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旦分家出来,家中主力干活的,一定是王氏无疑。
所以傅老爷子开口反驳地很无力,“亲家母,话不能这么说……”他咂吧了两口烟,就说不下去了。
陈景和咳嗽了两声,开了腔,说:“你们在说的是两码事儿。我刚才说的是分家,分家之时,我这做舅舅的,就只管一视同仁,不管偏向谁,我都不乐见。往后要是小四家日子过得辛苦,亲戚之间,该搭把手还是得搭把手,这是另一说。”
他说得原是正理,如果这时候偏了小四一家,村长是二房媳妇的邵氏的伯父,也一定不会答应。长房那边,傅元良自己就不是容易摆平的主儿。
看着堂上的话说到了这一步,王氏又要往地上坐,但是想了想还是拖着女儿往外走,说:“英子啊,这件事情是娘没做对,叫你吃苦了。跟娘回家吧!”
傅小四见状登时就急了,他一个愣人,有时却有些狠劲儿,上前将王氏一拉,说:“你给我站这儿别动——”说着,傅小四来到堂上坐在一边的傅老实身前,大声说:“哥,那十两银,还给我吧!”
什么什么?十两银子?堂上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支起耳朵听着。十两银子在这个时代实在不算是一笔小钱。
傅春儿虽然早有准备,知道扯来扯去傅小四一定会将话扯到当时他那险些又被人骗回去的十两银上,但是却没想到傅小四是在这么个情形下当着众人的面将话头这么说了出来,而且用得还是一个“还”字。
傅元良等知道这十两银子内情的人,脸色都不是太好。他们知道若是真将事情的详细经过捅出来,傅小四的名声就算是彻底毁了。傅老实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点,因此他还是想给弟弟留些脸面的。于是,傅老实面色虽然难看,但是还是没有做声。这时候倒是王郑氏大声问了出来,说:“啥?小四,你三哥还该你银子没还,你怎地不说出来?分家嘛,即使是亲兄弟,银钱这上面都说清楚才好!”
“哥——”傅小四又求恳地说了一句。
傅老实气得涨红了脸,越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抬起头,求援似的朝傅元良与傅老爷子各看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傅元良张口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傅老爷子,还是舔了舔唇,缩了回去,什么都没说。
“老三,”大舅陈景和开了口,“你是真的该小四银钱么?亲兄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来,把话说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气愤的原因,傅老实一张口就开始磕巴:“我……我……”他越是这样,越是像是藏着掖着了什么,又像是不肯还钱给傅小四的样子。不晓内情的人看来,大多觉得傅老实占了傅小四什么,不肯还出来罢了。
二舅陈景旺却觉得这事儿有点反常。自家姐姐的脾性他是知道的,将小儿子宠到了骨头里,如果傅老实真的欠了傅小四什么,哪里还等得到今日,早在傅小四婚前就该都了了。然而,此时此刻,一向快嘴的傅老太太却坐在堂上什么都没说,一反常态地静默着,想来其中定有什么隐情。
傅老实憋了半日,憋出来一句:“小四,你倒是说说看,这十两银究竟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自然是我去挣来的。如果不是我,三哥能得这十两银么?”傅小四大约心中有数,傅老实为了顾全自己与傅家的名声,不敢将自己在广陵时做出来的丑事当着外人的面给抖出来。傅老实登时就一噎,从某种意义上,这十两银,如果不是傅小四,还真的到不了傅家三房的手里。
但是广陵傅家因此遭受到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小。傅家的铺子遭了火焚,伙计因此受伤,给水龙队的打点与给沈舟治伤的钱就去了不少,再加上给隔壁铺子赔货的钱也出了四两有余,这还是老曹帮忙之后的结果,因此以后给老曹的年礼和谢仪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七七八八加起来,小四的这十两银,实际根本剩不了多少。然而傅小四带给傅家最大的伤害,莫过于将傅家的谋生之道出卖了给人家。就像当时傅春儿说的,傅小四将那几道点心方子以区区二十两,卖了给竞争对手。然而自己家,靠着这个方子,经营一年下来,又何止是这个数?
怎么办,怎么办?傅春儿眼看傅老实笨嘴拙舌地在与傅小四辩着,他翻来覆去就只会叫傅小四自己说那十两银是到底怎么来的。傅小四也动了犟脾气,翻来覆去也咬死了自己“挣”了十两银,两人这一杠上,余人都插不进嘴去。
最后还是傅老爷子开口,只听他对傅老实说:“老三,爹知道你委屈。听爹的话,将那十两银给小四吧。”
傅老实像是听错了一般,抬头问道:“爹,您,您说啥——”
傅老爷子硬着头皮开口,他冲着傅老实那不能置信的眼光,一时间,竟心虚地有点语无伦次起来,说道:“爹……爹回头自然会……找补给你,今日……今日,老三,今**先应下这事,好不好?”
坐在傅老爷子身旁的傅老太太,见到傅老实的神色,大约也是有些于心不忍,将头扭了过去。傅春儿站在父亲身后,看不见傅老实的表情,但见他手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爆出来,耳中听着傅老实似乎有什么声音哽在了喉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爹啊,你要坚强一点,傅春儿心中想着。
一百零七章 劝说傅老实
傅春儿自然明白傅老实为什么这么难过。
傅家最偏宠傅小四的人,其实并不是傅老太太,尽管老太太面儿上确实要与小四亲近一些,但是她并不是傅家真正做主之人。好多决定都是傅老爷子做出的,包括傅小四两次过来广陵,在铺子里做活的事情。傅春儿甚至怀疑傅老太太当时与王家说那傅小四在城里“自家”铺子上工,也是出于傅老爷子的授意。
从现在来看,傅老爷子才是那个真正无理由偏袒小四的人,虽然他也曾意识到小四在自己夫妇的溺爱之下长歪了,也曾经下狠心想好好教训过傅小四,可是一到与傅小四利害相关的时候,他就可以牺牲掉别的儿子的利益,来保住傅小四。
在做这一点的时候,傅老爷子甚至没有仔细地去考虑别的儿子会怎么想。这怕也就是为什么傅家另外的两个儿子看到这样的情形,就愈加盼望着傅家几子能够分家的原因之一。
在广陵傅家铺子的事情上,傅老爷子一定是知道内情的,也许傅小四有这般底气在众人面前与傅老实分辨,是得到了傅老爷子的授意或是指点。知子莫若父,傅老爷子怕是眼下傅家最知道傅老实会作何反应的人。而且他也素知这个儿子,只要在人前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事后万万不可能向老父开口,再行要求补偿。
——这就是傅老爷子的如意算盘。王氏父母的反应也在他预料之中,真正公正的平分家产,一定不能完全令王家满意,到最后,傅小四自然会想起那十两银子来。老三家若是能支持小四一把,就好了,反正老三家里有个可以依靠的岳家,老三家的日子总归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老三家在城里,什么钱都可以再挣。傅老爷子私心里就是这般想的。
傅老太太担忧地看着傅老实。她自然明白老爷子的想头,但是毕竟傅老实也是自己的儿子,见到傅老实这样难受,当娘的心里自然不好受起来。
傅老实见到傅老爷子当面袒护,心中难过,就更不知道怎么应答了。
关键还是要做通傅老实的思想工作。
傅春儿这时候拉了拉傅老实的衣袖,口中说:“爹,爹——”
傅老实回过头,带着一些鼻音问女儿:“春儿,怎么了?”
傅春儿见自家老实爹竟然感伤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说:“爹。春儿有些不舒服,爹你陪春儿出来一下!”
傅老太太也说:“老实,你将春儿送出去,再进来说事儿吧!唉。这些没长大的女娃儿,本不该让她们听这些事情。”于是挥手让傅老实带了傅春儿出门。
到了堂屋外,傅春儿挣开父亲的手,四下看看,见到处都没有人,便说:“爹,我没事,只是在堂屋里听他们说的事情太过气闷了。”出得门来,傅老实似乎也觉得少了好多压抑。当下深吸了两口气,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爹,要不与大家直说了四叔是怎么被人骗了咱家的点心方子,还差点把这十两银也给输掉。”傅春儿看着愁容满面的傅老实。
“这样不好吧!厅上有你四婶儿的爹娘,你四婶儿也在。她日后要与你四叔过一辈子的。”傅老实还真是为人着想。
切,那位四婶儿,刚成亲就闹成这样,往后能不能与四叔好好过日子,还真是两说。傅春儿歪着头想了想,又说:“爹,要不咱们这么说,就说后来震丰园找上门来,说是方子不是独家,要退给咱家,还要咱家还那二十两银,所以咱家还算是有债务呢,不能将这十两银退回给四叔,您看怎么样?”
她自认为是个还不错的法子,本来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不过那震丰园是绝不可能来找到傅老实头上,只可能去找傅小四理论就是了。
哪知道傅老实就将脸拉了下来,在傅春儿额头上点了点,说:“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说谎呢!”
傅老实大号叫做傅元实,之所以得了个绰号叫做“老实”,多少也与他这做人从来不说假话的准则有关。今日这架势,估计傅老实是抱定了两个原则,一是不打算黑傅小四,二是不打算说谎。在这两个原则之上,哪怕是真的将那十两银输了给傅小四那一房,傅老实估计也是不会动这两个原则的。
傅春儿看着傅老实的面容,心中实在是有些无语:爹,你这是要先能将家里护好了,才能来做这好人呀!
“可是,爹,真正说谎的人是四叔,他藏着一多半的重要的事儿不说,只捡那一句说,所以才将咱家迫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不是说谎是啥?他不说,咱难道还不能说么?您要是真替四叔着想,就不该纵着他,要叫他尝到点教训,长长记性才行啊。否则四叔往后这一辈子,都靠些歪门邪道的法子骗人钱,那才是害了四叔啊!”
“您眼下把这事情都瞒下来,难保王家日后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如果那时候,四叔四婶儿连孩儿都有了,再要像这般闹,岂不遭罪?”
傅老实一凛,觉得女儿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他又不太想眼下让傅小四因为这十两银的关系,黄了这门亲事。这可怎么办呢?
傅春儿看着傅老实抱着头想事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便对傅老实说:“爹,要不,咱家让一步与他们,看看这样行不行!”她在傅老实耳边说了几句。傅老实诧异地抬起头来,说:“春儿,这样真的行,你有把握?”
傅春儿点了点头,说:“爹,这个自然,但是你定要按照我说的先后次序说啊!”她当然没把握,可这不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
傅老实点了点头,对傅春儿说:“春儿,爹真是没用,委屈你了啊!”
傅春儿心说,自家老实爹多少还有几分自知之明,但是她没这么说出来,而是拉着傅老实的衣袖,嗔道:“爹,委屈了我没啥。但是您千万想着娘和弟弟,不要连他们也一并委屈了。”
“嗯!”傅老实终于镇定下来,又将傅春儿的话想了想,跟着回到厅中,傅春儿则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恰好大舅陈景和在问王氏的父母:“如果老三将这十两银给了小四,你们是不是就对这分家的结果满意了?”
王氏夫妇愣了一下,相互看看,王郑氏先说:“这本来就是我们小四的东西,还给他是该当的。”刚才还在口口声声要拉着女儿回娘家的王郑氏。这会儿突然改口称呼着“我们小四”。实在令人忍俊不禁。王父听着老妻的话。也觉得并不怎么中听,于是扯了扯王郑氏的袖子,说:“我们刚才并不是指说舅爷分家分得不公,只是小四与英子这一房。根基还弱,若是小四有什么银钱,落在旁的人手里,倒不如交到他自己媳妇手里管着的好。”
众人见傅老实进来,傅老爷子先开口问:“老三,你考虑的怎样了?”
傅老实点点头,张口,却是从广陵自家铺子遭火焚开始,一点一滴地。将过去几个月里最糟糕最煎熬的那段时间里的事情给说了。他老实人本来不善言辞,但是越是这样,越是能令在场的众人觉得真实不虚,从傅老实平平无奇的描述里,听出当日广陵傅家所遭受的每一点担惊受怕与心灰意赖。傅老实自然也将震丰园做了与自家一模一样的点心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傅老爷子看这傅老实的眼光便带上了一些歉疚,傅元良则是狠狠地朝傅小四瞪了过去。
傅小四则低下头,一声不吭。
傅春儿在旁冷眼看着众人的神色,心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了自家所经历的这些惨事,至少在对付她家的时候,会稍稍手下留情一点。她这么想着,就见到傅氏的眼光正好转过来,与她的对个正着。傅氏微微地冲她点头,倒令傅春儿吃了一惊,难道,这位姑姑看出了自家爹这番话是自己教他说的?
最后,傅老实顿了顿,又说到那十两银,说:“虽说是小四’取来’的那十两银,可是若是没有我家的铺子,小四想取也取不到。小四,你说,是也不是?”
这时候王郑氏插嘴说:“如果是小四赚的银子,那就该他的,甭管这钱是怎么来的。”
傅小四点点头,道:“是啊,三哥,该我的银钱还是……还是给我吧!”
傅老爷子在堂上,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自古人说,娶妻娶德,怎么这小四的妻族,眼中就只有银钱,其他啥也没有呢?
“小四,不瞒你说,那十两银,我家用来给受伤的伙计治伤,另外赔了隔壁铺子的火损。另外,我家铺子烧了之后,只能关门歇业,生计还被别的铺子给抢了,一家五口生计无着。要不是房东将铺子的那块地卖了,我家现在还欠着房东的钱修房子。你口口声声说这银钱是你’取’来的,可是我家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