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晔看着手中的那两个纸人,道:“皇后这又是何必呢?”
高皇后凄然一笑,道:“陛下,臣妾这些日子想了许多,以前真的是臣妾错了。”
楚晔抬头看向高皇后,眼中带了几分惊讶。
高皇后凝视着床帏上金色的流苏,慢慢的说道:“臣妾出身高家,母亲又是大长公主,因此自幼臣妾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后来,先帝做主将臣妾嫁给了陛下。大婚的时候,陛下在臣妾心中不过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小表弟,臣妾并没有把陛下放在心中。那时臣妾心中所爱的不过是皇后这个宝座所带来的富贵荣华,臣妾加倍的奢侈,因为在臣妾心中,只有这般的富贵才配得上自己。”
楚晔淡淡的一笑,道:“朕知道。”
高皇后苦笑了一下,道:“直到后来有一天,臣妾想看看朝堂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就带着小太监偷偷溜到大殿上,偷偷看陛下上朝。那时陛下威严的坐在宝座上,俯视群臣。在那一刻,臣妾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君临天下,臣妾喜欢上了那个威严的帝王,所以臣妾想方设法,想要陛下看到臣妾,因此臣妾越发的注重妆容。当时陛下劝臣妾俭素,臣妾与陛下大吵了一架。吵过之后,臣妾就有些后悔,可臣妾那时太骄傲了,说不出道歉的话,也就与陛下置气。”
楚晔微微有些愕然,怔怔的看着高皇后。
高皇后感受到了楚晔的目光,扭头对楚晔淡淡的一笑:“后来臣妾才知道太晚了,卫婕妤进了宫,陛下没多久就开始专宠她了。臣妾后来一直在想,如果臣妾当初听了陛下的话,陛下是不是就不会宠爱卫婕妤了。”
楚晔不由默然,自己与高皇后之间不止是喜欢与讨厌那么简单,自己和高皇后之间还隔着一个高家。自己是帝王,注定不能坐视高家日渐强大。可这一切,在这一刻,楚晔竟无法说出口。
高皇后依旧盯着床帏的流苏,慢慢的说道:“臣妾心中怨恨卫婕妤,所以处处与她为难,不想臣妾越是这样做,就将陛下推得越远。”
楚晔听到这里,心中有一丝淡淡的愤怒,沉着声音问道:“所以你就下毒害死了她?”
高皇后蓦地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楚晔,道:“臣妾知道陛下一直疑心是臣妾下毒害死了卫婕妤,可臣妾虽然厌恶卫婕妤,也巴不得她早死早好,可无论陛下信与不信,臣妾并没有下毒害她。”
楚晔看着高皇后的眼睛,高皇后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骄傲来,楚晔慢慢的转开了目光,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高皇后苦笑道:“臣妾至今也忘不了卫婕妤死的时候,陛下看臣妾的眼神,陛下似恨不得将臣妾生吞活剥一般。直到那时,臣妾才有些心慌,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臣妾又太骄傲,说不出服软的话。”
楚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高皇后接着说道:“后来,陛下虽然与臣妾的关系虽然缓和了不少,可臣妾心中明白,那不过是陛下看在臣妾母亲的面子上。”
楚晔见高皇后的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凄苦来,想要安慰高皇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轻轻的咳了一声。
“再后来,潋滟进了宫。一见她那酷似卫婕妤的容貌,臣妾心中越发的不安,所以处处刁难她,不想陛下反倒对她越加宠爱。陛下不知道臣妾当时的心有多苦,又有多痛。”高皇后的声音中也流露出了几分痛苦来,“再后来,崔贵嫔也进了宫。她出身崔家,入宫不久又怀了身孕,臣妾越发的不安,害怕她们会将陛下夺走,所以臣妾就信了别人的话,请了京师里有名的巫女,请她帮臣妾挽回陛下的心。”
楚晔问道:“那名女巫叫什么名字,还有劝你的人是谁?”
高皇后不由笑了:“陛下太认真了,那人不过是和臣妾略略提了几句,说那名巫女法术很灵验。当时臣妾也是急病乱投医,就派人宣了她进宫。”
楚晔认真道:“皇后有没有想过,要是有人有意为之呢?”
章三七 巫蛊(三)
高皇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那个劝臣妾的宫人是宫内的一个老嬷嬷,前些日子就老病而亡。那女巫名叫上官英儿,她在京师极有名,和京师很多豪门巨室都有往来。”
楚晔微微颔首而已,不过心中却有一丝疑惑:那个老嬷嬷偏巧最近就死了,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巧合?
高皇后接着说道:“后来,陛下对臣妾确实关切了许多,臣妾见上官英儿的法子灵验,就越加信任上官英儿。”高皇后说着,脸上带了一丝微笑,那微笑是那般的绚烂。
楚晔看着高皇后的笑容,心中涌起了几分愧疚:那时自己要铲除清河王,为了拉拢高家,所以表面上才对高皇后关切了几分。清河王被除去,自己又想除去崔家,所以才会接着拉拢高家。
高皇后恍若不觉,依旧微笑着,似乎是在回忆往昔。
楚晔只觉得高皇后的微笑有些刺目,不由轻唤道:“皇后。”
高皇后回过神来,看了楚晔一眼,道:“只是没过多久,高家就灰飞烟灭,臣妾虽然后位未夺,可却形同被废。臣妾回忆往昔,才发现自己错了许多,臣妾想着,如果一切重新来过,臣妾一定……”高皇后的语气中突然带了几分哽咽,竟不能终语,半晌才接着说道:“臣妾真傻,臣妾以为只要除去了崔贵嫔和潋滟,皇上就会回到臣妾的身边,所以臣妾才做了那两个纸人。”
楚晔看着高皇后,心中一阵唏嘘:高皇后忘了这里是皇宫,只要高家存在,自己和她就注定只能是一对怨偶。纵使高家已经败落,可自己为了不让高家的势力再度抬头,自己也只能疏远她。
想到这里,楚晔轻轻握住高皇后的手,道:“巫蛊一事,事关国家制度,朕不能徇私。不过皇后放心,朕虽然废后,可皇后的供养依旧。”
高皇后泪眼朦胧的看着楚晔,嘴角边挂着一丝苦笑:“臣妾做的这一切,难道只是为了那些衣食器具不成?”
楚晔在这一刻,竟是哑口无言。他明白高皇后的心意,只是自己却无法回应。
楚晔轻轻拍了拍高皇后的手,迈步出了屋子。待楚晔出了坤仪宫,再回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室,心中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憋闷,自己终究是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楚晔回到上书房,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前,表情茫然的看着窗外,一时无数念头涌上心头。
半晌,楚晔轻声吩咐来喜道:“你去宣云翼来见朕。”
来喜答应了一声,就匆匆离去。
“陛下,大长公主求见。”守门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禀道。
楚晔慢慢的转过身来,说了一声“请大长公主进来。”
过了一会儿,大长公主扶着一个小丫鬟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欲要给楚晔行礼。
楚晔忙走上前扶大长公主坐下,道:“姑母有什么要吩咐的,派个下人进宫来告诉朕就是了,何必亲自走来?”
大长公主已不复往日的风采,已带了几分老态,她一边慢慢坐下,一边道:“臣妾只是想着进宫来看看陛下。”
楚晔与大长公主闲谈了许久,所谈的都是些饮食起居的闲话,两人都绝口不提高皇后的事。
大长公主坐了一会儿,站起身道:“陛下国事繁重,臣妾就先回去了。”
“姑母,”楚晔看着大长公主,认真的说道,“皇后虽然被废,可侄儿不会委屈了她。”
大长公主浑浊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欣慰,点了点头,就扶着那个小丫鬟走了。
大长公主走后没多久,来喜就带着云翼匆匆走了进来。
楚晔略问了几句有关倾楼少主的情况,就低声对云翼说了几句话,云翼忙躬身答道:“微臣明白。”
楚晔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云翼躬身行了一礼,就匆匆的退了出去。
楚晔望着云翼的背影,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在御案后坐下,拿起一本奏折翻看着。
楚晔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绪不宁,也就放下手中的奏折,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
来喜窥透楚晔的心事,一时也不好挑明,因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倒了一杯茶奉给楚晔,道:“奴才去御厨房拿点心,正好遇到了麟趾宫的小太监钱华,钱华说是婕妤派他来拿些甜汤回去。”
楚晔闻言,知道来喜说这番话是告诉自己潋滟已经无碍,只觉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可面上却不肯流露出来,却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
潋滟抱着膝盖坐在窗下的一张软榻上,纱窗半开,如血的夕阳照入宫墙,给这红墙绿瓦平添了几分凄艳。
潋滟一天都在揣摩楚晔的心事,她一时想不出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令楚晔失态至此?
潋滟眸中映着残阳的余晖,在这一刻,她突然惊觉,自己已不复初入宫闱时的狠绝了:自己刚入临川王府的时候,那时的自己心狠手辣,对于挡在自己复仇道路上的人绝不手软,可自己究竟是因何而变的呢?潋滟不由想起临川王,那个雍容都雅的男子,也许在世人眼中,他是一个孤傲冷漠的人,可自己知道他是这宫中最善良的人。
潋滟慢慢收回飘远的目光,轻轻地叹了一口,自己入了宫,终于有机会向楚晔复仇,可楚晔对自己的体贴,令自己的心变得有些不那么坚定了……
暮色从窗口一点点侵入屋内,渐渐的,屋内只余下一片昏暗。
“许久不见婕妤,想是婕妤圣宠正隆。”温润的声音,可话中却透着几分讥诮。
只是这番话由倾楼少主说出,听在耳中,一点儿也不会令人不悦。
潋滟忙站起身,转过身来,福身施礼:“属下见过少主。”
倾楼少主看着潋滟,心中猜测潋滟此时要见自己,不过是要问楚晔因何发怒,因此只是等着潋滟开口发问。
潋滟肃容道:“属下求见少主,是有一事不明,还请少主帮忙查明。”
倾楼少主轻笑了一声,随口问道:“何事?”
潋滟道:“属下只想知道少主救下属下的那晚,凌辱属下姐姐的人是哪些人?”
倾楼少主有片刻的愕然,随即笑道:“你放心,我自会去查明白的。”
“属下谢过少主。”
倾楼少主见潋滟默默无言,不由好奇地问道:“你难道不好奇楚晔因何发怒?”
“少主如果让属下知道,自然会告诉属下,属下不敢逾越。”潋滟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态自若。
倾楼少主不由逸出一串笑声,道:“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出了潋滟的屋子。
章三八 冰释
次日早朝,楚晔下诏称皇后高氏阴行巫蛊之术,大逆不道,废皇后高氏为庶人。高氏废居后宫思过院,令有司供养如旧。
诏书一下,高氏余党无不心惊。楚晔也早料到会有此节,因此对高氏余党格外安抚。
楚晔下了早朝,回到上书房,对来喜说道:“思过院那里你派人好生修葺一番,勿令皇后委屈。”
来喜忙答应了,又命人去传早膳。
一时,楚晔用过早膳,就有小太监进来禀道:“陛下,萧丞相求见。”
楚晔因朝局屡变,也想听听萧长河的意见,就对那小太监说道:“快宣。”
过了一会儿,萧长河就缓步走了进来。因天气渐暖,萧长河穿了一件湖蓝色的夹纱长袍,头上戴着白玉冠,手中摇着一柄玉骨泥金折扇,越显得他面如冠玉,瞳似点漆,神采翩翩。
萧长河躬身施礼:“微臣见过陛下。”
楚晔见他这般打扮,不由笑道:“先生这般打扮,朕还以为先生是踏青游湖而归。”
萧长河淡淡一笑,道:“微臣自居相位以来,许久未曾与陛下出宫饮酒了,微臣今日进宫,是想请陛下出宫饮酒。”
楚晔不由抚掌大笑,连称“妙极”。
楚晔进内室换了装束,头戴金冠,身穿一件石青色的夹纱长袍,手中却摇着一柄湘妃竹的素面折扇。
两人并肩而立,一般的丰神俊朗,可却各有千秋:楚晔眉目间带着几分凌厉,不怒自威;萧长河眉目如画,别是一番风流蕴藉的态度。
两人出了宫,坐上早就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上。萧长河低声吩咐了车夫一句,那车夫一甩马鞭,马车疾驰而去。
萧长河坐在马车内,掀开车帘,朝外面看去。楚晔见萧长河看得甚是专心,以为有什么趣事,也凑到萧长河身侧,朝外面看去,只见外面不过是寻常市集,因问道:“先生看什么呢,看得这般入神?”
萧长河微微一笑,道:“微臣只是看看市井繁华,这皆是陛下圣明之故。”
楚晔微笑道:“先生怎么也学朝中那些阿谀逢迎的朝臣?”
萧长河摇头道:“陛下,微臣这是肺腑之言。如陛下昏庸,朝纲紊乱,人心思乱,这天下必将是另一番光景。如今陛下圣明,天下太平,人心思定,可谓太平盛世。”
楚晔笑道:“为人君者,当以天下为先,次及己身。”
萧长河微笑不语。
马车在一条窄小的巷口前停下,楚晔和萧长河下了马车,径直朝小巷内行去。
转眼工夫,凤七的酒楼就到了。两人进了酒楼,一楼依旧是坐着满满的人,两人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依旧只摆了两张桌子,两人在临窗的那张桌子旁坐下。
过了一会儿功夫,凤七就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了楼,托盘内依旧放着两样小菜——牛肉和笋干。
凤七放下小菜,笑道:“你们来得倒巧,我新酿的酒刚好熟了。”凤七说着,已从桌子下拿出了一坛酒,拍开封泥,倒在两个粗瓷碗中。
酒香清冽,萦绕在室内。
凤七微微福了福身,就下了楼。
楚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萧长河倚着窗子,浅酌慢饮。
楚晔连喝了三大碗酒,浅碧色的酒液洒了些许在石青色的长袍上,洇湿处的颜色深了许多。
萧长河笑道:“微臣前日就想请陛下来此饮酒,不想那日微臣进了宫,却见陛下匆匆朝后宫行去,不好相邀,只得罢了。”
萧长河的话触动了楚晔的心事,楚晔不由端着碗出神,那日自己匆匆赶到麟趾宫……
萧长河见楚晔似乎有些失神,不由唤道:“陛下。”
楚晔这才收敛了心神,慢慢的从衣袖中拿出一本薄册子递给萧长河。
萧长河的神色似乎有些讶然,可还是接过那本薄册子,慢慢的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萧长河抬起头,问道:“陛下这是什么?”
楚晔放下酒碗,负着手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