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婳秀眉微蹙,淡淡地命令道:“把她先看管起来,不许让她寻死!”两名小太监立即上前将青荷双手反扭到背后,押着她出去。
天际夕阳如血,阶前的花草如染了一层妖艳的红色,远远地似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一回她还能独善其身吗?
“我们去偏殿看看。”张婳扶着绿翘的手,径直走到偏殿,前脚刚跨过门槛,却听身后传来妇人尖利的哭喊声:“宝珠!宝珠!……”
一名着宝蓝色织金团寿褙子的中年妇人哭天喊地地奔进殿,径直扑到床榻上万宝珠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喊道:“宝珠!我的儿!你不能丢下为娘!宝珠,我的儿!……”
张婳脸色微变,万宝珠刚出事,润雪阁那边便得到消息赶过来,看来霁月殿里还有不少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奴才。
跟在万夫人身后的紫玥恭敬地向她行了一礼,焦急地问道:“太子妃,太医什么时候才到?万侧妃情况似乎很危险,耽搁下去恐怕会出人命。”
“已经命人去传太医了,很快就会到。”张婳有些心神不宁地说道。
紫玥关切地望着她:“太子妃,您脸色很差,还是回去歇息吧。这里由奴婢守着便成。”
“万侧妃生死未卜,我不放心离开。”
“您怀着身孕,身子要紧,千万别勉强自个儿。”
说话间,周谨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奔进殿,快步走到榻前,略有些焦急地道:“夫人,请您让一下。让微臣替万侧妃把脉。”
万夫人闻言起身退到旁边,仍是哭哭啼啼地道:“宝珠!我的儿!到底是谁想要害死你……”哭了一阵儿,忽想起什么,抬起头死死地瞪着张婳:“太子妃,我儿就算千般错万般错,您也不该下此狠手取她性命。我已经训斥过她一顿,让她向您请罪。您为何还不肯放过她?”
张婳平静地道:“万夫人,侧妃若死在我殿里,我难辞其咎,我就算想要杀人泄恨还不至于蠢到在自己的殿里下手。”
“太子妃倒是推得一干二净。”万夫人脸上泪痕斑驳,恨恨地道,“臣妇早就有耳闻太子妃机智过人,素有谋略,连一般男子都不是您的对手。您故意在自己的殿里下毒害我的儿,无非就是想用这个理由来撇清自个儿,不让人怀疑您。太子妃真是好手段!”
张婳倒吸一口冷气,说道:“夫人误会了。”
“误会?我儿在您的殿里中毒,不是您下的毒手还会是谁?”万夫人嚎啕大哭道,“我的儿,为娘早就提醒过你,要小心太子妃,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绿翘忍不住劝道:“万夫人,此事太子妃一定会给您一定交代。现在周太医正在医治侧妃,您别哭得那么大声打扰周太医。”
“交代?什么交代?”万夫人用丝帕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盯着张婳,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偿命。”说罢,忽飞快地冲上前,用头狠狠地撞向张婳腹部。
这下事出突然,谁也想不到她会突然发难,真的和太子妃拼命,殿内小宫女们似吓傻了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绿翘大惊失色,幸亏一直留意着她的举动,想也不想地挡在张婳面前,腹部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痛袭遍全身,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两名小宫女方回过来神,忙上前拉住万夫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夫人,您冷静一下。”
张婳逃过一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见绿翘脸色惨白,眉间颇为痛楚,忙扶住她紧张地问道:“你觉得如何?要不要紧?”
若非不是绿翘眼疾手快,万夫人这么一撞,她腹中的胎儿多半是保不住了。
绿翘忍着疼痛,摇摇头说道:“奴婢没事。”
万夫人被两名小宫女死死地抱住,挣扎着还想再扑过来,发髻凌乱,珠钗歪斜,双目似欲滴出血,状若疯妇般尖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与你拼命!是你下毒谋害我儿!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我要与你拼命!”
绿翘低声劝道:“太子妃,她现在情绪激动,恐怕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您不如先避一避。”
“不必了。万侧妃还躺在里面,生死未知,我留着这里等周太医出来。”张婳脸色淡然,心下冷笑,女儿生死未卜,做母亲的居然还有闲情借机闹事想要除去她腹中的胎儿。遂越发肯定万宝珠中毒是她们母女设计的一出好戏。
万夫人挣扎着叫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还我女儿的命来!还我女儿的命来!……”她身材较一般女子粗壮,力气又大,死命地挣扎着,两名小宫女使出吃奶的劲才勉强摁住她。
“毒妇!我要与你拼命!………”声音凄厉,充满怨恨。
正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太—子—驾—到—!”
皇帝携着万贵妃进来,脸色凝重,问道:“听说万侧妃中毒了?她现在如何?”
张婳行过见驾之礼,答道:“父皇,周太医正在内室医治万侧妃。”
皇帝见两名小宫女似八爪鱼般紧紧地抱着万夫人,眉头皱起,不悦地道:“大胆!还不快放开万夫人!”
小宫女闻言立即松手,万夫人一得自由,立即扑到万贵妃跟前,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嚎啕大哭道:“贵妃娘娘,您可要为宝珠作主啊!有人想要毒死她!”
“嫂嫂放心。谁敢伤害宝珠,我必让她拿命来赔!”万贵妃万贵妃凤眸闪过一抹锋芒,冷冷地说道。
万夫人怒指着张婳,凄厉地叫道:“是她!是她下的毒手!宝珠从小就对玉簪花粉过敏,所以命人搬走她院中的玉簪花,她怀恨在心,指使人在茶里下毒,想要毒死宝珠。贵妃娘娘,您可要为宝珠作主啊!”
朱祐樘眉头微拧,面无表情地说道:“夫人,婳婳不是一个睚眦必报,心肠歹毒的女人,此事必有什么误会。”
万氏不满地尖叫道:“殿下,宝珠去霁月殿之前还活蹦乱跳,没过一会儿奴才就来禀告臣妇宝珠中了巨毒,性命垂危。这不明摆着是太子妃下的毒手吗?是她容不下宝珠,想下毒除去宝珠!”
朱祐樘淡淡地说道:“夫人,宝珠若在霁月殿有个好歹,婳婳就算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般愚蠢的事情?”
“这正是太子妃的狡猾之处。宝珠从小娇生惯养,性子难免娇纵了些,平时对太子妃不如其他侍妾恭敬有礼,两人也曾多次当众争执过,整个慈庆宫上上下下都知道宝珠与太子妃不和。”万氏抹了一把眼泪,悻悻地道,“今儿倘若宝珠在自个儿的屋里中毒,太子妃势必会成会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可在霁月殿中毒,人人都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朱祐樘眉心微微蹙了一下,说道:“夫人,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周太医安安静静地医治宝珠,我答应你此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盯了一眼张婳,沉吟道:“祐樘说得对,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一切等万侧妃醒来再说。不管下毒之人是谁,朕绝不会轻饶她!”
万氏双手掩面大哭道:“宝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万贵妃望向珠帘内榻上的人儿,满脸哀伤,眼泪滚滚而落,抽泣道:“宝珠这孩子真是可怜,居然遭这般的罪,菩萨保佑,千万不要出事。”
皇帝忙温言安抚道:“宝珠是个有福气的人,一定可以平安脱险。”
万贵妃拭了拭脸颊的泪水,哽咽道:“但愿如此。”
殿内气氛压抑而沉重,宫人们个个敛声屏息,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朱祐樘紧紧地握着张婳有些冰冷的小手,想用掌心的温暖驱散她心中的惶恐,想要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面对。
过了良久,周谨从内室出来,脸色憔悴,似刚打了一场硬仗般疲惫不堪,额头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
万氏立即上前问道:“太医,宝珠情况如何?”
周谨答道:“微臣拼尽数十年医术总算保住万侧妃的性命,不过她体内余毒未清,还需要想办法清除她体内余毒。”
“余毒未清?什么意思?那你还不快想办法清除她体内的余毒?”万氏连珠炮般地问道。
“办法是有,只是……”周谨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地说道,“只是太医院缺了一味重要的药材,一时之间恐怕无法配出解毒丸。”
265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什么药材?”万贵妃抢着问道。
“天山的千年雪莲。”周谨低头答道。
“本宫以为什么稀罕药材,不就是千年雪莲么?”万贵妃轻描淡写地说道,“本宫宫中正有一朵千年雪莲。汪直,立即将它取来交给周太医。”汪直答了声“是”,飞快地奔出殿。
“有了千年雪莲,宝珠的余毒是不是可以全部清除?”万氏紧张地问道。
“千年雪莲是解毒的圣物,以它为药引制成的解毒丸可以解所有剧毒。”
万贵妃开口问道:“万侧妃究竟中了何毒?”
“砒霜。”周谨恭敬地答道。
万贵妃双眸精光一轮,盯着张婳,冷冷地问道:“太子妃,宝珠在你殿里喝茶怎会中了砒霜?”
张婳如实答道:“臣媳也糊涂得紧,已命人看住奉茶的小宫女青荷。”
万氏立即尖叫道:“贵妃娘娘,一定是她指使那个小宫女下毒加害宝珠。”
万贵妃冷笑一声:“太子妃,本宫也听说了,前段时间宝珠曾与你有过几次争执,让你威严尽失,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宝珠的确有些不懂事,也怪本宫平日太惯着她,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可你也不该如此狠毒为了这点小事就要置她于死地。”
张婳哑巴吃黄莲,百口莫辩,直挺挺地跪下说道:“万娘娘,臣媳对天发誓没有对万侧妃下过毒。”
朱祐樘眼中的无奈与愧疚一闪而逝,缓缓地说道:“婳婳秉性善良,从不与人交恶,儿臣相信此事绝不是婳婳所为。”
“太子不要太早下定论。”万贵妃凤眸微眯,脸色阴沉,冷冷地说道,“你未纳宝珠为侧妃之前,夜夜留宿霁月殿,独宠太子妃,宫中上下谁不知道你和太子妃鹣鲽情深,而自从娶了宝珠,你不但夜夜专宠于她,且极少踏足霁月殿,试问她如何不嫉妒发狂?当一个女人被嫉妒蒙蔽了心智,她会做出很多难以想象的疯狂举动。”
“婳婳贤良淑德,不是一个善妒之人。”
“女人嫉妒起来是非常可怕的。”
朱祐樘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脸上却看不出喜怒,淡淡地道:“父皇,婳婳怀有身孕,不宜久跪,不如先让她起来,此事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皇帝皱眉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张婳,颔首道:“太子妃有孕在身,别跪在地上,快起来吧。”
“谢父皇。”张婳依言起身,默默地站在旁边。
万氏见状哭天喊地地叫道:“宝珠,我的儿,你什么人不好得罪偏偏去得罪太子妃,她怀着龙裔,就算杀了你也不会有人治她的罪。我苦命的儿,你若死了,为娘就一头撞死在这里,陪你去地下,免得你一个人在阴间孤苦伶仃。我苦命的儿……”
皇帝脸上闪过几分尴尬,咳了一下,温言说道:“夫人,你放心,此事朕定会亲自审问,不会让宝珠受委屈。”
万氏恨恨地盯着张婳,厉声道:“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臣妇与宝珠宁愿自尽于此,好过他日不明不白地死在别人手里。”
“嫂嫂,你说什么糊涂话?有我和皇上在,不管那个凶手是谁,都休想逃脱罪名。”万贵妃唇角勾起一抹冷诮的弧度,“倘若真的任由凶手逍遥法外,我还配当宝珠的姑姑吗?待她醒后我立即带她去宫外道观一起落发为尼,远离宫中的斗争。”
皇帝唬了一跳,立即表态道:“爱妃,朕答应你,不管凶手是谁,朕绝不姑息养奸。”
张婳心下升起一股寒意,皇帝言下之意若真的查明是她下的毒,必会按宫规处置,绝不徇私,哪怕她腹中怀着皇嗣。
万贵妃拿丝帕拭了拭眼角不存在的泪痕,娇声问道:“皇上没哄臣妾?”
“朕什么时候哄过你?”皇帝抱着她,柔声哄道,心情十分复杂,六岁那年被软禁在南宫,所有的奴才都离开他,只有万贞儿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教导他,照顾他。数十年来他习惯了听从她的话,习惯了有她陪在身边,对她言听计从,不敢拂逆她心意,也不愿惹她不快。
在他内心深处对她除了爱,还有深深的敬畏!
这时汪直怀抱着锦盒从外面匆匆奔进来,将它交给周谨:“周太医,这是千年雪莲,快拿去救万侧妃。”周谨接过锦盒,立即出去亲自煎药。
皇帝望向梁芳,说道:“去慈庆宫将那名给万侧妃奉茶的小宫女押进来,朕亲自审问。”
梁芳答应一声,正欲退下,却听万贵妃漫不经心地说道:“顺便搜一下霁月殿,看看是否还有砒霜或其他的毒药。”
“是。”梁芳躬身答应,快步地奔出门,径直前往霁月殿。
张婳脸上虽一直表现得镇定淡然,心中却已做了最坏的准备,到底现在怀着身孕,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大不了被废黜贬入冷宫。
过了半晌,梁芳领着青荷进殿,青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来,惶恐地道:“奴才参见皇上,贵妃娘娘,太子,太子妃!”
皇帝冷声问道:“茶是你奉给万侧妃?”
青荷身子瑟缩了一下,颤声道:“是。”
“谁指使你在茶里下毒谋害万侧妃?”
“奴婢……奴婢冤枉!奴婢没有……没有在茶里下过毒。”
“没下过毒为何万侧妃会中了砒霜?茶只经过你一人之手呈给万侧妃,除了你还有谁有机会下毒?”
“奴婢真的冤枉!茶明明没有毒,奴婢也不清楚万侧妃为何会无故中毒。”
“你若肯老老实实招供,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青荷脸色惨白,哭道:“皇上,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有在茶里下过毒!”
梁芳从怀中掏出一黄色纸包,躬身说道:“皇上,这包东西是奴才从她屋里搜出来的,奴才已命人看过,里面的白色粉末正是砒霜。”
张婳虽已料到这个结果,身子仍是止不住地打着冷战,在宫中栽赃嫁祸,无中生有都属稀松平常。眼下人证物证俱齐,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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