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婳不着痕迹地拢了拢鬓发,悄悄将一支银簮握在掌心,神色已恢复平日的冷静恬淡:“小女虽然害怕,但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绝不会退缩!”
太后一改之前的漫不经心,凤目微睐,重新打量着她,眉目间露出几分赞许。
张婳抿了抿唇,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尚未触到铜盆,便发出一声尖叫,宫女们俱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被炭火灼伤,却见她双手完好无缺,缩着脖子,赔笑道:“太后恕罪!小女再试一次。”
第二次,第三次,亦是如此。
张婳第四次伸出手时,宫女们连看都懒得再看,有些甚至偷偷地捂着耳朵,以免再次遭受魔音穿脑。
然而奇迹却出现了!
这次张婳没有尖叫,出手如风,闪电般地取出一块火红的木炭放在金砖地上,磕头道:“请太后恩准重审沈兰曦之案。”
宫女们见她双手依然莹白如玉,没有一处烫伤,俱是惊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她是如何取到木炭。
殿内静谧无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沉重压抑的气氛。
张婳匍匐于地,保持着最谦卑最恭敬的姿态,额上冷汗滚滚而落。刚才她玩的是心理战术,前面三次她故意害怕地尖叫来分散众人的心神,等到第四次众人都已失去耐心,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掌心的银簪刺中木炭放到地上。
虽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可毕竟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玩这种障眼法把戏,若太后治她一个欺君之罪,别说救沈兰曦,只怕自己立即落个身首异处。
良久,太后笑着说道:“果然是只狡猾的小狐狸!”声音里似乎没有什么怒意。又向左右道,“将炭火撤走!”一名宫女用铁钳夹起地上的木炭放入火盆里,然后端着铜盆躬身退下。
张婳一颗心缓缓地落到实处,暗暗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你说‘百鸟朝凤’是你与沈兰曦合力绣成,可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并不能证明沈兰曦的绣品是被人调包了。”太后喝了一口杏仁酪,好整以暇地说道。
张婳低头想了想,恳求道:“太后可否允许小女看一眼那幅假的‘百鸟朝凤’?”
太后颔首,立即命人取来绣品。张婳双手捧着‘百鸟朝凤’凝神细看,果然凤凰被人改绣成了南方焦明。
“你若不能证明‘百鸟朝凤’是被人调包了,哀家也无法赦免沈兰曦的死罪。”太后淡淡地说道。
张婳心下焦急,想从绣品上发现什么蛛丝蚂迹简直是异想天开,却又不甘心,拿着‘百鸟朝凤’横看竖看,愣是没有发现什么破绽,情急之下,指甲不小心勾到绣线,拉出一根紫色的丝线,眼睛忽地大亮,心头狂喜,声音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启禀太后,小女找到证据了。”
“什么证据?”太后起了些许兴趣,好奇地问道。
“太后,所有秀女所用的丝线是由尚功局提供,用蚕丝制做而成。而这幅假的‘百鸟朝凤’所用的丝绣是用纯绵制成。调包之人百密一疏,留下这个天大的破绽。”张婳将绣品高举过头顶,说道,“请太后过目。”
小宫女接过绣品恭敬地呈给太后。太后精通女红,一看之下,勃然大怒,“宫正司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大的破绽也没有发现?想随便找个人定案糊弄哀家么?”又向立在旁边的嬷嬷道,“石竹,速去宫正司,传哀家懿旨,限三日内查出偷梁换柱之人,沈兰曦无罪释放!”石嬷嬷答应一声,躬身退下。
张婳欣喜若狂,磕头道:“太后英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
从仁寿宫出来,张婳心急如焚,直奔宫正司,甫跨进宫门,便见一个灰衣女子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血色,神情憔悴,原本略显丰腴的身子瘦得皮包骨头,正是沈兰曦。
张婳如得了凤凰般,奔上前,一把抱住她,开心地大叫:“姐姐,姐姐。”脸上却滑落晶莹的泪珠。
沈兰曦亦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婳妹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婳轻拭着脸颊的泪水,抿唇微笑道。
沈兰曦怜惜地轻抚着她额间的伤痕,语声哽咽:“妹妹一定为我吃了很多苦吧?”
张婳浅浅一笑,为免她害怕,略去徒手取炭之事,故作轻松地说道:“磕几个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故意把自己弄得惨兮兮,让太后心软,恩准重新审理此案。”
沈兰曦知道事情绝不会像她说得那般轻松,眼中盈满泪水,哑声道:“婳妹妹,谢谢你!”
“你我姐妹说什么谢谢!”张婳拉着她的手,说道,“姐姐回去后用柚子叶沐浴,去去霉运,再好好睡一觉。”
回到听雪阁后,杜芊羽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一见面便抱着沈兰曦哭个不停。
沈兰曦轻拍着她背脊,“这段时间让妹妹担心了。”
杜芊羽有些难为情地抬起头,“我是个不中用的,只会背着人哭。多亏婳妹妹冒死为姐姐申冤,姐姐才能平安归来。”
沈兰曦一手握着张婳,一手握着杜芊羽,“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妹妹。”
三日后尚功局一名宫女出来自首,亲口承认‘百鸟朝凤’是她调包,说钱太后曾有恩于她,她不满太后仗侍欺人,阻扰钱太后与先帝合葬,所以便借一幅假的‘百鸟朝凤’讥嘲太后。
太后大怒,下懿旨赐那名宫女腰斩,并将其家人发配边疆,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
过了数日,皇帝于漪兰殿设宴,同时出了一道试题,若秀女胜出,则恩准其赴宴,若败了,则直接落选出宫。
清晨,梅林。白雾如一层轻纱般笼罩在林间,一座以花岗石堆砌而成的宫殿若隐若现。陈保领着众秀女进入殿内,大殿阴凉空旷,烛火摇曳,宛如幽幽鬼火。众秀女面面相觑,无不毛骨悚然,不知道皇帝为何将地点选在如坟墓般阴森恐怖的宫殿里,难不成是想考验众人的胆量?
秀女们分成三人一组,分别进入一间石室,每组各持一盏八角宫灯,若宫灯灭了仍没有走出宫殿,则淘汰出局,若蜡烛燃尽之前走出,则直接去漪兰殿赴宴。
当公布各组秀女名单时,张婳傻眼了,简直怀疑这份名单是不是有人故意恶搞。
她居然与杨彩蝶,卫媛分在一组!!!
卫媛看到名单却笑得前仰后合,简直比捡到宝还乐,走过去,亲亲热热地挽着张婳,挤眉弄眼地说道:“婳妹妹,真是太好了,我们分在同一组,等会儿我们齐心合力过关。”说罢,目光满含挑衅地望向杨彩蝶。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二对一,杨彩蝶,这次你死定了!
055 试题(1)
张婳无语,老天是不是觉得她日子太过无聊了,才把这两活宝塞给她???
杨彩蝶气得脸都绿了,小嘴儿一扁,向陈保哀求道:“公公,我不要和她们一组。您帮我换到另外一组吧?”
陈保脸色一沉,喝道:“所有组的名单都已经上报,由皇上亲自批准,任何人不得更改。小主难道想抗旨?”
“小女不敢。”杨彩蝶脸色微白,颤声说道。
卫媛笑得愈发得意,一手持着宫灯,一手携着张婳,脚步轻快地走进指定的石室,杨彩蝶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垂着头,眼圈儿微红,似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三人甫踏入石室,身后便响起“轧轧轧”巨响,一道石门缓缓落下。
杨彩蝶又惊又骇,扑过去拍打石门,扯着喉咙叫道:“你们为何把门关上?快开门!快开门!”
“吵死了。”卫媛一脸厌恶,骂道:“杨彩蝶,我警告你,呆会儿有多远滚多远,别跟着我们,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得意什么?谁希罕跟着你们!”杨彩蝶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凶横地道,“出去以后有你好受的。”
“有我在,你以为你能按时走出这间石室么?”卫媛笑得花枝乱颤,“你就准备收拾收拾包袱滚出宫吧。”
“你……你……”杨彩蝶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一下子就被激怒了,冲过去就想扇她耳光,室内光线晦暗,没有留意到卫媛悄悄地伸出脚,且盛怒之下,去势又快,“砰”一声,绊倒在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姿势难堪又狼狈。
“哈哈哈……”卫媛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让你器张,让你陷害我!今日落到我手里,算你倒霉。”又觉得不解气,走过去狠狠踢了她几脚,“上回你让我当众摔倒出丑,还害得尚仪大人罚我抄写《女诫》,这次算是小惩大戒,让你长长记性,姑奶奶我可不是这么好惹的。”
杨彩蝶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双眸跳跃着两簇火苗,如一头发狂的小狮子,骂道:“贱人,我和你拼了。”一面扑过去撕打她。
撕,咬,抓,踢,打,两人使尽浑身解数地扭打在一起。
自进入石室,张婳便从卫媛手里接过宫灯,借着微弱的烛火,仔细地打量着室内,整个石室用坚硬的花岗石砌成,没有任何陈设,四壁亦是光秃秃,左边角落里有一座美人石雕,云鬓高髻,娥眉星眸,丰神冶丽。
难道机关在这个美人雕像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摸了三遍,愣是没有发现什么机关。
张婳不由泄气地坐在地上,八角宫灯里的蜡烛已烧去了一半,正思索着出口的机关会设在哪里,却被惊天动地的撕打声吓了一大跳。
只见地上的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一个狠狠地扯落了一把对方的头发,一个咬着对方的大腿不放,嘴角染满嫣红的血迹。
张婳无比地头疼,大声地叫道:“住手。快住手。”
两人哪会听她的,继续打。
“蜡烛快灭了,你们若想被赶出宫,继续在这里打。”张婳不冷不热地说道。
这句话总算生了效,两人几乎同时住手,却仍狠狠地瞪视着对方,仿佛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两人身上俱是挂了彩,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嘴角噙着一丝嫣红的血迹。一个右脸颊上有三道抓痕,裙子被撕去了半幅,腿上鲜血直流。
简直像两个女疯子。
张婳寻了半日也没有找到机关出去,心中十分烦躁,见到两人狼狈的模样,想忍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杨彩蝶杏眼圆睁,骂道:“张婳,你少在那里幸灾乐祸!”
“杨彩蝶,你是不是又想打架??”卫媛捊捊袖子,一副随时扑上去撕打的模样。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凡杨彩蝶看不顺眼的人,都是她卫媛的朋友!
张婳一个头瞬间变成两个大,忙赶在杨彩蝶发作之前说道:“我找遍了整个房间也没有发现出口的机关,你们快看看这座石像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杨彩蝶冷冷地哼了一声,暂时放下私人恩怨,重新整了整衣饰,走过去盯着石像研究了一会儿,又摸了摸石像,没有任何发现,不禁气恼地说道:“这破石像哪有什么机关?”
卫媛“嗤”一声讥笑,嘲讽道:“就你人头猪脑也想找到,那还叫机关么?”
“你……”杨彩蝶脸色涨红,
张婳懒得再灭火,有气无力地说道:“反正我们三个就快被赶出宫了,你们想吵就继续!”
卫媛意识到后果的严重,不再理睬杨彩蝶,望着美人石像,奇道:“这是哪位娘娘?好美呀!”
又跪下磕头,虔诚地说道:“娘娘,请您大发慈悲,告诉我们机关在哪里吧?”
杨彩蝶正想讥笑她,忽听“轰隆”一声,对面的墙缓缓移开,不由大喜若狂,第一个冲出去,卫媛,张婳紧跟其后,杨彩蝶却从张婳手中夺过八角宫灯,又狠狠地推了她们一把,接着在外面的墙上触动了机关,狞笑道:“你们两个就留在里面等着被赶出宫吧。”
一阵“轧轧”声响起,石门又缓缓关上。
056 试题(2)
卫媛怒骂:“贱人,你会有报应的!”
张婳却只是淡淡地说道:“杨彩蝶,你确定凭你一人可以按时走出去?”
杨彩蝶笑容微微一僵,犹豫了一下,又打开机关,即将关闭的石门再度开启。
卫媛冷哼了一声,正想骂她几句,瞥见张婳投来警告的目光,总算忍住,没有发作。
前面是一条很长的甬道,没有岔口,也望不到尽头。
因蜡烛已燃烧了大半,三人心中焦急,加快脚步,尽头处又是一间石室,与方才那间石室大小并不多,亦无任何陈设,只是四面墙壁上刻着些文字,地上堆着小山般汉白玉石雕刻成的字,角落里却没有美人石像。
张婳举着八角宫灯仔细地看了看墙壁上的文字,每面墙或刻着一道谜,或一首不完整的诗,或上联,显然需要闯关的人用地上的汉白玉石字补充完整,出口方会开启。
很明显第二间石室需要三人齐心合力才能够过关,否则仅凭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从小山般的石字中找出自己所需要的字。若有人从一开始就心存不良,将同伴困在第一间石室,那么到了第二间石室,即便她能对出下联,或猜出谜语,也根本走不出去。
张婳暗暗咂舌,难道皇帝是故意将不和的人安排在同一组,是想考验各秀女们的德行么?
东面墙上刻着一道谜,一字有四个口字,一个十字;一字有四个十字,是一个口字。谜底之处却凿着两个深浅不一的洞。
卫媛困惑地说道:“还有这么奇怪的字么?”
“猪脑就是猪脑!你不知道不代表就没有。”杨彩蝶趁机狠狠地嘲讽了一下。
卫媛怒火蹭蹭蹭往上冒,捊捊袖子就想大吵一架,忽瞥见八角宫灯的蜡烛越来越短,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忍住满腔怒火,冷冷地哼了一声,走到张婳身边,不再理睬她。
杨彩蝶得意地笑了笑,终究担心过不了关,也不再找她麻烦,认真地猜起谜语。
张婳盯着墙上的文字,思索了一会儿,已猜到答案,喜道:“谜底是图(圖),毕(畢)。”
三人蹲在地上快速地寻找着这两个字,也许运气好,卫媛很快便找到了,兴奋地跳起来,激动地将这两个石字嵌入墙上的洞中,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显然谜底是正确的。
南面墙上刻着上联,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
张婳眉心微蹙,琴瑟琵琶每个字都有两个王,下联想要对仗工整,颇有难度,来回地踱来踱去,想了半晌仍是对不上来,抬头瞥见卫媛,杨彩蝶一身狼狈的鬼模样,心中一动,含笑道:“有了。魑魅魍魉四小鬼,鬼鬼犯边。”
卫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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