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梨也不曾想有什么危险,便点了点头。芸芳拨开浓密的树叶,探寻着慢慢往前走,渐渐没了身影。苍梨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一弯新月,清丽的月光笼罩着她的脸,有丝丝凉意。她深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的头脑清楚一些,刚一垂眸,却看见面前赫然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孩子扎着两条小辫,仰着一张白得不像话的小脸,用通红的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苍梨。
“啊——”苍梨的心“扑通”一跳,根本来不及多想就闭上眼睛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那、那是什么东西……
苍梨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芸芳在摇晃她。
“主子……主子……怎么了?”
这模糊的声音,虽然好像隔了一层膜一般不清晰,却还是让苍梨的心智慢慢地恢复过来。
可是,刚才看见的东西,是人吗?
☆、第070章 执手
苍梨惊魂未定地看着幽静的树林,试图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刚才到底是真看见了人脸,还是自己的幻觉?
这时入口处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看见湛溪冲了进来,抓住苍梨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指尖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衫抵着苍梨的胳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抬起头来看着湛溪关切的眼神,心里却涌起一股酸涩,摇了摇头,本想说“没事”让他放心,话到嘴边却是一句:“皇上,你怎么也在这儿?”
湛溪见她面色不好,可说话好歹还有底气,知道只是受了点什么惊吓并无大碍,于是松了口气,说:“朕刚好路过,听到里面有叫声,所以进来看看。”其实从音色里,他已经辨识出苍梨的声音,却刻意没点破。
“哦。”苍梨低声响应了一句,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只能低下头。
湛溪从小顺子手里拿过披风来,轻轻披在她肩上,说:“天气暖和起来了,可是你身子还得再将养一段时日,要好好保重。”
苍梨抬起眼眸看着他,却恍惚地看到了不一样的画面,视线好像借着月光穿越回到数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母后站在院子里,披着一身金色的阳光。老嬷嬷走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披风,也是说:“娘娘,你最近身子不好,还是多穿点吧,小心别着凉。”母后淡淡一笑,说:“从前皇上也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可是他自己却不懂得照顾自己。也不知道现在他……”
“娘娘……”老嬷嬷抓住母后的手,目光里忍着泪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就不能为自己多想想吗?如今的皇上,已经不是以前的皇上了!”
“是,他还是。”母后却执着地说。“皇上,仍旧是心系家国的皇上,为了国家的稳定,就必须有牺牲,哪怕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也得舍弃。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皇上。”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仍是坚定的,却透露出一丝落寞——落寞而已,不是悔,更不是恨。
“即便是为了朝廷,可皇上对娘娘如此狠心,您难道真的一点都不恨吗?”老嬷嬷痛心地说。她见过皇后曾经得到的宠爱,所以才替她如今的落寞感到心酸。
“恨。可我只能恨我自己,虽然身为皇后,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却不能平衡自己的丈夫和家族之间的关系。是我无能,才会让皇上陷入两难的境地,也让整个家族劫数难逃。我也恨,从今往后再不能陪伴皇上左右,做一个贤内助,替他分忧。大概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无份。”母后说着,一行清泪划过脸庞,在阳光下,模糊了躲在里屋门后的小苍梨的视线。
那个时候,她不能明白母亲和嬷嬷说的话,可是当她此刻看着湛溪的时候,那一瞬间的场景划过脑海,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母亲眼泪里的意义。
因为爱他,所以可以包容他的一切,也就包括他心中的江山。
苍梨心里好像有一根弦被撩拨出一声惊心动魄的颤音,让她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原来……原来一直没有明白的道理,母亲早就说给她听。她睁着眼,眼里蓄满了泪水。若是母亲知道她正在重复着母亲从前的道路,会是怎样的态度?
湛溪看苍梨情绪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有。”苍梨回过神来,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她莫名有些紧张,赶紧去拉开湛溪的手。她温暖的手心和他冰凉的手掌,好像火种遇到冰山,一瞬间爆发,将要喷薄而出。她惊慌失措地放开他的手,却反被他一把抓住,将她的手紧紧握在宽厚的掌中,紧到似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手心里的纹路。苍梨抬着头愣愣地看着湛溪,看着他眼底的点点星光。
“朕送你回去。”湛溪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就往玉茗轩去。
苍梨有些踉跄地跟着他的脚步,却感觉到他的手心慢慢地温暖起来,渐渐的,这种温暖传到她的心中。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喉咙里哽咽着,一路无言。就这样在月光下并肩同行,有他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该多好。
湛溪微微上扬的嘴角,被月光勾勒出银色的弧度。不知为何,竟然感觉到从所未有过的温暖。她的手掌,还有她的心,是温暖的源泉,当他以为自己深陷冰川的时候,她这颗火种在冰山底下发光发热,融化了冰,也融化了他。
两人的背影,好像一副永恒唯美的画卷,拉开在夜幕里。
芸芳看着这样的画面,却走得心事重重,及回了玉茗轩,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仍是摸不准苍梨的心思,在房里候着也不免多打量几眼。
空气里悬浮着一层尴尬的沉寂,好像一束昏暗的烛光照在布满灰尘的旧屋子里,而外面盘旋着孤身的寒鸦。
“大半夜还劳烦皇上相送,臣妾失礼了。”苍梨客气地福了福身,顺势抽回手,来打破这样的相持。
湛溪抿了抿唇,像是有更多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说起。“你身子不好,太晚了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他的语气本该是责怪,听来却有些不自然,只是为了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却又并不太得心应手一样。
“臣妾知道了。”苍梨埋着头,低声答道。
湛溪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或许到了离开的时候,脚下却无法挪动脚步,只能僵硬地站着。
“皇上,天色已晚,您今晚是要留在玉茗轩吗?”小顺子不失时机地问道。
湛溪蓦地移过视线看着苍梨的反应。她有些紧张的把头埋得更低了点,并没有依着小顺子的话表露出挽留的意思。湛溪眼底的星光黯淡了下来,眸子变成一种忧郁的灰色调。喉结在他的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朕……还是回御书房吧。”
苍梨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松一口气,谁知看着他要走的一刻,却忍不住问道:“皇上不去兰妃娘娘那儿吗?”那个身影如愿地停住,却是如同石化一般僵硬。苍梨一瞬间就后悔了,在心里暗骂自己。她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有借口看他再多停留一刻而已,为何却笨到用了这样一句听上去颇具讽刺的话?
湛溪回过头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说:“你就那么喜欢看见朕在康定宫吗?”那一日她闯进殿里的一幕,仍在他脑海里盘旋,说的字字句句,也在他耳边回响。他不曾是小肚鸡肠的人,可是却深刻地记得她话里一个接一个的讽刺,那针一般扎着心的感觉,如今又在这一刻回放。
苍梨硬着头皮说:“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他是皇帝啊,三宫六院都是他的居所,他爱呆在哪一宫,与她何干?她原本是想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可是越这样想着,却越是觉得委屈和心酸。曾经也是自己的枕边人,为何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别人的身边,宽衣解带?
湛溪的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火来。他不知自己为何恼她,只是她那样纯真羞涩的模样,越发的不解风情。他甚至想到,当他在别宫的时候,那些妃嫔各自使出了怎样的手段也想要将他留下。而如今他站在她面前,只要她一个字,一句话,让他能够确定她的心,他就会为她留下来。可是,她却连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给。他咬了咬牙,冰冷地说:“若是你想,朕也可以做给你看。”他盯着她,好像让目光变成锐利的刀子,要将她剖开,看看她的心是不是石头,才会那么冥顽不灵。那句脱口而出的话,有些无心,并不想伤害她。他只是恼:朕宠幸兰妃,可以做给太后看,可以做给杜家看,可为什么连你也不懂朕的心?
苍梨怔怔地站着,那句话如同重锤撞击她的心。她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却听出了湛溪恼怒的语气,让她的心有些生疼。她一下子咬住下唇,才忍住了已经涌上眼眶的泪水,它们在她原本就水润的眼中,滴溜溜地打转。
湛溪紧绷的心弦突然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闭上眼,一把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喃喃地说:“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是朕太自以为是,才会以为你能够明白吗?在你的眼里,真的只能看见朕对旁人的宠爱吗?在你心里,这些才是真相吗?朕这颗跳动的心,还不如那一切来得真实吗?”
这一连串的问句,让苍梨有点发懵。他却已经低垂下手,转身离去。
“皇上……”头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她,憋在胸前里的话却迫不及待窜了出来。她紧张地看着那个牵动着她的心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不留下来吗?”
湛溪沮丧的身影,一下子停住了,好像风吹散乌云的那一刻,月亮的皎洁照亮了整个天空。
☆、第071章 雨露承欢
苍梨的手拢在长袖里,紧张地握在一起,不自然地避开了湛溪探寻的目光。
他刚才没有听错?她是让他……留下来?
小顺子喜上眉梢,见皇上没有反应过来,立马解围说:“皇上,您不是喜欢玉茗轩的梨花香薰,常说能让您安眠吗?您最近总失眠,这样下去身子也吃不消啊。”
苍梨蹙眉看着湛溪说:“皇上最近睡不好吗?”
难得她的态度缓和下来,湛溪竟有些不习惯,半晌才反应过来,淡淡答道:“朝中太多事情要处理而已。”
“小厨房里还有煲好的鱼汤,可以解乏的,皇上喝一点再休息吧?”苍梨建议说。
“皇上他……”小顺子正想说什么,却见湛溪点了点头。小顺子愣了愣,和芸芳对视一眼,便打住了话头。
“奴婢这就去取。”芸芳吸了口气,转身走向小厨房。
屋子里的气氛凝滞了一刻,两个人相顾却无言。
湛溪的目光不自然地越过她,看到书案上摆放的宣纸。苍梨雅致的字体,写着两行毛笔。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对于宫廷里的女子来说,与其说这是希望,不如说是绝望。湛溪的心微微一紧,喉咙里好像卡住了什么东西。
苍梨听他呢喃念叨,也回过头去看,心里不由咯噔一跳,赶紧上前去把纸翻过来,解释说:“无聊的时候练练字罢了,皇上不要多心。”
湛溪却将那张纸拿过来,用深黑色的眼眸扫视了一眼,胸中仿佛积郁了一口气无法纾解。“朕若是没有允你入宫,你的愿望兴许就不会变成绝望。”
苍梨一急,用手捂住湛溪的嘴,“是臣妾自己的决定,皇上若是不允,臣妾只会遗憾。何况,臣妾从未后悔入宫和亲。”
“为了你的子民,值得你这样牺牲吗?”湛溪看着她的时候,却好像在看着自己,那句话,在问自己的心。这么多年来,为了这个江山,他付出过什么,远远不止天下人看到的那么多。这副原本不属于他的担子,却不由分说地落在他的肩头,原本稚嫩青葱的少年,从此将自己隐藏在冰冷的面具之后。可他终究不是冷血之人。在午夜梦回时,他也会感到彻骨的寒冷,可后宫佳丽三千,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感觉到温暖的身体。直到她的暖,让他的心开始发烫。
“不止是为了他们。”苍梨脱口说道。她清澈的眼眸里闪现出一丝欲言又止的娇羞,继而低下头去不知如何是好。
湛溪露出不解的神情。对于她来说,难道这宫中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能让她有所渴求?
“一开始,是因为要避免战争。可是后来,却觉得很庆幸。若是没有来到北朝,没有入宫,又怎么能遇到皇上你?”苍梨有些酸涩地看着他。“如果没有遇到皇上,就算臣妾能守着一人过这一生,恐怕也只是味同嚼蜡。”
“就算朕不能给你一个人的后宫,也不后悔吗?”湛溪的手紧紧地捏着那张纸,心里激荡着前所未有的波澜。此刻的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回答,来平息这片波澜。
苍梨垂下睫轻声说:“你是天下人的皇上,而臣妾是你一个人的梨儿,这就足够了。”
她的话好像一把火扔进他的心里,点燃了湛溪心中枯萎的草原,大火熊熊燃烧,几乎将他吞没。从前,他的心是一座紧闭起来的城,长满了枯草,她却推开门走了进去,用翩然裙角撩拨他的心弦,发梢的香气随着轻柔的风飘满全城。他一步上前将她拉进怀里,用双臂紧紧地箍住,好像她原本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今要重新将她糅合在自己的血肉里。
小顺子赶紧招呼其他人跟着他出门去,一层一层的纱帘落下来,将苍梨和湛溪笼罩在淡淡的粉色中。
芸芳正端着加热好的鱼汤过来,小顺子向她使了个眼色,捂着嘴上的笑给拉上了门。
芸芳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眸,掩盖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烛火的光在门窗上跳跃着,两个黑色的身影交缠,然后淹没在烛灭后的夜色里。
月光透过窗户纸,映衬着苍梨白皙的脸,好像露水一般晶莹剔透。
“当朕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原以为不会有机会再为谁动心,可是你闯进来,全不在朕的控制之内。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湛溪看着她喃喃地说,眼神中的一簇微光闪现着火苗。
“臣妾就在皇上面前,皇上要怎么办,臣妾但凭吩咐。”苍梨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眸说道,脸上慢慢浮现出一抹红晕。她不是不知道这句话里暧昧的意味,可就是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但脸上娇羞的神情仍是出卖了她的青涩。
“这可是你说的,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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