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那叫蝈蝈的小厮清楚,可偏巧那小厮事后竟不见了。
崔家当时正因假药害命一事担忧不已,倒是皆忽略了崔梁,故而当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崔老爷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只从当日在山上瞧了事情始末的百姓口中听来了事情经过。那崔梁是个混账的,倒也玩过那妇人,故而崔老爷是真信了万氏偷情不成,反杀人灭口这一说来。
崔一奇在生意场上自对吴氏中饱私囊,贪没文青家产的事有所耳闻,故而锦瑟姐弟在姚府是个什么状况,崔一奇是清楚的。故而他根本就不相信锦瑟有害武安侯夫人和自家儿子的能力,所以到现在他也不曾怀疑过锦瑟一分,只将一腔的恨意记在了武安侯府头上。
如今他见姚家前来退亲,自然便将姚家当做了战友,和姚择声半响的拉着手垂泪,接着他才反应过来,用衣袖拭了拭泪水,握了握姚择声的手,这才令管家前去令百姓们安静下来,待众人皆看过来,他才在小厮的掺扶下缓缓下了台阶,冲百姓们道。
“这些时日想来乡亲们也都听说了我儿亡命之事。老朽不瞒大家,我儿在家中是三代单传,难免娇惯,在江州地面上也算一霸,被不少乡亲邻里视为祸害,这是在下没有教养好儿子,他落得此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只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却叫我情何以堪啊……便是我儿做了那不仁德之事,若有官府出面惩治于他,小老儿我二话不说,亲手绑缚了他送往官衙,可如今……”
崔一奇言罢,缓缓作揖,这才又道:“当日武安侯府的别院总管万管家和我儿在仙鹤楼上饮酒作乐,相谈甚欢,不少人都瞧见了。后来我儿在初十旁晚到灵音寺,和武安侯夫人是前后脚进寺,当日我儿出事,武安侯夫人见事端暴露,便欲污蔑姚四小姐,无奈我儿身上却装有其偷情的罪证,那便是一张侯夫人的画像。那画像被众人瞧见,武安侯夫人便恼羞成怒,这才杀我儿灭口的。武安侯府草菅人命啊,我儿死的冤枉,滥用权力,将小老儿下狱,企图平息此事,乡亲们给评个理,为小老儿做主啊!”
这些日崔家大闹武安侯府的事已闹的沸沸扬扬,这却是围观百姓们第一次从崔一奇口中听到事情经过。听他说的中肯,并不一径地指骂武安侯府,也承认自家儿子行为不端,众人便更信了他几分,反倒对他又多了两分同情。再见他头发灰白,疲倦悲恸,形容槁枯,便愈发对武安侯府不耻起来。
“原来真是武安侯夫人偷人,反嫁祸给姚四姑娘啊!”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太不要脸了!”
“说的是呢,这也难怪姚家要给四姑娘做主退亲,有个这样的当家主母,这侯门一家上下又能好到哪里去,这若嫁过来不是糟蹋闺女嘛。”
“这般厚颜无耻还嫌贫爱富,还是功勋之后呢,真是世风日下了……”
“那崔家公子虽说行为不妥,可人不轻狂枉少年,只怕也是被武安侯夫人勾引这才做了错事,谁知道……哎,也是可怜。”
……
众人议论纷纷,形势可谓一面倒,皆指责起武安侯府来。
锦瑟的马车远远的停在人群之外,她将众人的议论声听在耳中却也并不觉着奇怪。一来她和崔家身份家世都比武安侯和万氏要低,再来位低之人不畏强权,事出反常必有妖,故而众人自也觉着他们的话该是真相。更有,这里围观的差不多都是百姓们,也有那大户人家的奴仆等人,这世上之人皆是仇富的。武安侯如今闭门谢客,也不露面,这不正是心虚的表现嘛,这么一看,形势会一面倒也是正常。
姚家下人早便叩门投了拜帖,这会子许是武安侯也得知外头闹的凶了,这才令人请了姚择声进府。
姚择声又安抚了崔一奇两句,这才入府,一路被引至侯府花厅,他用了两盏茶等的急了,那武安侯谢增明才姗姗而来。
谢增明进了花厅便冲姚择声拱手,道:“公务繁忙,公务繁忙,叫姚老太爷久候了。”
姚择声见谢增明一脸笑意,便也忙站起身来,见礼过后两人一同落座,姚择声也不绕弯子直接将那婚书奉上,道:“江州之事想来侯爷也都听闻了,侯夫人不喜我姚家女,世子又瞧上了侯府丫鬟当着那么些姚家仆人的面和那丫鬟……这也是当众打锦瑟丫头的脸,夫人和世子爷的意思想来也是侯爷您的意思,侯府既然不愿和姚家结亲,我姚家也没有上赶着嫁女的道理,老朽今日前来便是退还婚书和聘礼的,侯爷您是朝廷股肱之臣,深明大义,想来不会为难我姚家。”
谢增明听了姚择声的话,脸上笑容不变,只是那眸中冷意却迸射而出,好不锐利。他端着茶盏轻叩茶盖,缓缓吹了吹茶沫用了两口,这才道:“既姚家执意要退亲,本侯自没强娶姚四姑娘的道理。只是,这退亲一方需得我侯府来做,倘若我堂堂侯府被个微末商户退亲,本侯的脸面,宫中云嫔娘娘的脸面又要往那里放?!吾妻名声受损,吾儿在姚府遭受毒打,此事侯府尚且还没跟你姚家算账,你姚家倒打上了门来,既是寻了百姓们前来评理,那本侯倒也要说道一二,也叫被尔等愚弄的百姓们清楚你姚家的嘴脸!”
谢增明言罢竟是豁然起身,大步便往大门处走,姚择声本便觉着武安侯不会任由姚家摆布,爽利的将亲事退掉,如今见他如此不慌不忙倒是微微心惊,他忙起身跟上。
侯府禁闭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众百姓们见武安侯出来,登时轰然,一拥而上,有那性子急躁又胆大的已是破口大骂起来。
谢增明却也不慌,抬起手来,沉喝一声,“乡亲们且听本侯几句,这些天本侯闭门谢客,任由这崔家在我侯府门口胡作非为,这非是本侯心虚,实是体谅崔老爷失子之痛,不忍再为难于他。本侯只念着清者自清,乡亲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定不会听那些污蔑本侯府的无根无据之言,却不想奸人颠倒黑白,巧舌如簧,愚弄大家……本侯今日便只得出面澄清此事。”
谢增明言罢便冲那怒目瞪来,似要扑上来将他撕裂的崔老爷冷眸瞧了一眼,道:“乡亲们也都听到了,将才崔家老爷自认没能教养好儿子,说其子是江州地面上的一霸,邻里皆视其为害,试问能养出这般子嗣的人家又会门风好到哪里去?所谓商人最奸,这样的人家其说的话可能相信?此且不论,崔老爷你口口声声辱骂吾妻,可有真凭实据?!没有真凭实据却信口污蔑诰命夫人,仅凭此点,本侯便可将尔等高上公堂,下狱查办。若然本侯当真以权欺人,你进了大狱便是使多少银子也无人敢放你出来。”
谢增明言罢,那崔一奇见他如此颠倒黑白,竟是气得浑身发抖半响都说不出话来,而谢增明见百姓神情已有些松动之色,当即便又大声道:“乡亲们,我妻贤惠端庄,主持侯府中馈仅仅有条,宽待下人,相夫教子,在凤京素有美名。我儿人品贵重,更是凤京出名的青年才俊,又品性高洁,从不贪恋美色,怎到了江州反皆性情大变了?有句俗语叫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侯府便是门庭再高,到了江州地面上那也及不上崔家和姚氏,本侯实不信夫人会……”
谢增明说着竟是眼圈一红,淌下泪来,显是无法成言,他侧身压了压泪,这才又道:“本侯不明何以崔家和姚家要联手污蔑侯门,只知道崔家和姚家同是江州大户,在生意上多有往来……只知道我侯府世子在姚家遭受毒打,如今还躺在病床之上生死不明,无法回京,而姚四姑娘竟在吾儿危难之时提出了退亲!若然我侯府果真嫌贫爱富,吾妻又怎会携世子不远千里地带着寿礼前往江州给姚老太太贺寿?”
他言罢摆手难言,神情好不委屈无奈,侧身间冲管家使了个眼色,那管家当即便大声道:“乡亲们,那崔家公子分明是被鹰所伤,京兆尹已令仵作检验了尸身,确为意外伤亡,怎能说是我武安侯府草菅人命?!我家夫人和侯爷情比金坚,鹣鲽情深,若然夫人真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侯爷大丈夫又怎会忍此耻辱,处处为夫人辩白?我家夫人从未见过那崔家公子,又谈何杀人灭口?!侯爷念着当年旧情,本不忍道明真相,如今看来……”
管家摇头叹息,这才回头吩咐,道:“去将那姚家的婢女请来!”
小厮闻言应声而去,管家才又道:“乡亲们且再想想,我们夫人和世子尚在江州,姚家却急慌慌地上京来急于退亲却是为何?我侯府下人回报,夫人和世子在江州时,姚四姑娘却和夫人极为生疏,反是和京中某位权贵走的极近,老爷请恕老奴今日说这不敬的话。只怕那姚四姑娘是眼高于顶,已瞧不上侯府,欲另攀权贵,这才急于退亲的!”
管家一言,登时下头百姓便又轰然一声议论了起来,形势显然已另有变化。
“武安侯府这么一说,倒也不无道理啊!”
“另攀附权贵,我看不能吧,武安侯府已是这样的门庭,世子又出众,这还能有比这门亲事更好的亲事可攀吗?”
“这可未必,京城富贵人家多了去了,听闻镇国公夫人前些时日出京便也是去了江州,说是平乐郡主生产在了江州……”
“嘿,若真是镇国公府,那这姚家胃口可也真够大的,退亲也不足为怪了。”
“不能吧,这可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笔糊涂账了。”
……
姚择声见不过片刻这形势已然大转,登时面色就变了,可百姓们正激动,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措辞,便神情难看地站在那里一时无措。
片刻却见一个上穿桃红袄子,下套墨绿襦裙,束着褐色汗巾,做丫鬟打扮的女子被武安侯府的小厮带着出来,众人这才皆静下来,瞧了过来。那婢女一来竟不跪拜武安侯,反而冲姚择声行了跪拜礼,脆声道:“奴婢妙红请太老爷安。”
百姓们闻言已知这婢女竟非是武安侯府的人,而是姚家的下人,见她自武安侯府中出来,登时便皆知事情将会有新的变化,皆兴奋异常地瞪大了眼睛,侧耳聆听,似生恐错听了一个字。
姚择声根本就不认识妙红,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当场,而那边武安侯府已先发制人,谢管家不待黄管家给姚择声多说便冲妙红道:“姑娘有什么话便对乡亲们讲吧,乡亲们定能辨个分明的。”
妙红闻言起了身,下了台阶冲众围观之人盈盈一福,这才道:“奴婢乃姚家大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奴婢原不该出来说话的,可实在是看不惯大姑娘和四姑娘所作所为,替武安侯世子抱屈,也不能叫乡亲们被哄骗,为人所利用,这才少不得要将真情相告。”
妙红言罢叹了一声,这才又道:“四姑娘和我们大姑娘感情深厚,凡事皆不瞒我们大姑娘,故而据奴婢所知,四姑娘实早先便心有所属,而那男子却并非武安侯世子。奴婢不好透露那人是谁,只能肯定四姑娘退亲绝非现下才起的念头,也并非姚家所言那般。而我们大姑娘更是儒慕谢二公子翩翩风采,这才做下了糊涂事儿,大姑娘自戕已视贞烈,那更是无稽之谈!试问姑娘她倾心于谢二公子,又怎会自戕谢罪?”
妙红言罢见众人已然震惊,议论纷纷,便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奴婢敢指天发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然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死后不得超生!”
百姓们听到妙红这般说,已然有半数人已信了她的话。加之这世道本便对女子更为苛责,女子稍稍犯下过错罪行便会被扩大数十倍地渲染,而且世人也皆会不自觉地站在男子的立场上去宽容他们,对女子却严苛地鸡蛋中挑石头。
如今见妙红起誓,岂会不信?将才还指骂武安侯府的那些声音瞬间便转了方向指向了锦瑟。
“这姚家姑娘真会如此无耻?不守妇道竟还敢厚颜无耻地来退亲,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这奴婢既是姚大姑娘的贴身婢女,想来是知晓实情的,将才崔家和姚家不过是自说自话,而武安侯府却有此证人,兴许武安侯府真是被冤枉了……”
“我看不然,这婢女既是姚家婢女如何便到了京城?既从武安侯府中走出,未必便不会做出悖主之事。”
……
这边大家议论纷纷,姚择声已然焦头烂额,那边武安侯谢增明却抛出个更为震惊的消息。
“乡亲们,姚家说大姑娘如今已谢罪自戕,并且已在多日前发丧,本侯如今便叫乡亲们见一个人,乡亲们见了此人定然就能将一切都辨个分明了!”
他言罢竟是冲身后管家道:“你去,亲自将姚大姑娘请出来!”
姚择声闻言面色巨变,瞪向那管家,管家竟果真应了一声匆匆而去了。姚择声见谢增明神态镇定,目露讥嘲和冷意地看向他,登时脸色就发白了起来,双手握起更是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当日前往姚府,见珞瑜院前情景便知其中猫腻,只是姚礼赫已然那般做了,他只想着息事宁人,早些揭过此事就罢,又一时心软,想着姚家给姚锦玉发了丧这事便算完结了,而姚礼赫既做下了,也定会将姚锦玉藏好,故而他便没有再紧抓此事。
可他万没想到姚锦玉竟会落到了武安侯的手中,如今事态发展成这般,武安侯真可谓打了姚家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一会子姚锦玉会说些什么出来,再来便是她什么都不言,只叫众人瞧见她还活着,便再不会相信姚家!
而马车中,锦瑟也面色发白,浑身僵硬了起来。文青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无措地抓了锦瑟的手,手心一窝冷汗!
将才武安侯颠倒黑白,胡说八道已叫他气愤难言,后来见妙红出来他更是银牙紧咬,血眼猩红,恨不能扑上去撕了她,如今得知姚锦玉身在武安侯府中,他的愤怒去一下子散了,只有心一下下往下沉,惊慌失措了。
锦瑟眸子眯起,实也没想到会出如此惊变。当日她便察觉姚锦玉未死,而且也已叫寸草二人秘密找寻姚锦玉,便是恐其会再生事端,谁知寸草二人到底人少力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