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殉节之前,便逃出城外去了。
只是这等流言并不可信。想那广陵城地下,水道纵横,哪里能挖什么走人的地道,下水道还差不多。
因此黄氏那头的担忧丝毫未减。然而傅阳那边,也有了确切的消息,却很不好——傅阳受了伤。后来又生了重病,眼下情势很是不好。广陵城中缺医少药,每日里抬出城,到城外掩埋的尸体便有成百上千。所以这样的消息得来,才真正叫人心焦不已。
傅春儿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回一趟广陵城。去将哥哥带出来。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没有与纪燮商量,便私下里收拾了行装。一来纪燮此时为了袁家村疫病的事情,几乎不眠不休地忙碌着,二来若是让纪燮知道了自己身蹈险地。必定不依,亦或是打算叫纪家仆下再回城去打探的——只是纪家为了姻亲黄家的事情,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在外头,眼下众人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即便能有人护送傅春儿进城,也都是些男仆,不大便宜。
傅春儿冷眼看着,便决定自己上路。她给纪燮与傅正各留了一封书信,便悄悄换了男装下山。她与纪燮成亲之后,两个人曾经结伴出游,傅春儿一时兴起,要扮作男装,纪燮见她玩心大起,也跟着凑趣,便由着她将自己的深衣改小了。傅春儿扮成个与纪燮一样装扮的书生,倒也风流俊逸,与纪燮颇为登对。傅春儿便将那男装留下来,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一切准备妥当,傅春儿便孤身一人上路。她正巧在袁家村外遇见了姚十力夫妇。姚十力夫妇两人,带着孩子,随了纪傅两家一起出得广陵城来,本来要一起过来袁家村的,却因在仙女镇上等着老夏夫妇那头的消息,给耽搁了几日,到这当儿才匆匆赶到袁家村来。
傅春儿见到姚十力与素馨,便急忙问起仙女镇的情况。素馨只说还好,然而姚十力却面带忧色,告诉傅春儿说:“眼下各处到处乱糟糟的,不如我送姑娘一阵。”
傅春儿即使嫁人了,姚十力也依然保留着原来的习惯,管傅春儿叫“姑娘”。素馨倒也并不以为意。
然而傅春儿却婉拒了姚十力的好意,只郑重托付姚十力,请他夫妇二人好生照顾母亲与嫂子。听傅春儿这般说,姚十力自然满口应下。这样傅家这头有姚十力夫妇相帮照看,傅春儿也放心自己上路。
直到天擦黑的时候,傅春儿才赶到仙女镇上,累得两条腿便似灌了铅似的,脚上怕也是打了泡。但是她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到了镇上,便去寻钱家姑父的住所,在那里暂歇,打算第二日进广陵城。
傅春儿的姑母傅氏见到侄女儿这般赶来,着实是吓了一跳。当她听说傅春儿要一人回广陵城中去寻傅阳的时候,更是吃惊,连忙道:“春儿,广陵城中乱得很,你一个女娃娃,怎地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傅氏曾经一度想要春儿做自家媳妇,可见她一向对傅春儿的疼爱。这时候傅春儿听姑母这样说,心中也颇为感动,只好对傅氏道:“姑母,春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有分寸的。”
傅氏叹了一口气,想了想才道:“要不要叫你表哥陪你进城一趟?”
傅春儿婉言谢绝,道:“如今为了我哥哥,再让我表哥深陷险地,这叫春儿怎么好意思。”
傅氏犹豫了一下,旁边钱镜儿一把将傅春儿拉了过去,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胆大!”说着拉着傅春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突然“噗嗤”一声笑道:“看着还挺俊俏的一个美少年!”这便是嘲笑傅春儿这身男装了。
傅春儿与这表姐向来玩笑惯了的,此时正待反唇相讥,钱镜儿却一把把她拉到旁边,道:“我说这位公子,您穿得这样齐整,又这样俊俏,到了广陵城跟前,叫那些兵痞不打你的主意,您觉得可能吗?”
钱镜儿一语点醒梦中人,傅春儿恍然大悟,看看周身,不免有些后怕起来。好在袁家村到仙女镇这一段路,都不曾遇上什么兵油子。钱镜儿这时候才道:“春儿妹子,你这还打算进城么?”
傅春儿点点头,对钱镜儿说:“这个自然!”她轻轻地道,“若是铄表哥此时也在城中,等待援手,而此时家中无人,你会进城么?”
钱镜儿想了一下,点点头,道:“我晓得了。”
她说着便对傅氏道:“娘,春儿这儿,我来招呼吧!”说着便将傅春儿带到她自己房中,从箱底翻出一件半旧的布衣,拿起剪子,飞快地剪了几个洞,跟着从针线篮子里拣出几块碎布来,飞针走线地给那身旧衣缝起补丁来。
傅春儿在旁边叹道:“好姐姐,你既要缝补丁,那便不用做得那么真,还非要剪破才是吧!”
钱镜儿一想也是,自己好笑了一阵,将补丁缝完,将袖口裤脚这等地方又在院儿门口的大青石上磨了半日,生生磨出洞来,这才道:“好了!”
傅春儿哑然,看着钱镜儿手中这件“鹑衣百结”的行头,道:“镜儿,你这是要我当丐帮帮主么!再给我个竹棒,再加个叫花碗,效果便更好了。”
表姊妹两个笑闹了一阵,钱镜儿将夫婿赶到了客房去,晚间与傅春儿一起歇了。第二日起来,钱镜儿继续帮傅春儿化妆,除了换上那“行头”之外,另外将她那一头乌真真的头发给用块布给包住,将她打扮成了个贫妇。跟着又取了些陈年的姜黄,蘸水化了,将傅春儿弄得满脸病容,看上去老了十来岁。她叹了口气道:“春儿,多保重。希望你能顺利寻着三表兄,你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
一时傅春儿拜别了仙女镇上的姑父姑母,独自一人往广陵城这头过来。仙女镇距离广陵城只有半日的脚程,然而越往广陵城去,便见到越来越多“天军”模样的人。有时那些人的目光从傅春儿身上溜过,见她是个满脸病容的贫女,不像有什么油水的样子,便提不起兴趣。因此一路之上,多亏了这身“化妆”,傅春儿没遇上什么麻烦,很顺利地行至城门口。
然而到了城门口,傅春儿才遇到了真正的考验。
广陵西门,是广陵城唯一可供百姓同行的城门,只是城门口盘查很是严苛,每个人入城,守城的“天军”都会详细盘查。城门口排起一条长队。
傅春儿只听前面两人在闲话,有一人问道:“一定要有身份路引才能入城么?”
另一人答道:“这也不一定,要是能给那守城的兵爷缴上二十两银,照样放你进去。”
“二十两,这么多!”先前那人吃惊地道。
“谁说不是呢?这些兵爷,嘴上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为了自己钱袋子着想!”另一人叹道,“你缴上二十两,隔不了半日,便会入了花山涧那头窑姐儿的腰包里。你老兄难道不晓得么!”
三百八十五章 得施援手
二十两?傅春儿微微吃了一惊。说实在的,若是在广陵城中的小户人家,或是广陵城附近的庄户之中,二十两银可以维持上一年之久。
因此只这守城的“天军”,竟然如此狮子大开口地索贿,可以想见,留在城中的百姓,只怕这日子会难过得紧。
傅春儿摸摸身上,之前她得了表姐钱镜儿的提醒,只带了七八两的碎银子在身上。另外她藏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在鞋子里,只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罢了。想来这广陵城中,钱庄票号都是关门谢客,即使是有银票,只怕也无处兑换的。
她的身份路引,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给那守城的士兵,生怕轻易让人知道她是城中大户纪家的媳妇,惹来更多麻烦。可是这时候已经到了城门口,傅春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默默地随着队伍,往城门前头走,心中想着该如何对答。
她一时冷眼看着,城门口戍卫的士兵,确实会放一些一时拿不出身份路引的人进城,当然也会伸手要钱,只是这要来的钱,却全部放在了城门口的一个钱箱里,那钱箱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募饷”。
“你——过来!”一时前面的人都已经到了城门口,被盘问着,而门口的一位伍长服色的人,指着傅春儿道,“就你,那个女娘——”
傅春儿连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过去,装作腿脚不灵便的样子。她过来之前,已经在地上抹了些灰,涂在脸上,此前又独自在道上行了两日,再加上钱镜儿给她弄的这一身行头,令她倒确实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小妇人过来广陵城投亲。然而在路上,遗失了身份路引,眼下举目无亲,唯有进城寻着亲人。才能落脚!”傅春儿哑着嗓子说话,听上去声音嘎嘎嘎地,很是难听。
那伍长打量了她一下,见她一脸的病容。倒也不疑有他,便问道:“投亲?你什么亲眷在广陵城里?”
傅春儿事先早已想好了说辞,她只说刘婶儿是她的姑母,在广陵城中开一爿米面店。地址什么的,都说得一丝不差。
“米面店啊!”那伍长印象之中,广陵城中确有不少规模很小的米面铺子,那路名儿也听过,一时便信了傅春儿,道:“那也罢,你既失了身份路引。我也不为难你。十两银子拿来,便放你进城。”
傅春儿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道:“兵爷,十两银子,小妇人实在是没有啊!可否容小妇人进城寻着姑母。再借了银两,再送到兵爷手中?”
伍长便道:“那不行,上头讲了规矩,我不能放你进城。”
傅春儿装出一副病弱而又可怜的样子,连咳带喘,哀求半日,伍长不许。她便伸手拉住了那伍长的衣袖,几两碎银便塞在了那伍长衣袖之中。
“好吧,看着你妇道人家,千里寻亲,也不容易,便进去吧!”
那伍长矫情了片刻。终于松下了口。
傅春儿大喜,连忙谢过,便往城门里头走。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道:“等等!”
傅春儿心中一凉,她突然有种冲动想拔脚就走。然而自己一介妇人,哪里又能够在这些士兵眼皮子底下逃脱?想到这里。她索性大咳数声,转过头来,沙哑地道:“兵爷有何贵干!”
说话之人,却不是刚刚那位伍长,是个年轻人,面色青白,身体单薄,眼神却总往傅春儿身上溜过去。从服色看,此人兵阶明显要高上不少。旁边的人见他过来,都躬身道:“吴监军!”
那吴监军说起话来,也一样细声细气,颇有些阴恻恻的,道,“这位夫人,我只是好奇,您的鞋子……怎地,这样好看!”来人看起来很是精明,注意细节,一下子看出了傅春儿装扮之中的破绽。
傅春儿当日因为打算走远路,所以特为穿了一双合脚的鞋子,半新不旧的,她两日来走了这么远的脚程,鞋面上灰扑扑的,看上去并不惹眼,可是细心的人才能看出来,她脚上这双鞋,料子其实颇为精贵,式样也好,鞋面上虽然不少泥灰,但还是能隐隐看得出精美的绣花。
傅春儿咳了两声,故意讪笑道:“叫军爷见笑了,小妇人原先在家中什么也不会,也就只能制一两双鞋而已。”
刚刚那伍长似乎想拍那吴监军的马屁,上前道:“监军,这小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吴监军想了想,突然道:“也没有什么,只是突然觉得那双鞋很美,鞋里的脚,应该更美就是了。”说着,朝傅春儿一笑,露出一口黄黄的牙齿,想来是个烟枪。
——这人,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吗?傅春儿突然觉得冤死了,伪装了这么半日,弄出这么一副人见人烦的尊荣,竟然坏在一双鞋上。这个吴监军,究竟是什么神经病啊!恋足癖?还是恋鞋癖?傅春儿想到这里,几乎将自己也给恶心坏了。
那伍长听了,自忖明白了上峰的意思,突然笑道:“监军,属下明白了。”说着转过身来,对守城的众兵说:“此女有重大嫌疑,恐怕是个奸细,来人,将此女带下去,严加拷问……哦不,交给吴监军处置。”伍长手下的几个士兵便齐声应了一声,朝傅春儿这里围过来。
傅春儿袖里藏着一柄防身的小匕首。她可没有古代女人的那种贞操观念,被陌生男子拉一拉衣袖就要自裁的,只是眼前的危机实是不晓得应该怎样应对,那些士兵见傅春儿不过一个单身女子,料定逃不掉的,便嘻嘻哈哈地慢慢围上来。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傅春儿额上慢慢沁出密密的汗珠来。而周围围在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指指戳戳地窃窃私语,却无一个人敢上前。
这就是所谓的“天军”么,实在是连地痞流氓都不如啊。
“吴监军,你在这里带人做什么?”
西城之前奔过来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奔到城门前勒住了马,大声地问那吴监军。
傅春儿心中一动,觉得此人的声音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吴监军很是不耐,但是来人的军阶比他高,只好上前行礼,道:“沈总制,属下在这城门口,发现了一名女奸细,试图混进城中,正待带走详细盘问,沈总制就过来了。”
马上那人的眼光便朝傅春儿面上扫过来,没有做停留,又扫回到吴监军的面孔上。“吴监军,入城之前,将军有过严令,不得掳人钱财,更不得淫人妻女。你若有违军纪,莫要怪我拿你不客气。”
那吴监军眼珠转转,大约想着,先送走这副尊神再说,便躬身应道:“是!”
那沈总制盯着吴监军看了一会儿,转头拨马准备走,突然听见傅春儿在身后唤了一声:“沈总制!”
沈总制听了,调转马头过来,盯着傅春儿看了片刻,冷冷地问:“这位娘子,叫沈某何事?”
傅春儿连珠炮似的念了下去,道:“包子包子三丁包子一个下肚过午不饥……”她说得极快,旁人几乎听不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可是那沈总制闻言,却浑身一震,几乎不可置信地往傅春儿面孔上看去,缠身道:“你是……”
那姓沈的总制,不是旁人,而是曾经为傅家做过伙计的沈舟。
当日他与翠娘两个,私奔出城,并肩远走。可是翠娘却因生产不顺,客死异乡。沈舟伤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