷问皇后殿的宫人,务要查出同谋来。”
坤仪宫的宫人闻言,不由跪了一地,纷纷辩称自己并不知情。
屋内正乱成一团,恰在这时,有小太监进来禀道:“太后娘娘,陛下来了。”
崔贵嫔忙要带着宫人迎出去,却见楚晔已经带着来喜走了进来,忙迎上前去,施礼道:“臣妾请陛下安。”
楚晔只是微微颔首,就上前给韦太后请安。韦太后将手中的纸人递给楚晔,楚晔看了一眼,就道:“母后,儿子有几句话想和皇后单独说说。”
韦太后颇有几分错愕,略一沉吟,就道:“也好。”韦太后说完,就带着宫人走了出去。
崔贵嫔见状,不好再留,只得跟在韦太后身后。
一时,屋内只剩下楚晔和高皇后两个人。楚晔静静的站着,高皇后依旧跪在地上。
半晌,楚晔叹了一口气,将高皇后拉了起来。
高皇后的眼中隐约有泪花闪动,可终究是忍住了。
楚晔看着手中的那两个纸人,道:“皇后这又是何必呢?”
高皇后凄然一笑,道:“陛下,臣妾这些日子想了许多,以前真的是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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