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郁结,这又何必呢?
傅春儿一边想着,一边斟酌着往下说:“科举晋身之道,功名利禄,虽然或许不是小七爷最终所想,但是于小七爷实现心中所想,则未必不能襄助。只看您将来怎样走这条道而已。相信凭小七爷大才,高中是指日可待的事。”
傅春儿突然住口,因为这时纪燮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在堂屋里来回走动着。他双手背在身后,傅春儿竟能看得出他的双肩在微微发颤。
“小七爷?”傅春儿有些疑惑地叫了一声。
“嗯!”纪燮转身过来,眉宇之间已经完全清明。他对傅春儿躬身行了一礼,说:“姑娘一席话,实在令纪某茅塞顿开啊!”
傅春儿连忙起来,正想客气两句,忽然只听里间突然有妇人惊叫了一声,依稀便是杨氏的声音,接着就是傅正大声地哭了出来。傅春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心道不是小三子出了什么事情吧!纪燮面色也变了变,心中也紧张万分。这时里间有人说了几句话,还有人笑了两声。纪燮这时也有些惊疑不定,但是还是勉力安慰傅春儿:“傅姑娘,令弟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且不要多想,我去里间去替你看一看。”
纪燮一人转了进去,只留傅春儿一人在外间。
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亮,窗纸泛上了一层青色。傅春儿又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茶已经快要凉透了,她完全饮不知味,心里砰砰地跳着。
“贤夫妇谨记我说的,如此两三日,必定就好了——”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在里间响了起来。傅春儿“蹭”的一声,从椅上跃了起来,耳畔传来傅老实与杨氏不停道谢的声音。
弟弟这是得救了?
一群人从里间转出来,傅老实夫妇、纪大老爷、纪小七,都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傅正此刻一声不吭地躺着杨氏怀里。傅春儿望向纪燮,后者对她微微地点头示意,傅春儿见他如此,心中一直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放松下来。她似乎这时候才觉出自己手软脚软,额上渗着些冷汗。但是这一夜的担惊受怕已经不再重要,因为傅正已经得救了。
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应该就是纪燮口中的“老祖”了。纪燮凑上去在老祖耳边说了几句,老祖目光灼灼,就朝傅春儿这里看过来。傅春儿面上微微红了红,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看着地板,权当什么都没有见到。过了一会儿,就只听老祖口中喃喃地说:“好,好!”
这时候傅老实扯扯杨氏,夫妇二人同时对纪家老祖与纪家大爷行下大礼去。傅春儿跟在他们身后,也拜了下去。而纪燮则侧身让开,坚持不受这份礼。
纪家老祖呵呵笑着,说:“这个小子,今日渡过这个难关,日后必能成大器。你们夫妇不必太为这个孩子忧心了。不过,你们还是应该谢谢我这重孙子小七,若不是他连夜带你们过来,要是再拖半日,即便是老夫,也只得救得了这孩子的命,但也难保这孩子日后不会变得痴傻。”纪燮在老祖身后听着,双手直摇,意思是傅老实夫妇总算是年长之人,不宜向他这样一个少年行礼。
可是傅老实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拉着妻女重新要给纪小七行礼,最终还是被纪大老爷挡住了。纪大老爷说:“大兄弟,你看你闺女与我们小七都已经熬了一夜了,你还不赶紧将这几个孩子都送回广陵去。”傅老实本来不善言辞,此时只得诺诺地应了。少时,院里有从人出来,将傅家四口子送出了纪府院门。纪府派了车夫,已经将马车套好,送傅老实等人回去。
这时纪燮匆匆忙忙从府中出来,面上挂着笑容,对傅老实说:“傅叔,我与你们一道回广陵城去。”
如此再好不过,因为傅老实夫妇二人在车上,又对纪燮谢了个不住,也将他夸了个不住。纪燮颇为不好意思,好不容易等有机会了,这才说:“我三日后早间,会从东关码头那边坐船,往金陵府去。大德生堂那边,要靠傅阳兄弟多精心看顾了。”傅老实夫妇听说了,又问得纪燮此去金陵府是要去赶考,自然都衷心祝愿纪燮能够得偿所愿,考取个功名,光耀门楣。
傅春儿却觉得纪小七这话说得突然,而且在用余光望着自己,这句话也像是他特为说与自己听的,当下便垂下眼帘,示意自己知道了。她暗自决定,三日之后,自己总要去送一送纪小七,给此人再加加油,希望他考试能够一举成功。
到了家中,傅春儿才有机会问起杨氏那纪家老祖治疗“小三子”傅正的经过。杨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拍着心口说:“老爷子的方法立竿见影,只是实在太过吓人,我最后实在没忍住,吓得叫了出来,好在那时小三子已经治好了,老爷子也没怪我。”然而傅春儿欲再细问,杨氏只推说那是纪家的独门秘方,傅老实与她都答应了纪家人,绝不透露出去的,因此也没有对傅春儿再多说一个字。
傅春儿托着腮想想,觉得纪家老祖这等神神秘秘藏着掖着的医术,似乎与纪小七将来的理想并不是那么合拍。她昨夜来去奔波,这时已经倦极,脑子也不转了。此刻她大石落地,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衣倒下睡着,这么一睡醒来,便已经是傍晚时分。她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去杨氏房中看了看傅正。这时候傅正小额头上凉沁沁地,已经完全退了烧。杨氏喂了他之后也没有再吐奶,看起来应是好多了。
三日之后,傅正精神健旺,已经好得多了。这日傅春儿早早地从富春茶社里带了一盒八珍笼,用食盒装好了,拎着去了东关码头。她抱着食盒,立在码头旁边一家货栈的屋檐下,不时探头出来望望,看看能不能见到纪小七的影子。
到了辰时三刻,傅春儿见纪府的马车过来,侍墨身手敏捷地从马车上跃下,他自奔到码头边上召了纪家事先定好的船过来。
而纪府的马车那边,从车中下来几个人,除了纪小七以外,傅春儿全不认识,没有纪家大爷等人在内。想来应该是纪燮这一房的亲眷,也就是纪燮自己的身生父母了。
傅春儿往显眼一些的位置稍稍挪了挪,她可不想冒冒失失地就上前送别,那不是给自己也给纪燮找麻烦么。果然,纪燮站在岸边的时候,眼光就朝这边溜过来。他这一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虽然没有太多修饰,但是整个人看起来颇为精神清爽。而纪燮的父母正拉着纪燮说长说短之际,纪燮就与侍墨使了个眼色。
过了一会儿,侍墨从码头的另一头绕过来,凑到傅春儿身旁,与她并排站着,说:“小七爷谢谢你过来送他!”
傅春儿觉得自己此刻有点地下党接头的感觉,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侍墨,口中说:“里面就是些蒸点,若是凉了,可以在炉上稍微蒸一会儿,就可口了。”
侍墨笑逐颜开地接过了傅春儿的食盒,似乎知道自己一定能沾上些光。傅春儿又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盒,也一并给了侍墨,说:“这是小七爷的珠兰窨制的茶叶,只得了这么一点儿,请小七爷尝尝。”她本来想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想了想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还是忍住了。
“难为傅姑娘想着!侍墨代小七爷谢过了。”侍墨郑重谢了傅春儿几句,这才急急地去了,将傅春儿送的食盒先放到舟中去。
这边纪小七则作别了父母,往船上去了。他只微微地侧头,仿佛在对傅春儿点头示意,又好像不曾见到任何人一样。傅春儿倒是静静地立在岸上,目送纪燮立在船头。这船便从东关码头出发,由运河往瓜州,接着渡过扬子江,便是金陵府了。
一百零一章 再回江都
纪燮的船走远,傅春儿依然在码头旁边的货栈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有来往卸货背货之人来往进出,傅春儿这才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这时纪燮的船已经走远了,傅春儿便慢慢往回走。
纪家那辆大车也慢慢地往回走,在东关街上停了片刻,旁边一辆大车,傅春儿看着觉得甚是眼熟。只见车夫下来,打开车帘,黄以安探出半个身子,与纪府车里的人打了招呼,然后说着些什么。
黄五这是来晚了吧,傅春儿想着。她几日之前与黄五怄气,此时不想再见到他,连忙自己低了头,沿着东关街往教场方向去了。
然而只听蹄声的的,马车自后而来,黄宛如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春儿妹妹——”
“春儿你也是来送纪家表兄的么?”黄家大车在身旁停下来,黄宛如从车上探出个脑袋。
“正好路过这里,刚才见小七爷坐船离开,就在码头旁边望了望。”傅春儿看着黄宛如,脸上堆出了一些笑容,跟着问道:“小七爷是有事出门么?”
黄宛如笑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小七爷是去金陵府赶考去了呢!”
“哦,”傅春儿装作刚刚听说的样子,脸上露出些遗憾的神色,“如此,刚刚我应该停下来跟他说两句,祝他金榜题名的。”
“纪家表哥学问这么好,我爹娘都说他府试是稳的。只是他可能之后还会在金陵逗留几个月,要好几个月不在广陵了。”黄宛如面上露出几分怏怏的神色,似乎她与纪燮也是一向要好,此刻颇为不舍。
“嗯,宛如姐姐,我家中还有些事情,就先别过了。”傅春儿担心黄以安随时会露脸,干脆自己先请辞。
黄宛如闻言一愣,还未及开言,黄以安已经在她身后探出身子来,虎着脸看着傅春儿,却一言不发。
傅春儿没有理会他,自己沿着东关街往西走。只听后面车辙之声轧轧,黄家的大车竟然跟了上来。车内黄宛如一声轻笑,而黄以安却依旧一言不发。傅春儿走了好久,拐了一道弯,已经能见到四望亭就在不远处了。身后那辆大车终于停了下来。
傅春儿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黄以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跃了下来,站在她身后一箭之地的地方,拧着眉头看着傅春儿,面上神色有些陈郁。而黄宛如从车中探出头来,也望这边看着,脸上露出些担忧的神色。
傅春儿稍稍向黄宛如行了个礼,朝她挥挥手,然后自顾自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要理黄以安的意思。
“你——”黄以安在她身后跺了跺脚,也不乘车,掉头沿着街往东而去。黄宛如夹在中间左右都劝不得,叹了口气,吩咐大车掉头,赶上黄以安去。
遇上了黄家兄妹二人,傅春儿心情变得极差,蔫蔫地去茶社里,结果老曹见了她说:“傅姑娘,你爹来茶社里寻你呢!”
傅春儿一抬眼,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她家老实爹会来寻她?
按照老曹所说,傅春儿在茶社院里一角,见到了傅老实。他正蹲在一排珠兰跟前,默默地看着这些花儿的长势。
“爹,这是怎么了?”傅春儿颇有点紧张,生怕家中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傅老实有些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朝着傅春儿讪笑着,口中说:“见你这几盆花儿长的不错,正想着今年秋天过来能采些种子,咱自家再多种一些。”他说着说着,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这才将心里的话说与傅春儿听:“春儿,江都那边来信了。小四再过三日就成亲,你爷爷奶奶叫咱们回去,在江都住上几日,再回来。”
“爹,你怎么想?”傅春儿隐隐觉得傅老实有点反常,这件事情需要特地过来茶社与自己说么?
“爹是想,你弟弟刚刚生过一场大病,不宜走动,你母亲自然是要留在广陵城里看顾他的。阳儿那里,怕是也走不开这么多日。所以,春儿,你陪着爹走一趟吧!”傅老实老老实实地对傅春儿说了一通。
“嗯,好,我去与曹伯伯说一声,不过真的只是为了四叔成亲?”傅春儿忍不住还是又问了一句。
“你大伯信上的意思,是说在四叔成亲之后,江都那边准备析产分家。叫咱家过去,也算是个见证。”
分家?傅春儿一愣,心想,江都还真是会挑时间分家,感觉傅家四子一旦结亲,大家就急不可耐地要分家产过自家小日子去,似乎忙不迭要与四叔划清界限,这叫偏宠小儿子的傅家老爷子与老太太情何以堪啊!
“那为啥一定要咱家也去?咱家不是早已从江都分出来么?”
傅老实突然老脸红了红,支吾了一声道:“小四结亲,自家亲兄弟,咱家自然不能不出面的。”他自然还有好些话不好当着傅春儿的面讲出来,然而傅春儿却大致能够想到。
也好,这回去江都,如果能令老家那边彻底意识到三房早已独立出来,也令傅老实心理上与江都那边“断奶”,不再事事听凭老家人的摆布,也未尝不是好事一件。傅春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责无旁贷——家中总要有人陪着傅老实过去,若是让这老实爹一人过去,定会叫人欺负了去。
傅春儿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说:“爹,就这么说定了,我去与曹伯伯打招呼去。”她将傅老实晾在院里继续研究茶社之中种植的各色花草,自己跑去寻老曹。这时候茶社里夏日的菜单已经确定下来,本没有太多事情。傅春儿每日过来,其实也就是侍弄侍弄花草,然后再看一下账,因此走开几天原本也没有太大关系。但是傅春儿却向老曹细细地打听了当地析产分家的不少风俗与规矩。她想,总要心中有数么!
又过一日,傅老实与傅春儿将回江都要带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傅老实又亲自去大德生堂,细细地交待了傅阳,也帮他请了几天假,令他在傅家父女不在的这几日里能够不用值夜,每日回家看顾母亲与弟弟。
第三日,傅老实便带了傅春儿往江都过去。这次他们带的东西不多,因此傅老实没有向人接车,只是带着傅春儿“蹭”了别人往仙女镇的车子,到了仙女镇,傅老实先带着傅春儿又去见了一位“未曾谋面”的亲戚——傅老实的长姐,傅春儿的娘娘,其实就是姑姑,傅家嫁在仙女镇的那位,然后再与姑姑一家人一起,从仙女镇往傅家老宅所在的邵家村过去。
傅家长姐傅氏嫁的是仙女镇上一家姓钱的人家。姑父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