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一样被这场战争给绑了票,捆在了一条船上。
大丈夫一诺千金,他黄以安万万没有食言的理由。洪氏,便是他加入“洪家军”的唯一理由。
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
想到这里,黄以安重新抬起头,这次他没有躲闪,而是很认真地看着傅春儿的双眼。傅春儿是他早年曾经最为之心动的人,然而造化弄人,他娶了洪氏,而傅春儿则与表弟纪燮两情相悦。他曾想为傅春儿做一点事,哪怕只是一点小事也好。而今日这回,总算是略尽绵薄之力,帮助傅家人出城。如今一别,更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再次相见。
他却再也不能做得更多了。也好,这样自己更加看得开,放得下。
傅春儿见到黄以安的目光,则略吃了一惊。渐渐地她自己也肃然起来。黄以安的目光里,尽是坦然,和诀别。
“对,”黄以安低声道。“我便是洪五,往后便都是洪五了。”
傅春儿咬着嘴唇看着黄以安看了半日,思忖了半日,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郑重地开口道:“黄五……哥,请多保重,这人生里没有绝对,只要把握住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古人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过个五年、十年。黄五哥再回头看看,也许会觉得今日种种,于将来,未尝不是机会呢!”
易大夫在旁道:“黄五爷,春儿。怎么你们说的,好似打哑谜一般?老夫不懂啊!”
黄以安却觉得有什么从心里慢慢爬出来,也不敢开口,硬生生忍住了,朝傅春儿笑笑,又与傅阳握了握手,与易大夫挥手作别。接着往广陵城的方向过去。
傅阳旁观两人说话,黄家此前与傅家一番纠葛,及至后来,黄以安娶洪氏的一番因果,他也是尽知的。这会儿他突然在旁叹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傻了,没想到这还有更痴的。”
傅春儿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哥哥一眼。傅阳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突然道:“春儿你放心,如今哥哥这里,可是全盘想通了。不会再……不会再……”
傅春儿这才转嗔为喜。
一时几人将话说尽了,准备上路之际,傅春儿却觉得哥哥的状况不大好。傅阳额上泛出些汗珠,而且面色也开始渐渐地变得蜡黄。易大夫见了连叫不好,只道:“怕是城门口一番耽搁,给傅阳小哥的药药效快要尽了。咱们一定得快些走,否则若是没法及时赶到仙女镇,傅阳小哥这番罪就受得大了。”
傅春儿听了也着急,连忙扶住傅阳的胳臂,易大夫在另一边扶住了傅阳,一行人赶紧上路。然而越是想快,便越是快不起来。众人越是想扶着傅阳赶紧走,便越是担心碰到他的伤处,令他伤情恶化,反而更加不妙。
正在焦急的当儿,只听官道上蹄声的的,远处一骑疾驰过来。一行人以为是“天军”中人,傅阳蜡黄着一张脸,依然着急地道:“春儿,赶紧回避——”傅春儿晓得厉害,忙将面孔藏到了傅阳身后。
那人转眼奔到眼前,“咦”了一声,勒缰翻身下马,来到一行人面前。
易大夫与傅阳都是没做声。
那人朗声对面前的人说:“易大夫、大哥,请恕纪某来迟一步……请问二位可曾见到春儿?”
正是纪燮的声音。
傅春儿大喜过望,从傅阳身后探出头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惊讶地道:“又炎哥?你怎么,怎么能骑马了?”纪燮的双膝曾经受过伤,因此骑不得马,再说了,傅春儿从来不曾亲眼见过纪燮骑马驰骋,总以为他不会的。
谁晓得这话一语提醒了纪燮,他听了这话,大约这才反应过来,咦?自己怎地又能骑马了?他这才摇摇晃晃地迈出步子,膝头处疼痛难当,踉跄了几步,几乎便要摔在了地上。傅春儿大惊失色,疾奔过去,伸手欲扶,而纪燮则伸手想将傅春儿揽在怀中,两个人撞到一处,“砰”的一声,各自捂着额头,呼痛出声。
两人同时道:“疼不疼?”跟着又都伸手去抚着对方额上被撞之处。纪燮索性一把将傅春儿朝自己怀中揽了过去,在她耳边恨恨地说:“你若敢再不告而别,我便……”
傅春儿毫不示弱,推开纪燮的上身,虎着脸道:“你若再敢骑马,我便……”
两人各自忖度怎样才能教对方记住教训,都绞尽脑汁在想着,偏偏没有哪个威胁的话,是各自能够说得出口,又或者真地做得出来的。这时候,易大夫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地咳了一声。
“小七爷——”
纪燮这时候才想起来,这才由傅春儿扶着,与易大夫和傅阳等人见礼。傅春儿不等纪燮行完礼,就急不可耐地问:“你怎地一个人过来了?袁家村的孩子们如今可都好些了?”
纪燮点头,“好些了!我与岳父一起,在村外与孩子们住了这许久,一点症候也无。而村里又多了几个发热的孩子,但再也没有听说有大人患病的。”他想想又叹道,“本来想再过几日再出来的。岂料昨天夜里伙计送药过来的时候将你的信也给捎来了……”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瞪了一眼傅春儿,“恰巧昨儿夜里黄家的人过来送信,留了这匹马下来。我一时情急。这不就……”
傅春儿一时赧然,没想到纪燮一得了信儿,便这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出来,伸手握住了纪燮的手,觉得对方的手心和暖得很。纪燮反手握紧了傅春儿的小手,眉眼也终于柔和下来。
旁边易大夫听了这话,捻着须道:“只在幼童之间过人的症候……”
“是啊,”纪燮朝易大夫点头微笑,“老祖惦记着您,觉得您应该曾经过这样的事儿。”
易大夫又是重重咳了一声。道:“知我者,老祖也!”他一叠声地便道:“小七爷,正好,你也带了马匹过来,这便一起赶紧走了。咱们这便赶紧去袁家村。”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副心痒难搔的样子。
“这个——”傅春儿却一时犯了难,如今纪燮膝盖上怕是犯了旧疾,只是行走不得,骑马恐怕也勉强。而傅阳的伤,却也是颠簸不得,骑马估计也够呛——这不,好不容易来了一人一骑。总觉得能帮上点忙的,眼下看起来,却多添了一些麻烦。
“……”纪燮听了傅春儿说了眼前的麻烦,有些无语,撇了撇嘴,对爱妻说:“你什么时候见我像你这般莽莽撞撞。不管不顾的?”
他指指身后的官道上,一辆大车正沿着官道驰过来,大车之上有纪家的标记。
“大哥,请放心,袁家村那头。岳父母与嫂子兄弟,俱个安好。大家只都担心你!”在大车之上,纪燮缓缓地将诸事说起。原来傅阳受伤的事情,纸里包不住火,还是让戴悦先知道了。戴悦得了信,一直强撑着,在杨氏面前瞒了好几日,却叫杨氏偶然从傅正那里知道了。大家本来担心杨氏忧急成病,但是杨氏却自己挺住了,只说春儿回城,一定能好生生地将傅阳带回来。
傅阳听到这里,极是羞愧,郑重要向妹妹与妹婿道谢。却被纪燮拦住,道:“大哥身子不适,千万不要再多礼了,现在想想,若不是岳母这话传到我耳中,我也不会晓得春儿竟然私自回城,也不会看见她留下的那信件,便没有今日亲来,城前重回之喜——”
他说着,眼里只看着傅春儿,似乎再也容不下别的。
“春儿,我总想着,袁家村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远离世间的纷扰,况且……我觉得袁家村里的大人孩子们,也都需要这样咱们这样的人家。”
“春儿,你说,好是不好……”
纪燮带来的大车行在官道之上,往仙女镇过去,车轴发出吱吱呀呀之声,车辙在道儿上印出一道道的痕迹。众人打算在仙女镇稍一歇一宿,为傅阳疗伤镇痛之后,一行人再往袁家村避去。
易大夫在大车之外,信马由缰而行,满脑子里想着该袁家村孩童之间互传的病症,到底是何渊源……
而傅阳则在妹妹妹婿的帮助之下,卧在大车之中,伤处稍好过了些,他满脑子便开始想起将来战事结束,傅家的生意该从哪里重新起步——其实眼下的目的地,仙女镇,倒是个很好的地点。眼下广陵城中不少富户都避祸避到了那里,而傅家在那里也有不错的根基与人脉。他觉得妹妹说的对,傅家的生意,人都在,想要东山再起,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只纪燮与傅春儿两个,坐在车中,双手互握,既然在这个世间里重新寻到了彼此,心便都安定下来,什么也不用再想——
“好!”傅春儿对纪小七缓缓点头,“只要你说好,便一定是好的。”
*——*——*——*
因“天军”引起的战乱,倒是过了大半年便平息了。广陵城两度被攻陷,“天军”又两度自行拔营,总算没有遭遇太多战火杀戮之祸。而两淮江南,花了十年的辰光来愈合战乱给一众城镇带来的伤痕,十年之后,倒也尽复旧观。
傅家妆粉,在广陵城外仙女镇重新崛起,在战乱平定之后,又重回广陵城。戴家与薛家尽归旗下,所谓“广陵三家,尽在一傅”是也。很多年后,广陵城中,瓦匠营因是城中的香粉妆品世家“馥春”傅家的所在,遂改名叫“傅家巷”。
广陵城外,纪家于一偏远村落定居下来。因纪家流传下来的治病与防疫的医书与药方活人无数,纪家的祠堂世代受百姓香火供奉,被人奉为“纪氏家祠”,后世遂成药神庙。
大德生堂,依然在广陵城中营业,直到今日。
然而城中百姓们则依旧过着一成不变的“早上皮包水,下午水包皮”的生活,如今也是如此——
“伙计,来一壶‘魁龙珠’,再要一份烫干丝,一屉三丁包子、翡翠烧麦……”
“好嘞,这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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