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云整整一日都躲在黑漆木箱之中未曾进食,遂道:“简单些就好。”
张婳命碧桃去小厨房弄了些饭菜,刚陪阮念云用了一碗饭,却见绿翘匆匆进来,脸色凝重,禀道:“太子妃,奴婢刚刚打听到,乐工局的阿丑已经溺水身亡了。”
“啪”,阮念云手中的玉箸掉落在地上,心中大恸,双手掩面,眼泪从指缝间汩汩渗出,哭得泣不成:“阿丑,都是我害了你。”
“云姨,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张婳柔声安慰,脸色却凝重起来,想起方才经过御河时侍卫们在河里打捞,或许阿丑是为了保护云姨的秘密迫不得已投水自尽,看来汪直已经有所怀疑。
301 弃明投暗
碧桃却跺足叹道:“不行,汪公公已经命人包围住整个仁寿宫,现在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
绿翘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奴婢倒有一个办法,不过雅贵人会受点苦。”
阮念云立即道:“只要能躲过汪直的搜查,吃点苦又算什么。”
“雅贵人请随奴婢来。”绿翘转身出门,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庭院中,指着几口种着荷花的珐琅大瓮,说道,“您藏身在瓮里,有荷花的遮掩,应该可以瞒过汪直他们的眼睛。”
阮念云想也不想地跳进一口珐琅大瓮里,绿翘又命人寻了一小截竹管让她含在嘴中换气,竹管露出水面仅一寸来长,天色又黑,外面的人极难发现其中玄机。
天际电闪雷鸣,大雨似瀑布般倾泻而下,黄豆般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这时汪直带着数十名太监冲进来,冷冷地打量着四周,高声喊道:“给我搜!”
张婳站在廊下,身上披了一件藕荷色金绣水仙花纹披风,仿佛刚睡醒般神色慵懒,装作满脸惊讶地问道:“汪公公找到本宫丢失的戒指了?你派个奴才送过来就行了,何必这般劳师动众?”
汪直披着蓑衣,整张脸隐在宽大的斗笠下,神色莫辩,阴恻恻地说道:“太子妃真是好手段,奴才栽在您手里心服口服。”
张婳故作糊涂地问道:“汪公公说什么,本宫一句也听不懂。”
汪直重重地哼了一声:“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奴才已经查出乐工局的阿丑偷偷地运了一名刺客进宫,那口用来表演戏法的木箱有夹层,而刺客就躲在夹层里面,下午奴才在检查木箱的时候,若不是您非要奴才帮您寻找什么戒指,奴才早就发现那名刺客了。”
“居然有这种事情?”张婳惊愕万分,焦急而又愤怒地道,“这个阿丑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运刺客进宫,他想造反么?汪公公可有找到那名刺客?”
汪直盯着她,语气阴森:“那个丑八怪见事情败露,已经投河自尽,刺客却不知所终,为了保证皇上和各位主子的安全,奴才正带着人挨个宫殿的搜查,今夜就算掘地三尺,也定要找到那名刺客,太子妃不会阻拦吧?”
“公公说哪里话?”张婳装作忧心忡忡地说道,“刺客混入宫中必定图谋不轨,若不尽快抓到此人,本宫实在寝食难安。”
汪直冷冷地望向左右,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搜。”。电子书下载
数十名奴才立即蜂拥而上,如狼似虎般地冲进殿内,一阵翻箱倒柜,每一处可疑的地方都不曾放过,里里外外搜寻了三遍,方出来禀道:“公公,里面没人。”
汪直眉头紧皱,忽瞥到两侧的珐琅大瓮,双眼一亮,喝道:“把这些瓮全都给我砸了!”
张婳心陡地一沉,背后不禁沁出一层冷汗,不动声色地问道:“公公不会以为刺客躲在瓮里吧?”
汪直冷冷地道:“奴才觉得这些瓮倒是藏人的绝妙之所。”
“哐啷”几声巨响,两口珐琅大瓮瞬间裂开。雷声震耳欲聋,雨下得越来越大,天地间似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水晶帘子。
张婳心中暗暗叫苦,这般砸下去云姨迟早会被发现,掌心全是黏腻冰冷的汗水,勉强笑了几声:“公公真会说笑。刺客若真躲在瓮里,这么长的时间,早就窒息而亡了。”
汪直阴阳怪气地说道:“说不定这个刺客本事大着呢,学过什么龟息之法,可以长时间呆在水里。”
“哐啷”,又有三口珐琅大瓮应声而裂,眼见着几名太监抱着石块走向最后一个大瓮。张婳一颗心不由提到了嗓眼,正欲阻拦,忽听一道威严的声音暴喝道:“住手!”
瓢泼大雨中,数名宫女撑着油纸伞簇拥着太后,风雨中宫灯明灭不定。太后脸罩寒霜,心痛地望着满地碎裂的珐琅大瓮,怒道:“你们在做甚么?”
众人跪下行礼请安,汪直面不改色地禀道:“回太后的话,一名刺客混进宫里意欲图谋不轨,奴才正全力搜寻这名刺客,惊扰到太后歇息,奴才罪该万死。”
太后脸色铁青,冷笑道:“你是不是想告诉哀家,刺客就躲在大瓮里?”
汪直低头答道:“奴才觉得并非不可能。”
“荒唐!你闹腾了这么久,刺客若真的躲在水里,早就活活憋死了。”太后冷冷地盯着他,怒道,“这些珐琅大瓮是先帝命人烧制,每一件的花纹全是先帝亲自描绘,你却将它们全砸了,哀家瞧你不是来搜宫,倒是成心与哀家作对。哀家问你,是不是未央宫那个贱婢叫你故意来气哀家的?”
汪直没想到这几口大瓮竟有这么大的来头,忙赔着笑脸道:“奴才该死。奴才不知道这些大瓮是先帝爷留下的,奴才也是心急抓刺客,一时疏忽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望太后恕罪。”(重复的内容晚点改回来)
“宫中守卫森严,刺客如何能混进来?”太后鼻翼微微翕动,恨声道,“必是未央宫那个贱婢嫌哀家碍眼,故意让你过来生事,想要活活气死哀家?”
汪直心下叫苦不迭,低声下气地说道:“太后息怒。贵妃娘娘对您孝心十足,日夜祈祷您早日痊愈,又怎会让奴才过来捣乱?实在是奴才办事糊涂,闯下大祸,奴才罪该万死。”
张婳撑着油纸伞走到太后身旁,伸手轻抚着她后背,一脸乖巧地说道:“皇祖母,您看下这么大的雨,汪公公还带着人不辞辛劳地挨个宫殿搜寻刺客,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所谓不知者不罪,您就暂且饶他一回吧。”
汪直想不到她会出言替自己求情,不由怔了怔,忙道:“太后,奴才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骗您,乐工局的阿丑用表演戏法木箱暗中运了一名刺客进宫,事败后已经投河自尽,奴才翻遍了整个乐工局也不见刺客的踪影,所以带人挨个宫殿地搜寻。”
太后将信将疑,冷声问道:“仁寿宫每一个角落可都搜过了?”
“搜过了。”
“可有发现刺客?”
汪直满头大汗地答道:“奴才无能,不……不曾发现刺客。”
太后脸色阴沉,喝道:“那还不快带着你的人去别处搜。”汪直唯唯诺诺地答应,行礼后带着手下飞快地离去。
张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扶着太后的手乖巧地说道:“皇祖母,夜色已晚,孙媳扶您回去歇着。”
太后揉了揉额头,皱眉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那些守卫一个个全是酒囊饭袋,竟然会让刺客混进宫里。”
张婳送太后回屋,服侍她安寝后,立即回到锦宓阁,却见阮念云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握着一卷书斜倚在贵妃榻上,挥手摒退所有人,静静地上前伏在她怀里,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般心中满是喜悦与温暖,开心地唤道:“云姨。”
阮念云轻轻地抱着她,唇角含笑,感慨道:“像是做了一场梦般,我的小木槿不但长大了,还当上了太子妃。”
张婳闻着她身上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味,方敢确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轻声说道:“云姨,以后木槿会好好孝顺您,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阮念云脸色温柔,凝眸望着她瘦削的身子,叹道:“皇宫凶险残酷,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想必受了不少罪吧?”
张婳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得意洋洋地说道:“云姨,您真是太小看我了。斗心机,耍手段,我可不输给宫中任何一个女人。”
阮念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302 表忠心
阮念云微微一笑:“方才你遇事临危不乱,镇定从容,对着老奸巨滑的汪直没有露出丝毫胆怯,云姨很为你骄傲。”
张婳眨了眨清澈的双眸,得意地道:“我和汪直交锋数次,他可从来没在我手上讨过便宜。”
阮念云揉了揉她发髻,语气带着几分宠溺和担忧:“别掉以轻心,汪直和万贵妃可不是好惹的。”
“我知道。”张婳长身而起,铺好床,微笑道,“云姨,好怀念小时候躺在您怀里,听您讲故事的情景。”
两人换上寝衣,并排躺在床上,张婳抱着阮念云的手臂一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依稀听到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琉璃瓦上,仿佛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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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云暂且在锦宓阁住下,白天躲在寝殿里看看书,绣绣花,夜晚张婳便将她易容成小宫女的模样,带她出去散散步,并下令除了心腹侍婢外,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寝殿半步。
这日,张婳趁阮念云午睡之际独自出门,径直向未央宫行去,经过月华门时,只见太医院院正李卫平提着药箱行色匆匆,见到她忙顿住身形,恭敬地行礼:“微臣参见太子妃。”
张婳命他起身,随口问道:“何人抱恙,院正如此行色匆匆?”
李卫平因奔得太急,额头上黄豆般大的汗水滴答滴答不住地滚落:“锦衣卫同知高大人前晚不知为何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高烧不退,整个人昏迷不醒,皇上命微臣出宫医治高大人。”
张婳身子一震,前晚的雨下得那么大,高斐该不会在御河边等了她整整一夜吧?不是已经让小环通知他不能赴约,他为何……
李卫平又道:“太子妃,微臣赶着去救高大人,先行告退。”说罢,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张婳怔怔地立在毒辣的日头下,心中五味杂陈,脑海中闪过一张俊朗的脸庞,突然无比地痛恨自己,既然做不到,为何总是许下承诺?一次次地给他希望,又一次次地让他失望。
她微微仰起脸,任冰凉的泪水肆意流淌,心中默默地说道,高大哥,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良久,张婳拭去脸上的泪水,继续向前行去,到了未央宫,望着阳光下金碧辉煌的宫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饰,缓缓走上前,向侍立在殿门的小宫女说道:“本宫有事求见贵妃娘娘,麻烦进去通报一声。”
“太子妃请稍等。”小宫女行礼后转身飞奔进去,过了片刻,出来禀道,“太子妃,贵妃娘娘请您进去。”
张婳掀帘进去,一股清凉的风顿时迎面拂来,似置身于凉爽的秋日般说不出地舒适,万贵妃斜倚在紫檀嵌宝石宝座上,端着一盏冰镇燕窝慢慢地喝着,垂至肩胛的红宝石金耳坠摇曳着耀眼的光芒。
张婳上前恭敬地行礼,声音清脆:“臣媳给万娘娘请安。”
万贵妃连眼皮也未抬一下,懒洋洋地说道:“真是稀客啊!太子妃平日见到本宫退避三舍,今儿不请自来,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
张婳忽直挺挺地跪下,清澈的双眸无比真诚地望着她,说道:“万娘娘,从前都是臣媳不懂事,一再辜负您的期望,臣媳悔不当初,还望娘娘不计前嫌,原谅臣媳。从今以后,臣媳愿尽绵薄之力,为娘娘分忧解劳。”
万贵妃似听到了天大笑话般“咯咯咯”娇笑,讥道:“太子妃,你是不是闲得慌,特地跑过来和本宫开个玩笑解闷?”
张婳双眸含泪,满脸懊悔与羞愧:“当初臣媳在延祺宫当秀女之时,娘娘便对臣媳疼爱有加,甚至扶植臣媳成为太子妃,可臣媳非但不感恩图报,甚至还与娘娘处处作对,让娘娘心寒。臣媳已经知道做错了,不论娘娘如何惩罚臣媳,臣媳绝无任何怨言。”
万贵妃慵懒地笑了笑,喝了一口冰镇燕窝,漫不经心地问道:“宫中人人都知道你和太子情比金坚,今儿你突然跑来和本宫认错,是想假意投靠本宫,替太子做内应吧?”
。。。。。。。。。。。。。。。。。。。。。。。。。。。。。。。。以上重复的内容晚上会改好。。。。。。。。。。。。。。。。。
“情比金坚?”张婳满脸悲愤,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泣不成声地说道,“都怪臣媳太天真太幼稚,竟然蠢到相信男人的誓言。说什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转眼便有了新欢。七夕之夜,兰娘娘惨死,臣媳受惊滑胎,可太子却对臣媳不闻不问。臣媳心都凉透了,也算是看明白了,在他心中,臣媳没有半点位置。”
万贵妃轻抚着手指上的碧玺戒指,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不是一直怀疑是本宫暗中搞鬼杀了兰妃么?你同兰妃情同手足,不想替她报仇么?”
张婳惊讶地睁大清澈的双眸:“娘娘误会了。兰娘娘的惨死是一场意外,臣媳从未怀疑是娘娘您暗中动的手脚。兰娘娘早已失宠,又搬到仁寿宫与太后相伴,对您没有任何的威胁,臣媳实在想不出理由,您为何要置她与死地?”
“若非兰妃舍命挡在你身上,当晚死的人就是你。你不觉得是本宫想要取你的性命么?”
“臣媳惭愧!兰娘娘不幸惨死的时候,臣媳的确怀疑过是您设的局。”张婳眼中闪过一抹愤恨,悻悻地说道,“可是后来有一名叫武文翰的男子找到臣媳,他告诉臣媳是万侧妃命他暗中在坤宁宫的花房动手脚,想要置臣媳于死地。臣媳本想带他到父皇面前揭发万侧妃的罪行,无奈他胆小怕事,只是想借臣媳的手替他的相好许清如报仇,坚决不肯面见父皇。”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万贵妃倒没有怀疑,似满脸惊讶地问道:“竟有这种事情?宝珠也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武文翰人在何处?本宫亲自审问他,若你说的属实,本宫定当如实禀明皇上,绝不徇私。”
张婳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他怕惹祸上身,早就逃之夭夭了。臣媳从未见过这般懦弱虚伪的男人,口口声声说与许清如青梅竹马,情比金坚,可许清如枉死,他却连报仇的勇气都没有。真是可怜了许妹妹一片痴心错付。”
万贵妃随手将翡翠盏搁在紫檀案几上,用丝帕拭了拭唇角的残渍,慢条斯理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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