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婳心中一喜,却装糊涂地问道:“什么忙?”
小宫女将装着石青色金绣凤戏牡丹披风的托盘递到她面前,恳求道:“麻烦妹妹帮我把这件披风呈给太后娘娘。”
张婳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脸上却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不是我不帮姐姐的忙,我只是担心若被人发现我替姐姐的差事,只怕姐姐会受罚。”
毕竟两人互不相识,若太爽快地答应,也许会引起小宫女的怀疑,若推三阻四一番,小宫女必会更加放心地将差事交给她。
果然小宫女十分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将披风呈给太后,磕个头立即告退,不会出什么事的。”
张婳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犹犹豫豫地说道:“这……这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的。你帮我这一次,我以后会报答你的。”小宫女苦口婆心地说道,就差跪下来求她了。
张婳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接过托盘,一幅大义凛然的模样:“姐姐放心,我不会办砸了差事。姐姐快回去换衣服吧。”
小宫女一个劲地道谢,直把张婳夸得地上无天上有,纵然张婳脸皮一向十分厚,也有些不好意思,捧着托盘,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走远了。
眼见离如意桥越来越近,张婳心怦怦怦直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轻松就能见到太后老人家。正想得出神时,斜刺里忽走出一个人,
051 百鸟朝凤(9)
眼见离如意桥越来越近,张婳心怦怦怦直跳,简直有点不敢相信居然这么轻松就能见到太后老人家。正想得出神时,斜刺里忽走出一个人,清悦的声音仿佛山泉叮叮咚咚:“真是巧,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张婳吓了一跳,忙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大惊之下脱口便叫“中山…”,还好机灵,忙改口过来讨好地笑道:“纪公子。”心下却腹诽道,冤家路窄呀冤家路窄!皇宫这么大,居然也能碰到这头‘中山狼’。
“你骗人倒骗得很欢快。”纪安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神情温和,琉璃般的双眸依然是一贯的清冷。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张婳装糊涂地说道。
“是么?要不要我去告诉那位宫女,她身上的鸟粪究竟是怎么来的?”纪安淡淡一笑,迷人的笑容仿若初春的暖阳温煦柔和。
糟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这次又落到他手里。
张婳心下无比地郁闷,不知道他想玩什么花样儿,脸上不动声色,笑吟吟地说道:“好歹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来为难我吧。”
“想要我守口如瓶,替我做一件事。”纪安转身向左边行去,说道,“跟我来。”
“我身上还有差事,不能跟你走。”张婳想也不想地拒绝。
“你大概忘了身上还中了我的剧毒。”纪安头也未回,继续往前走。
张婳握紧小拳头,忍了又忍,抬起头,笑眯眯地道:“我和你开玩笑呢!”
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纪安忽停下,说道:“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
“什么?”张婳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起那夜他和宫女厮混的事,不由抓紧衣襟,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皇宫,你敢乱来,我……我可要喊人了。”
纪安眼中闪过一抹焦虑,淡淡地道:“我对你没有兴趣,快把外衣脱了,否则我亲自动手了。”
张婳欲哭无泪,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走到一棵花树后面,将外衣脱下扔给他。
却见他抱着衣物走到前面一棵花树,须臾,一名女子穿着她的外衣从花树后匆匆离开。
张婳瞠目结舌,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宫中与宫女厮混?他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纪安走过来将一件外衣抛给她,转过身,淡淡地道:“快穿上。”
紫色半臂褙子,衣襟上绣着雅致的折枝花,隐隐还有一股淡淡的百合香。是一等宫女的衣服。
张婳甫穿上外衣,正欲离开,忽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心中一紧,纪安忽俯下身吻住她如花瓣般柔软的唇瓣,辗转流连,似乎十分地投入。
张婳脑中“轰”的一声,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一时竟忘记了反抗。须臾纪安放开她,微微一笑,清雅绝伦的脸庞,倾国倾城的笑容,那般地蛊惑人心。张婳心陡地漏跳了一拍,却见他施施然地离开。
一名穿着棕色比甲的嬷嬷率着几名宫女匆匆赶来,正巧看到这一幕,全部石化般立在原地。
052 百鸟朝凤(10)
一名穿着棕色比甲的嬷嬷率着几名宫女匆匆赶来,正巧看到这一幕,全部石化般立在原地,直到纪安走过去,那些人方缓过神来,忙不跌地跪下磕头,因离得较远,张婳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心中却满是狐疑,纪安到底是什么人?那些宫人为何这么怕他?
纪安却看也未看她们一眼,径直走了,直待走远了,那些宫人才站起身,走过来,领头的嬷嬷四处张望了一圈,盯着张婳,疑惑地问道:“刚才一直是你在这里?”
张婳心下恍然,想必纪安与某个一等宫女在鬼混被人撞破,所以想了这招金蝉脱壳让那名女子逃走,拉她出来当替罪羊。捏了捏小拳头,恨得牙痒痒的,可想到身上的剧毒,立即爽快地承认:“是我。”
哎,当真是黑狗偷食,白狗当灾!
张婳挺了挺胸,目光坦然地望着那名嬷嬷,决定不管她如何严刑逼供,打死她也不会成承认与纪安有苟且之事。
那嬷嬷却鄙夷地望了她一眼,轻蔑地说道:“又是一个想攀高枝的人。”
张婳一头雾水,不明白纪安算哪门子的高枝,但心想既然她们那么怕他,遂摆出一副‘我攀高枝我很光荣’的模样,笑眯眯地望着她们。
一名紫衣宫女狐疑地望着张婳,焦急地说道:“赵嬷嬷,刚才我明明看到是季姐姐。”
张婳装出一副十分害羞的模样,轻声细语地问道,“这位姐姐,难道我长得很像你的季姐姐?”手心却沁出滑腻湿冷的汗水,她们会不会将她浸猪笼??
紫衣宫女涨红了脸,急切地道:“你为何要帮季姐姐撒谎?”
“闭嘴。平时你们几个面和心不和,私底下斗来斗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可想把我老婆子当枪使,我绝不答应。”赵嬷嬷疾言厉色地说道。
紫衣宫女颤声道:“紫乔不敢。”
“若有下回,直接滚去浣衣局。”赵嬷嬷冷冷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宫女们忙快步跟上。
张婳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凶神恶煞般的赵嬷嬷居然没有为难她。
纪安从另一边绕出来,含笑道:“果然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张婳打量着他,紫金冠,月白缂金蟒袍,气质高贵,又可以在皇宫里行走自如,绝不可能是锦衣卫,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太子侍读。”纪安淡淡地说道。
张婳暗自腹诽,听说太子温文尔雅,身边怎么会养了个色中饿鬼呢?又想起适才被他占了便宜,不觉摸了摸嘴唇,只感到脸上如火烧般滚烫,静一静心,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纪大人,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不像您有太子做靠山,可以肆意妄为。还请纪大人高抬贵手,下次若不巧碰见奴婢,也请大人当作没看见。”
真是邪门!每次碰到他,好像都会发生惊险的事情,感觉像在走钢丝,随时都会摔个粉身碎骨。
这样刺激的事情,她可不想再遇到第二回。
眼见天色不早,张婳端起地上的托盘,匆匆地向拥翠亭走去,刚走到如意桥,却傻眼了,“咚”一声,手中的托盘落在地上,四周空无一人,太后竟然赏完菊回宫了?
张婳脸白如雪,脑子一片空白,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可以见到太后,却被纪安给搅了。再想觐见太后,只怕比登天还难。
想到明日便是沈兰曦的死期,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发生何事了?为何哭得这么伤心?”纪安却并未离去,一直跟在她身后。
张婳抬头,恨恨地望着他,又哭又骂:“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为什么每次碰到你都要倒大霉。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不能见到太后,不能替沈姐姐申冤。是你害死了沈姐姐,你还我沈姐姐。”
张婳双手捂着脸,泪水自指缝间渗出,反反复复地哭嚷道:“你还我沈姐姐。”
纪安静静地望着她,任她发泄。过了半晌,待她哭声渐弱,方问道:“你千方百计想见太后便是想替人申冤?”
“把沈姐姐还给我。”张婳不答,只是呜呜咽咽地哭道。
“如果哭能解决问题,你就尽管哭。”纪安眉头微拧,淡淡地说道,“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冤屈,或许我可以考虑帮你见到太后。”张婳蓦地止住了哭,想起他是太子侍读,目光一亮,问道:“你真的愿意帮忙?”
“看在刚才你帮了我一次的份上,我也帮你一次。”纪安微笑颔首。
张婳抬手拭去颊上的泪水,想到之前一直骗他自己是宫女,不由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将‘百鸟朝凤’之事说了一遍。
“你刚才急匆匆地跑去见太后,难道是想告诉太后‘百鸟朝凤’是你和沈兰曦合力绣成?”纪安听到她是延祺宫的秀女脸色并无半分惊异,只是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怕太后盛怒之下,连你也一起杀了么?”“怕!怎么不怕?”张婳夸张地缩缩脖子,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又苦笑着说道,“也许太后迁怒于我,连我一并杀了,也许她觉得此案另有隐情,重新审理。既然什么都有可能,我总要放手赌一次吧。”
上回茶花之事,沈兰曦为了她顶撞蔡尚仪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沈兰曦可以豁出一切地为她仗义执言,她也可以拼却性命为沈兰曦申冤。
纪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她:“拿着这块玉佩去仁寿宫,宫女自然会放你进去见太后。”顿了一顿,又道,“你要想清楚,太后尚在气头上。你这么做的后果,最大的可能便是死。而这块玉佩并不能保你性命!”
张婳接过玉佩,玉质晶莹剔透,触手温润,雕着极普通的‘岁岁平安’图案,下面坠着黑红两色织成的梅花络,材质十分特殊,黑色的线细而柔软,似乎是女子的头发。
呃,该不会是哪个女子送他的定情信物吧?
张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扬了扬手中的玉佩,漆黑明亮的双眸灿若星辰:“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祝我好运吧!”
纪安定定地望着她,琉璃般的双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淡淡地说道:“我还是准备替你收尸吧!”
053 百鸟朝凤(11)
张婳冲他扮了个鬼脸,挥舞着小拳头,嚷道,“太后英明!太后千岁!”端起地上的托盘,冲他挥挥手,一溜烟儿跑远了。
到了仁寿宫,张婳小心翼翼地将玉佩及托盘递给宫门口的小内监,讨好地笑道:“公公,我是延祺宫的秀女张婳,想求见太后,麻烦您进去通报一声!”
小内监看了一眼玉佩,脸色微变,十分客气地说道,“小主请稍等片刻,奴才进去通禀一下。”说罢接过玉佩及托盘匆匆进殿。
过了一会儿,小内监从里面出来,躬身道:“小主,请随奴才进去。”
张婳垂首跟在他身后,不敢东张西望,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进殿内。
太后端坐在紫檀雕八宝云蝠纹宝座上,梳家常如意髻,簪一对累丝嵌红宝石金凤钗,着靛蓝缕金宝相纹云缎窄褙袄,配黛紫蹙金如意裙,保养得宜,六十许的年纪望上去如四十左右,脸如满月,肌肤光滑,美艳而高贵。
台阶下面立着两排宫女,个个神色恭谨,敛声屏气。
张婳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磕头道:“小女张婳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吉祥。”
“你求见哀家,究竟所为何事?”太后神色寡淡,声音威严中略带苍老。
“启禀太后,秀女沈兰曦献给太后的‘百鸟朝凤’是让人调包了,她是冤枉的。请太后明查。”张婳恭恭敬敬地磕头,声音里满是期待与紧张。
殿内一片寂静,针落可闻。张婳垂首,静静地盯着光可鉴人的金砖地,平滑如镜的地面映着她苍白而紧张的脸庞。
“冤枉?”太后眉头微微皱起,冷声道,“宫中上上下下几千号人,若人人都说自己有冤,个个都像你这般跑到仁寿宫,要哀家为她们明查。哀家便是有三头六臂,也管不过来。”
张婳心头一跳,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磕头如捣蒜:“太后恕罪!小女冒昧求见太后,实是情非得已。‘百鸟朝凤’是小女和沈兰曦合力绣成,确实遭人调包了。求太后给个恩典,重新彻查此事!”说罢,‘咚咚咚’拼命地磕头,片刻,额上涔出嫣红的血珠子,却仍是不肯停下。
“罢了,别磕了!”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皱眉说道,“宫正司掌管后宫一切刑罚,有冤无冤他们自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这般跑到哀家这里喊冤,是越诉。大明律法规定,凡越诉者需仗打四十大板。你还想为沈兰曦伸冤么?”
张婳脸色大变,便是一个强壮的男子恐怕也承受不住四十大板,何况她一个瘦弱的女子,四十板下去不死也残废了。可若不受这四十板,就休想为沈兰曦翻案。定了定神,声音微微颤抖:“只要太后下令重审此案,小女甘愿受四十仗。”
太后盯了她一眼,说道:“胆量倒不小!哀家今日却想改一改规距。”右手轻捻着腕上的佛珠手串,声音陡地提高,“来人,去取些炭过来!”
一名着褐色四合如意花纹比甲的嬷嬷答应一声,立即退下去,须臾端着一盆炭火进殿,将它放在张婳面前。
“只要你从盆里取一块炭火出来,哀家便恩准重审此案。”太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054 百鸟朝凤(12)
錾花铜盆里燃烧着通红的炭火,热气袅袅。若真用手去取炭,这只手只怕也要废了。宫女们俱有些不忍地望着张婳,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悲悯。
张婳脸白如纸,袖中的双手抑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衣衫,心底一片惶恐,脑中飞转地转着千百种念头。
“害怕了?”太后淡淡地瞟了她一眼,缓缓地说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哀家看在……玉佩主人的份上,不追究你与沈兰曦是否同伙。”
张婳不着痕迹地拢了拢鬓发,悄悄将一支银簮握在掌心,神色已恢复平日的冷静恬淡:“小女虽然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