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唇角微微扬起:“从我进殿看到你,你一直表现得很镇定,似乎胸有成竹,看到我也没有任何惊喜,反倒露出几分兴致,像看戏般地期待着我如何替你找出诬陷之人。”
张婳心里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在宫中玩阴谋诡计长大的。居然全被他猜中了。环顾四周无人,便低声将调包之事告诉他,末了,得意洋洋地笑道:“殿下,臣妾是不是很机灵?”
朱祐樘哑然失笑,赞道:“不愧是我的夫人,懂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张婳脸色一红,扭身向前行去。朱祐樘爱极了她羞涩脸红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执着她的手,缓步前行,心中溢满欢快。
绿翘见到两人回来,又惊又喜,忙迎上前行礼请安,朱祐樘挥手命她起来,随口吩咐道:“太后已免了太子妃禁足,你找人去秋苑让小环、金莲她们回来。”
绿翘点头答应,忙着人去秋苑。
张婳从架子找了一本书,惬意地斜倚在紫檀榻上,小宫女奉上茶后,恭敬地退下。
朱祐樘坐在紫檀雕螭纹长案前低头作画,神情专注,唇角含着一抹和煦的微笑,不时地望向张婳。
案上错金博山炉飘出袅袅轻烟,殿内静谧。
一名小宫女忽进来,恭敬地行礼请安,垂首道:“殿下,苏选侍说肚子有些不舒服,请您过去一趟。”
张婳心下嗤笑,怎么又是这个借口,也不知道换个新鲜的。不待朱祐樘答话,抢着说道:“你让苏选侍安心养胎,殿下忙完手上的事立即去鸣鸾轩。”
朱祐樘眉头微皱,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专注地作画。
小宫女大喜,向两人行礼后,躬身退了出去。
过了很久,朱祐樘终于放下笔,微笑地望着画作。张婳有些好奇地凑过去,却见画上一美人斜倚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娇媚而慵懒,脸上不禁一热,笑道:“殿下倒把臣妾画美了。”
朱祐樘微笑不语,又在空白处题了一首词: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张婳脸色羞红,定了定神,说道:“殿下,苏选侍身子不适,您快过去看看吧。”
朱祐樘手一顿,沉默了片刻,长身而起,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忽又顿住脚步,涩声问道:“你仍不肯原谅我么?”
张婳张了张嘴,半晌没有声音,那句“为何要骗我喝那些避孕的汤药?”到了嘴边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朱祐樘叹了一口气,拂袖离去。
万贵妃受了仗刑后,皇帝为了补偿她所受的委屈,不仅夜夜宿在未央宫,又大肆启用了一批万氏党羽,原本在朱祐樘治理下恢复清明的朝堂又变得乌烟瘴气,一些大臣见万贵妃东山再起,立即首鼠两端,朱祐樘表面上虽云淡风清,呆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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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日丽,百花丛中蝴蝶翩跹飞舞,一阵微风吹拂而过,落英缤纷中一名宫装美人悠悠地荡着秋千,轻启朱唇:“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
婉转清丽的歌声远远地传送出去,很多宫人被歌声勾起思亲之情,潸然落泪,不由自主地跟着合唱:“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宫装美人似浑然不知自己的歌声已然引起轰动,仍一遍遍地吟唱。
“大胆。什么人在此高歌?”
154 初夏
“何人在此高歌?”忽地响起女子的娇斥声。
宫装美人心头一跳,偱声望去,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与惶恐,只见数名宫女簇拥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向她走来,那女子面似芙蓉,百媚千娇,举足投足间风情万种,忙跳下秋千行礼道:“奴婢初夏参见苏选侍。”
苏选侍见她穿着宫女的服饰,越发沉下脸,冷声道:“大胆奴才。居然在太液池畔高歌。”
初夏脸色微变,立即跪下,泫然欲泣地道:“奴婢该死。奴婢思念家中双亲,一时没忍住,唱了几句。求选侍宽恕奴婢一回。”
苏选侍伸手掐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眼中的刀剑般的锋芒一闪逝,微眯着眼道:“哟,长得还真是我见犹怜。”
初夏身子微颤,心下暗暗焦急,抿着嘴不说话。
“你打量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么?”苏选侍冷冷一笑,寒声问道,“在此高歌是想勾引皇上呢还是太子殿下?”
初夏脸色发白,头摇得似拔浪鼓般:“选侍误会了,奴婢真的是思想情切,才唱了一曲。奴婢下回再也不敢。”
“下回?”苏选侍“咯咯咯”娇笑,讥道,“你还有下回么?不管你想勾引皇上还是太子,有我在,你都休想如愿!既然你不想做奴才,那我就送你去一个好地方。”
初夏惶恐而慌乱地望着她,求饶道:“选侍饶命。选侍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选侍拔下发髻上的赤金镶碧玺芍药簪,阴恻恻地道:“没有了这张狐媚的脸,我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初夏浑身颤栗,本能地向后退,两名小宫女立即按住,再也动弹不得,眼见锋利的簪尖离自己的脸庞越来越近,直吓得魂飞魄散,哭喊道:“选侍饶命!选侍饶命!”如果脸被毁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住手。”蓦地响起男子清冷的声音。
初夏大喜若狂,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按住她的宫女,慌乱地向声音处爬去,玄色织金螭纹靴,赤金镶羊脂玉腰带,月白色织金蟒袍,目光慢慢往上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雅俊美的脸庞,心不由怦怦怦地跳动,装作无比地惶恐,扑倒在他脚边,哭泣道:“殿下救命!”
苏选侍脸色微变,上前行礼:“嫔妾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朱祐樘面无表情,不辨喜怒,问道:“这名宫女犯了何事?”
苏选侍反应极快,柔媚地道:“她以下犯上,顶撞嫔妾,嫔妾不过教训了她几句。”
初夏小脸惨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呜咽道:“殿下,奴婢因思念宫外的双亲,忍不住唱了一曲,苏选侍骂奴婢不懂规距,要发落奴婢。奴婢知道错了,求殿下饶了奴婢。”
朱祐樘淡淡地道:“思念双亲,怀念故土乃人之常情,何错之有?本宫恕你无罪。”
初夏大喜,磕头道:“谢殿下。”
苏选侍恨得直咬牙,又不得不装出大方得体的微笑,柔媚地道:“殿下既然饶了你,还不快退下。”
初夏偷偷瞥了一眼朱祐樘,见他神色淡然,目光望着远处的宫殿,似是默允苏选侍的话,不由大急,若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今日的一番功夫岂不白费了?遂暗暗向张婳使了一个眼色。
苏选侍见她磨磨蹭蹭不肯退下,又不住地偷眼打量朱祐樘,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不由大怒,冷冷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退下!”
“且慢!”张婳忽嫣然一笑,“殿下,您适才听到歌声,称赞其声音有如天籁,真正是绕梁三日。不如将这名宫女留在身边,殿下若觉得烦闷了,可以随时召她唱几曲。”
朱祐樘终于收回目光,凉凉地瞟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便依你之言。”说罢拂袖离去。
苏选侍惊愕不已,悻悻地道:“太子妃,这个贱婢故意在此高歌,分明就是想要勾引殿下,您为何还要帮她?”
张婳微笑道:“殿下喜欢她的歌声,本宫这么做也是成人之美,以后多一个妹妹服侍殿下,你要与她和睦相处,莫惹殿下烦扰。”
苏选侍讥道:“太子妃可真是贤惠。”
张婳淡淡地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是堂堂储君。本宫身为太子妃,自然有责任多物色些善解人意的女子送给殿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选侍强忍怒意,恨恨地剜了初夏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初夏理了理鬓发,神色间难掩一股兴奋与喜悦,福了福身:“多谢太子妃。”
张婳凝睇着她,淡淡一笑:“后宫是没有硝烟,却无比残酷的战场。赢了未必便能一步登天,输了却一定会下场凄凉,更甚者生不如死。”
初夏挺了挺胸,镇声道:“奴婢宁愿厮杀一辈子,不也要做低贱如蝼蚁的奴才。更何况,奴婢不觉得会输给那些庸脂俗粉。”
“希望你将来不会后悔!”
“现在不争取,奴婢才会后悔。”
张婳点了点头,命金莲送初夏去宣明殿。
小环不解地问道:“小姐,您为何屡次出手帮初夏?您真的希望她成为殿下的侍妾么?”
张婳觉得心口很闷,涩声道:“这是我欠她的。”
小环一头雾:“小姐,您欠她什么?”
“走吧。”张婳不欲在这个话题上扯下去,携着她回到霁月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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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从仁寿宫请安回来,张婳安步当车,欣赏着长街两旁的花木,漫步而行。
碧桃轻声道:“太子妃,这些日子殿下都宿在书房,还未让初夏侍寝。”
张婳凝眸望着远处如山峦般层层叠叠的飞檐,眉头微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名太监忽拖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匆匆走过,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冲鼻的血腥味。
张婳秀眉微蹙,有些怜悯地望着那个血人。怨不得初夏不折手段想要成为太子的侍妾,在宫中奴婢性命低贱如蝼蚁,哪怕是打破一个瓶子,也许都会丢了小命。
那个看起来奄奄一息的血人忽一把拽住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眼中充满绝望与怨恨。
张婳大骇,此人居然是红蓼!!!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难道老妖妇发现她的身份了?
一名太监见状抬手狠狠地甩了她几巴掌,骂道:“找死!”又堆起笑脸向张婳谄媚地道,“太子妃恕罪。”
张婳装作惊讶地问道:“这好像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红蓼。她犯了何罪?”
那名太监脸上露出几分同情:“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她好像惹怒了贵妃娘娘,娘娘震怒之下,打了她三十大板,又命奴才们将她押到宫正司。”说罢恭敬地行了一礼,拖着红蓼离去。
碧桃叹道:“红蓼是贵妃娘娘的心腹婢女,平日里很风光,吃穿用度不比一般的主子差,连嫔妃们见了都要敬她三分。真想不到会她会落如斯田地。”
张婳心中惊疑,老妖妇如此震怒,想必红蓼的身份已经暴露。红蓼几次三番欲置自己于死地,对她实在难以产生多大的同情,眼见她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不由心有戚戚焉,呃,细作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回到霁月殿,张婳歪在榻上看书,过了半晌,碧桃进来低声禀道:“太子妃,红蓼托人递话给奴婢,说想见您一面。”
张婳犹豫了一下,翻身下榻,径直向外行去:“你随我去一趟宫正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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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阴暗潮湿,烛火幽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红蓼躺在枯草堆上,脸色苍白如纸,似一只破败的布偶张着嘴,艰难地呼吸着。
“哐啷”一声,牢门打开,听到响声,她似极困难地偏了一下头,望向来人,原本空洞的双眼突然有了生命,嫉妒、愤恨、不甘、绝望一一闪过。
“看到我现在这副模样,太子妃应该很开心吧?”
张婳懒得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淡淡地问道:“你找我何事?”
红蓼不甘地道:“你也背叛了贵妃娘娘,转而投靠太子,为何你却能好好地活着?”脸上忽露出一抹悲伤绝望,似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是他在保护你,所以贵妃娘娘使了很多阴招,也奈何不了你。”
张婳没有兴趣和她在阴森恐怖的牢房闲聊,皱眉问道:“你找我究竟何事?”
红蓼盯着她,忽桀桀怪笑道:“你别得意得太早。他肯保护你,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若哪一天你对他没有任何用处,你的下场也许比我还惨!”
“你千方百计地请我过来,不会是想和我说这些废话吧?”张婳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忽听甬道上想起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仿佛至少有两三个人,难道是老妖妇来了?环顾四周,闪身躲进转弯阴暗的角落里,此处逆光,外面进来的人极难发现。
155 绝情
“你千方百计地请我过来,不会是想和我说这些废话吧?”张婳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忽听甬道上想起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仿佛至少有两三个人,难道是老妖妇来了?环顾四周,闪身躲进转弯阴暗的角落里,此处逆光,外面进来的人极难发现。
脚步声渐行渐近,地牢甬道狭窄,三人鱼贯而入,狱卒毕恭毕敬地在前领路,中间那人身材颀长,气质清贵,俊美恍若谪仙,正是朱祐樘。德全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狱卒上前殷勤地打开牢门,恭敬地道:“殿下,奴才守在外面,若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朱祐樘点了点头,挥手命他出去,弯腰走进牢房,面无表情地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眸底闪过一抹厌恶。
红蓼努力地仰起头,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痴痴地望着他,轻笑道:“殿下终于肯来见奴婢了?”
朱祐樘问道:“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未了的心愿?”红蓼恍惚一笑,低声道,“奴婢最大的心愿就是成为殿下的女人。”
朱祐樘眉头轻拧,淡淡道:“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心愿么?”
“殿下是想补偿奴婢么?”
“这些年你为本宫出力不少,如今落到这般下场,本宫很是愧疚。”
红蓼定定地望着他,抱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殿下可曾爱过奴婢?”
朱祐樘眉目清冷,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从未!”
红蓼凄然一笑,讥道:“殿下连句谎话都不屑和奴婢说么?”
朱祐樘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红蓼似不认识般地望着他,忽恨声道:“奴婢真的很想挖出您的心看看,它是不是铁做的?”
朱祐樘不以为忤,面无表情地道:“你放心,你走后本宫会命人照顾你家人。”
红蓼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双眼闪过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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