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傅阳与戴悦从戴家出来,傅阳有些惊疑,出戴家门的时候,频频地回顾。戴悦忍不住出言相询,“怎么了呢?”
傅阳扯扯她,没说话。两人缄默着一直到家,傅阳才说:“我刚刚好像见到一个薛家的管事,上回皇商大比的时候见过的,似乎在门外等着见爷爷。”
“是吗?”戴悦听了,吓了一跳,想也没想,道:“怎会?”
她想说,傅阳是不是认错人了,可是她从来不曾违拗傅阳的话,只好将这话给咽下肚去。
傅阳却道:“不可能认错。我们一出来,那人本来正在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到我们,立即缩头回去,而且别过脸,希望我不要将他认了出来。所以我才能断定是薛家的那人。否则人家躲我作甚?”
戴悦看着傅阳,张口结舌地,不晓得该讲什么才好。
反而是傅阳安慰了她,道:“薛家的管事来见爷爷,没准只是礼节性的探访,没什么的。”
戴悦一双妙目在傅阳面上转了转,只见他朝远处望着,眉心微蹙,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想不通。戴悦心里一跳,低下头去,脸上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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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不到,傅家来了一位出奇的客人,却是戴茜。她已经除了服,便来走动看看戴悦过得怎么样。
杨氏自然热情招待傅阳的这位姨姐,傅春儿也去堂屋那里,与戴茜打了个照面。
戴茜这次登门拜访,穿着一件家常的丁香色素锦褙子,头上横七竖八地插了好几枝银质的扁方。她比戴悦大上了*岁,此时也就二十五六,可是看上去却有点像是三十出头,眼下隐隐地泛青,怕是长期操劳的结果。戴茜见了傅春儿,倒是点了点头,笑道:“傅姑娘好久不见。”
是啊,傅春儿心想,上次见面,还是在傅家代傅阳向戴家下聘的时候。
大家一时坐定,寒暄了几句,戴茜淡淡地笑道:“恕我寡居之人,不常与亲戚之间往来走动,孤陋寡闻。傅姑娘,已经有婆家了不成?”
这话问得直接了当,甚至本来不该当着傅春儿本人当面问起的。可是既是哥哥的姨姐,傅春儿只得便忍了,努力涨红了脸,找了个由头告退。出门的时候,似乎杨氏低声解释了些什么,跟着便听见戴茜仿佛隐约说了一句:“我晓得了。”
之后,大约杨氏也避开,让戴家姐妹两个,有机会说说体己话。杨氏便来到楼上傅春儿的房间里,坐在傅春儿对面房里,看傅春儿算账,不知怎地,就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傅春儿抬抬眼皮,觉得母亲大约是为了自己的将来,有些担忧,心下也叹息。自从上回袁时送了纪燮的信过来之后,此后也收到过那头转来纪燮的信件,都是只有只言片语,再没有多话,也没有新的手札递来。两个人之间,或者说,纪燮对傅春儿这头,一下子变得冷淡地很。傅春儿曾经向袁时打听过,能不能回信。袁时只扬起眉头,甩了一句,“你可以试试。”
傅春儿这里,琢磨了多日,硬是不晓得应该回什么信才好,一直蹉跎到了今日。
杨氏突然在对面开口,道:“阳儿他姨姐过来,倒是提了一家人家……想知道你的意思是怎样。”
傅春儿晓得杨氏要说什么,连忙娇嗔道:“娘——”一时心酸之际,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好了好了,娘不提——”杨氏心疼女儿,不忍心在她伤口上撒盐,但是又愁着傅春儿的终身,“娘回头便将他姨姐给混过去便是。”
傅春儿这才好些——
而戴悦房里,戴茜却叹道:“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个态度,傅家生意上的事情,你竟然一点也不插手,不管不顾地。”
戴悦刚想解释什么,戴茜却拦了她的话头,道:“没事,这事儿大姐知道了就好。这样也挺好,对你好。以后你只管在傅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得罪人的话,尽让姐姐来说就是了。”
戴悦一时臊红了脸,戴茜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指责她很自私似的。
三百十九章 暗流涌动(下)
那日,戴茜见过戴悦之后,又由戴悦陪着与傅阳谈了几句,这才告辞。事后傅春儿问起,傅阳只说:“姨姐只是有些担心戴家罢了。我与她说了,戴家只要稳住头两季,想办法让销量不再下滑,此后自然会好起来。”
傅春儿想了想,觉得也是。
戴家的作坊有老爷子亲自盯着,出产的妆品质量自然是有保证的。而且广陵城中,不少大户人家,早就用惯了戴家的妆品,改用薛家的妆品大多只是图了新鲜或是一时便宜,久而久之自然是要转回戴家那头的。眼下的问题是,戴家开了太多的铺子,这样一来成本上去了,销量却又上不去。为今之计,只有撑过了这段受影响的时日,等销量稳了,再决定铺子的数量,看看要不要关。
傅阳听了傅春儿的见解,摇了摇头,道:“老爷子是万万不肯关铺子的,起码不能在他还管着戴家生意的时候关。”
傅春儿一下子就省了过来——事关脸面,戴老爷子怕在这上头也挺倔强的。
“原来戴家的大姐姐,还是这么在意戴家的生意啊!”傅春儿想到这里,忽然叹了这么一句。
傅阳没有搭腔,脸上的神色颇为尴尬。
第二日,玉簪神神秘秘地跑来对傅春儿说:“昨儿芙蓉跑过来,在我这儿哭了好一阵。后来还是睡我这儿的。”自从素馨嫁了,玉簪就一个人占了一爿屋子住着,榻上再挤个人,是不在话下。
“芙蓉?”芙蓉是戴悦进门以后,亲自选的小丫鬟。平日里在灶下忙的时候居多。
“说是大姨姐昨日将她和金萱都叫了过去,没给芙蓉什么好脸色看,反而数落了一顿。给她和金萱的赏钱,也是金萱的,要多上不少。”
“有说为什么么?”傅春儿奇道。
“说是芙蓉平日里忙着大厨房的事。不怎么管大少奶奶屋里的事儿。”玉簪转述了芙蓉的话。芙蓉本来进门之前,就已经学了一些粗浅的厨艺,当日本来也说好了,芙蓉主要忙着厨下的事情。将来玉簪回家,芙蓉便可以吧玉簪手上的事情都接下来。
傅春儿听了这话,面上变色,心里头怪这位姨姐管得过宽了。芙蓉与金萱两个,虽然是戴悦自己挑的,但好歹也是傅家出面买下的人。戴悦嫁过来已经一年,在这些事情上,她从不上心的。岂知这位大姨姐,一旦除服,便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傅春儿揉了揉太阳穴。道:“玉簪你还是多劝劝芙蓉。只要她肯沉下性子,将手里的活做好了,傅家指定不会亏待她的。只是眼下大姨姐刚刚来过,我们也不能明面儿上说什么,否则怕我嫂嫂面上会不好看。”
玉簪很活泼地应道:“知道了!”她又说:“其实芙蓉也是个实诚的。眼里有活儿的,厨下的事情又多,相比之下金萱显得要比她轻省了不少。人嘛,心里头总有些觉着憋屈的时候。”
傅春儿觉着玉簪说得通透,一时又想起当日自己在猜测玉簪究竟是个单纯的还是个腹中黑的,不由得觉得好笑。挥了挥手叫她去。玉簪便笑应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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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阵子,傅春儿听说戴家的生意稍有起色。心里稍稍放心。戴茜那头,自从来过一次之后,便很少上门了,倒是戴悦有时候会带着金萱上徐家去坐坐,一坐就是小半日的功夫。
傅阳这阵子倒是忙得很,眼见家中几种妆品都进了旺销的时节。宫中那头贡物的单子又下来了。好在此时傅家人手充足,大家虽然都忙得很,但总还过得去。
有一日傅阳忙忙地过来与傅春儿商量,“春儿,你前阵子说薛家销量有假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查过了,薛家年前的销量,应该是真的,年后应该就没再有那么大的销量了。但是我将这话传到了戴老爷子那里,老爷子不大肯信,似乎觉得我这只是臆测。”傅阳说着这话,露出一点委屈的神色来。
“咱家已经把话递到,至于信不信,那只在戴家,咱家总是问心无愧的。”傅春儿想了想,只得这么劝慰哥哥。可是,戴老爷子那里,凭什么就说傅阳说的这话是臆测呢?她隐隐地觉得,戴老爷子心里有个梗,就是觉得眼下薛家生意好,占了先机,别的怕是什么也听不进去。
“还有一件事,”傅阳想了想,下了决心告诉妹妹,“听说薛家将入选贡商的香件拿出来发卖了。”
“什么?有这等事?”傅春儿吓了一跳。薛家当初入选之后,听说香件的配方就已经入了档,不得对外发卖了啊!
“是,”傅阳很严肃地说,“当然不能明面儿上发卖,但是私下里,人都晓得,’薛天赐’铺子里,有一种香件,应该就是贡品的方子。”
傅春儿听了心中惊疑不定,私卖贡品,罪名可大可小,要真坏了事,恐怕薛家会有大祸临头。难道薛家胆子竟然有这么大?
“戴老爷子还问我,咱家发卖的‘桃花粉’,是不是也跟贡粉一个配方。”傅阳冒了这么一句出来,再一次令傅春儿给惊到了。
她紧锁了眉头细想,道:“这事情听起来就更怪了。戴老爷子显见是打听过了咱家在往外发卖’桃花粉’,可是他怎会有这个想头?”说到这里,傅春儿抬头看看哥哥,兄妹两个一起想到了个念头,互视一眼,脸色都不大好。
“总之我最近多往戴家跑跑便是,老爷子那里,我也多劝着点。”傅阳想了想,这么决定。
“嗯,哥哥也多带嫂嫂走动走动吧,这样显着嫂嫂比较关心娘家一些。”傅春儿点头道。
“多关心娘家一些?”傅阳重复了一遍,道:“有人觉得悦儿不关心娘家?”
“没有没有!”傅春儿说,“我只是随便说说。嫂嫂若是多上戴家走动,只怕大姨姐那里,应该是乐见的。”
傅阳听了,便板了脸,道:“这位大姨姐啊,哼!”
这回,轮到傅春儿疑惑了,“戴家大姐姐,怎么了啊!”
傅阳连忙说没什么。可是傅春儿看他的样子,欲言又止,似乎是戴悦受了戴茜什么影响,结果给傅阳晓得了,傅阳不大乐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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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果然如自己所说,带着戴悦,往戴家那头去走动了几回,回来在众人面前,倒也不说什么,却有时候会寻妹妹说话,顺便发发牢骚。
“戴家的问题我知道出在哪儿了。”傅阳说得蛮有把握,“戴三叔管着所有的铺子,一心一意只盯着销量,但是却不管什么货品,什么季节,作坊里产什么他就卖什么。”
“而作坊那头,戴老爷子从来也不理铺子里什么好销什么不好销。老爷子大约觉得’戴凤春’的出产,应该都是不错的。所以他就一味压了在三叔头上,要他那头销出去。可怜三叔,已经换了三间铺子的掌柜了。这个月若又是平平,戴老爷子那里怕是三叔又会不好交待。”
“已经换了三间铺子的掌柜了?”傅春儿放下手中的活计,张口结舌地问道。
“是呀,”傅阳与妹妹总是能想到一处去。“在广陵府请到个掌柜不容易,掌柜要熟悉一间铺子,熟悉铺子里的货品,和上门的主顾,也都需要时间来磨合——我也觉得三叔在这事儿上,急了一点。”人家刚刚上手的时候,突然将掌柜的换掉,另寻新的,在傅家兄妹眼里看来,实在不是一件特别明智的事儿。另一方面,也可见戴家的急切。
“戴三叔要想办法与老爷子说说才是啊,这样只顾着自己折腾,货源那里的问题,解决不了,治标不治本啊!”傅春儿想了想答道。
傅阳点头,“我也这样想。可问题是戴三叔本来就不是管作坊出身的,对作坊上的事情,他原是一窍不通,又……嗯,又有点害怕戴老爷子……”傅阳说到这里,挠着头笑笑,似乎说起长辈的事情,令他有些不大好意思。
“我瞅着,哥哥,你是不是也有些怕戴老爷子啊!所以这些话你觉得当面不好劝。”傅春儿嘻嘻笑道。
“哦,妹妹有什么好办法?”傅阳笑问,他明摆着,确实不愿意当面劝说戴老爷子。
“不若这样,哥哥在嫂嫂面前漏点口风,让嫂嫂去说与戴家大姐姐知道,在辗转相劝老爷子,岂不好?”傅春儿想了想,道。若是由戴悦出面去说,她那个绵软的性子,只怕戴家无论是谁,都听不进去。然而戴家大姐强势一些,手上又容易拿捏戴家的周转头寸,她说的话,只怕戴老爷子和戴三叔能够听得进去。
而且这样戴悦又可以在姐姐面前显示一下,她与傅阳两个,都还是关心戴家营生的,在戴家大姐面前,也多多少少好看一些。
傅阳点头,说:“这个法子好!让我想一下,怎么与你嫂子来说。”
三百二十章 打发侍婢
也不晓得傅阳怎么与戴悦说的,反正戴悦心情似乎不错,去过徐家一趟回来之后,盈盈的笑容挂了好几天。
可是这一日,戴三娘子突然独自一个人来访,见过杨氏之后,便提出来想单独见见侄女儿。杨氏自然允了,由她去戴悦房里,两人说体己话去。
戴三娘子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戴悦将她送出来的时候,面上也一直有尴尬之色。傅家众人见戴悦送了戴三娘子出去,都估计是涉及戴家的*,回来便也不问她什么。戴悦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等事情,一般都是纸里包不住火,过了两天,傅家这头便也知道了。原来竟是戴存栋在外头收了一名女子做外室,后来戴家人知道了之后,戴三娘子与戴存栋大闹一场。后来在戴家诸人的劝说下,好说歹说,戴三娘子才允了那女子进门。
为这事情,听说戴家已经出了门子的大姑奶奶,发了好大的一阵脾气,说什么戴存栋败坏戴家的声誉之类,连戴三娘子最后都不得不拉下脸,反过来替自己丈夫说话,劝说这位姑奶奶。戴存栋被侄女儿指着鼻子责问,忍不住也追悔莫及。
最后戴老爷子出来打圆场,说戴存栋还没有儿子,便纳了这房妾室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