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亦附和道:“奴婢也这么觉得。苏选侍平日仗着太子的宠爱,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今日第一次觐见您,居然不行三跪九叩之礼,这分明是给您下马威!当着这么多宫女太监的面,您连这般奇耻大辱都忍下来,他们暗地里一定会笑话您的。”
金莲与绿翘依旧垂手侍立,静默不语。
张婳淡淡一笑,望向绿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窝囊?”
“奴婢不敢。”绿翘忙惶恐地答道,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夫唯不争;故无尤。”顿了顿,又道,“有时候,争便是不争,不争便是争。”
碧桃,金莲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表情。
张婳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赞许,还是绿翘最懂她的心思。手指轻扣着黄花梨木案几,淡淡地说道:“一个人最蠢的就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苏选侍既然这么想当第二个万贵妃,我便成全她。至于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我们且看着。”
小环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问道:“什么争啊不争?奴婢一句也听不懂。”
张婳笑道:“你不用懂这些,当务之急尽快找个可靠的人留意苏选侍屋里的动静。”
小环点头答应。
张婳拿了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嘱咐道:“你们以后见了苏选侍,态度要客气恭敬,即使她僭越无礼,也要忍下来。知道么?”
绿翘等齐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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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鸾轩。苏选侍慵懒地坐在暖阁大炕上,背后倚着墨青色金绣缠枝花引枕。宫女白菱跪在炕旁双手轻轻地捶捏着她双腿,恭维道:“选侍,您今日可真威风,给了太子妃这么大的下马威,她连句重话都不敢说,还极力地笼络您。奴婢们也跟着长脸了。”
苏选侍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我倒希望她今日借机责罚我,罚得越重越好,谁知道她竟然这么窝囊!”言语中似十分地失望。
白菱听得有些糊涂,问道:“选侍,您今日不但故意晚到,又没有行三跪九叩之礼,太子妃若要惩罚您,连殿下也救不了您。刚才在霁月殿,奴婢可是替您捏了一把冷汗呢。”
苏选侍哼了一声,道:“她若让人责打我一顿,你觉得殿下会有什么反应?”
白菱低头想了想,眼睛渐渐亮了,笑道:“打在选侍身上,疼在殿下心里。殿下一定会替您狠狠地责罚她!”
“何止罚她?指不定殿下一怒之下,就废了她!”苏选侍抚了抚衣袖上繁复的刺绣,得意地说道,“你忘了,先皇后是如何被废的?”
白菱望了一眼四周,低声道:“贵妃娘娘处处挑畔,屡屡出言顶撞先皇后,先皇后气不过命人仗打了她十大板,皇上雷霆震怒,便废黜了她,还将她终身囚禁在冷宫。可怜先皇后,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后。”说到此处,不由问道,“选侍,您是想效仿贵妃娘娘?”
苏选侍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看来太子妃倒是和如今的皇后一个性情,懦弱胆小,这招对她不管用。我得再想想另外的法子。”
过了半晌,苏选侍似想到什么,兴奋地说道:“再过几日太后不是要举办一个家宴么?”
白菱点点头,不知道这个主子又想到什么妙计,心痒难耐地问道:“选侍,您想到办法了?”
苏选侍嘴角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将嘴凑到她耳畔低语了一番,最后笑道:“这次别说殿下,便是皇上,太后也会废了她!”说罢,掩唇咯咯咯娇笑。
白菱忙奉承地道:“选侍,您真聪明,这么妙的计策也能想到!”
苏选侍满脸得意,叮嘱道:“小心办事,别给我办砸了!事成之后,我必会重重赏你!”
白菱眼睛一亮,拼命地点头:“您放心,奴婢又不是第一回做这事了,绝不会办砸。”
苏选侍仿佛看到张婳被废哭天喊地的惨景,笑得好不畅快,半晌方止住笑,阴恻恻地说道:“这次的家宴,我们就等着看场好戏!”
074 窝囊的太子妃(2)
一连数日,朱佑樘都不曾踏足霁月殿,仿佛已经忘了慈庆宫还有张婳这号人。小环急得团团转,愁眉苦脸地说道:“殿下为何都不来霁月殿?”
“不来更好。”张婳悠闲地磕着瓜子,满不在乎说道,“我们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多自在啊!”
小环不住地唉声叹气:“小姐,您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再这样下去,您的霁月殿早晚得让给苏选侍住。”
张婳笑了笑,没心没肺地道:“她若有这个本事,我立刻腾出位置让给她。”
正说笑着,未央宫的小太监忽进殿,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垂首道:“传贵妃娘娘的话,请太子妃去未央宫品茗。”
张婳心“咯噔”一下,品茗?打死她也不相信万贵妃会有闲情逸致与她品茗。该不会让她下毒谋害太子吧?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想了想,万贵妃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遂独自跟着小内监去了未央宫。
万贵妃端坐在宝座上,发髻两侧金累丝嵌东珠凤钗坠着长长的珠串,一派的雍容富贵。张婳趋步上前,福了福身,恭敬地道:“娘娘万福金安。”
万贵妃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道:“坐吧!”
张婳道谢后,走过去坐在她下首,小宫女立即上前奉上茶。
“你可真是有出息,洞房花烛之夜竟然让太子宿在其他女人屋里。”万贵妃轻轻摩挲着粉彩描金蕃莲纹茶盏,声音透着几分慵懒。
张婳汗颜,心下腹诽,这还不是拜您所赐!忽心念一转,看她的神情,似乎并不知道新婚之夜朱佑樘寒疾发作之事,那个薰球应该不是她搞的鬼!思索了一会儿,装作无比羞愧地说道:“都是臣媳不懂事,触怒了太子,才落得独守空房。”
万贵妃“哦”了一声,曼声问道:“你做了何事惹怒了太子?”
张婳微垂着头,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万贵妃到底知道多少?她问这话可是在试探自己对她是否忠诚?微微沉思,故作惶恐地说道:“臣媳的父亲只是名个小小的国子监主薄,臣媳也是一番孝心,向太子略提了几句,问他可否帮臣媳的父亲谋个体面点的官职。哪知太子勃然大怒,骂臣媳一个妇道人家竟然敢干预朝政,后来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最后干脆以袖掩面,低低地啜泣。
“本宫原以为你是个聪明机灵的,想不到竟如此糊涂!”万贵妃重重地搁下茶盏,骂道,“如今你已贵为太子妃,想为你父亲谋求官职,多得是法子,何必向太子开口惹怒他?”
张婳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朱佑樘身患寒疾之事万贵妃并不知情,定了定神,泫然欲泣地道:“臣媳知错了!这几日太子一直歇在苏选侍屋里,看来臣媳很难再得到太子的宠爱!”声音呜咽,似伤心欲绝,心里却暗暗叫道,贵妃娘娘,我对您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您赶快放弃我这颗废棋吧。
不料万贵妃却反过来安慰道:“你不必如此灰心!当日太子愿意替你验身,就证明他心里对你有几分情意。”
张婳心下哀叹,娘娘,求您高抬贵手,抛弃我吧!
万贵妃抚腮沉思了一会儿,忽说道:“今晚的家宴,你为太子跳一个舞吧!”
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啊?有苏选侍与杜芊羽的倾城舞姿作榜样,她去献舞,这不是存心让人看她笑话么?张婳暗自腹诽,结结巴巴地说道,“娘娘,臣媳不擅长跳舞!”
万贵妃神秘地一笑,道:“无妨,本宫自有安排。”
张婳欲哭无泪,还待再劝说,万贵妃却挥手道:“皇上快过来了,你且回宫吧!”
张婳只好起身告退离去,回到霁月殿,无精打彩地坐在暖阁的大炕上。金莲见状说道:“太子妃,您可是累了?让奴婢为您按几下,松松筋骨吧!”
张婳颔首,拿了一个大红金绣蟒引枕放在背后,阖目斜靠在炕上。金莲上前轻按着她双肩,轻重拿捏得恰到好处,张婳只觉得骨头都软了,舒服得差点就睡过去。
“小姐,小姐!”小环一阵风似地奔进来,人未到,声先到。
“出什么事了?”张婳仍阖着眼,懒洋洋地问道。
小环微喘了一口气,兴奋地说道:“小姐,奴婢打听到了,苏选侍亲自酿了一壶桂花洒,打算今晚家宴与众人分享。”
张婳不以为意,淡淡地“唔”了一声。
“小姐,今晚苏选侍若献酒给您,您可千万别喝!”小环慎重地说道。
张婳忍不住笑道:“为何?她还不至于蠢到当众下毒吧?”
小环犹豫了一下,说道:“奴婢听说,几年前太子的宠妾伍才人,在家宴上喝了苏选侍敬献的酒后,突然狂性大发,竟然持剑想要刺杀太子,后来被侍卫抓住后,皇帝大怒,直接将她赐死!宫人们暗地里都说苏选侍的酒有问题,那伍才人迷失了心智才会去刺杀太子!”
张婳猛地睁开眼,挥手命金莲停下,敛容望向绿翘:“你在宫中多年,伍才人的事可曾听说过?”
绿翘低头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奴婢依稀记得那次家宴后似乎再也没有见过伍才人,宫中传言她是得了急病而亡,究竟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奴婢并不知情”
小环啐了一口,愤愤地道:“苏选侍肯定是想故计重施,一定会在酒里动手脚,小姐,您只要不喝她进献的酒,她的诡计就不能得逞!”
绿翘,金莲亦附和道:“太子妃,以防万一,您还是不要喝苏选侍的酒!”
碧桃却说道:“太子妃,奴婢觉得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苏选侍一定想不到您已经知道她的诡计,肯定会在酒里动手脚。您若当着皇上,太后的面揭穿她的阴谋,她就难逃一死!”
小环猛地一拍脑袋,嚷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点,还是碧桃姐姐聪明!”又向张婳喜滋滋地说道,“小姐,等苏选侍献酒给您时,您再当众拆穿她!敢谋害太子妃,真是嫌命太长了!”
张婳默然半晌,说道:“这事我自有分寸。”又叮嘱道,“此事万万不可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绿翘等点头道:“是。”
张婳挥手命她们退下,独自坐在炕上托腮沉思。绿翘沉稳,碧桃泼辣爽直,金莲善解人意,小环虽然忠心,到底年幼,不能倚为重用。其他几人,相处时日尚短,亦不敢随便委以重任。
苏选侍蠢蠢欲动,第一日就敢当众给她下马威,依她的个性,今晚的家宴绝不会让自己轻松好过,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付她。
过了半日,小宫女进来禀告卫媛在殿外求见,张婳犹豫了一下,传她进来。
卫媛掀帘进殿,行礼请安后,坐在炕边的锦杌上,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妃,嫔妾听说苏选侍酿了一壶酒,准备在今晚的家宴上享用。”
张婳盯了她一眼,她消息倒灵通,这么快便知道这事了,想了想,淡淡地说道:“一壶酒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卫媛神神秘秘地道:“太子妃,您太善良了!苏选侍为人奸诈,又一心惦记着您的位置。嫔妾敢保证,她这壶酒一定有古怪。”
“是么?”张婳装作满不在乎地应道,心下琢磨,卫媛这么巴巴地来告诉自己此事,是出自真心还是别有居心?
卫媛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急道:“太子妃,嫔妾可是一心一意为您打算!苏选侍的酒绝对有问题!你要相信嫔妾!”
张婳握着她的手,无比真挚,无比感动地说道:“多谢妹妹。”
卫媛趁机说道:“太子妃,您正好可以趁这个大好的机会除去苏选侍。”
张婳颔首:“本宫自有分寸!”
卫媛又絮絮地说了很久,才放心地告退离去。
张婳望着窗外几竿翠竹,嘴角噙着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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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设在漪兰殿。殿内两侧燃着数十支通臂巨烛,烛火煌煌,耀如白昼。虽是家宴,各宫嫔妃及皇子公主均盛装赴宴,衣香鬓影,珠翠围绕,一派的纸醉金迷。
帝后分别坐在太后宝座两侧,皇帝面带春风般温暖的微笑,似乎心情不错。皇后正襟危坐,低眉垂眸,依然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万贵妃则端座在左首第一席赤金璀璨宝座上,衣饰华贵,眉宇间透着几分凌厉,全身散发着一股后宫第一人的威严与霸气。
张婳飞快地扫了一圈按位次坐在皇后下首的各嫔妃们,心中大是失望,沈兰曦却没有出现。意兴阑珊地落座后,突然感觉到似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已,不由侧头望去,却见朱佑杬一脸阴鸷地盯着自己,双眼似涌动着惊滔骇浪般的怒意,心下打了个激灵,忙侧过身,抬头专注地欣赏着舞蹈。
舞毕,苏选侍果然起身说道:“皇上,嫔妾亲手酿了一壶桂花酒,愿与众人分甘同味。”
皇帝向来随和,温言道:“你亲手酿的?朕倒要尝尝。”
苏选侍离席倒了一杯酒,恭敬地献上。梁芳忙端过去呈给皇帝,皇帝饮了一口,赞道:“味甘清醇,好酒。”
“谢皇上赞赏!”苏选侍躬身道,又给席上每人斟了一杯。
轮到张婳时,苏选侍脸上含着优雅而妩媚的微笑,媚眼如丝,染着桃红色蔻丹的指甲状似无意地扫过杯内的桂花酒,恭敬而谦卑地呈上酒杯:“太子妃请喝酒!”
075 家宴
张婳定定地望着酒杯,若当众直接拒绝,太后,皇帝必定会觉得自己生性悍妒,不能容人;若喝下酒……想了一瞬,抬眸笑眯眯地盯着眼前这张妩媚妖娆的脸庞,没有丝毫迟疑地接过酒杯,放到唇边,神色坦然纯真,仿佛浑然不知酒中另有玄机。
卫媛看得又惊又急,适才一直冲张婳使眼色,眼睛都快使得抽筋了,哪知她却视若无睹,心下不由暗骂:真是蠢货。苏选侍分明在酒里下了毒,还不趁这个大好的机会向皇上太后告发她???又转念一想,张婳向来窝囊,想借她之手除去苏选侍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眼见张婳笑盈盈地接过酒杯作势欲饮,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快步走过去,劈手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大声道:“太子妃,这酒有问题,不能喝!”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停下杯箸,惊异地望向张婳等三人。
苏选侍脸色微变,眼中似闪过一抹慌乱,吃惊地说道:“卫妹妹,这壶桂花酒是我亲手所酿,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卫媛见她神色紧张慌乱,心下越发地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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