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不以为忤,面无表情地道:“你放心,你走后本宫会命人照顾你家人。”
红蓼扶着墙慢慢地站起来,双眼闪过一抹深入骨髓的怨毒:“为什么?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故意命人将奴婢的身份泄露给贵妃娘娘?为什么要借贵妃娘娘的手取奴婢的性命?”
“你做过什么心中清楚。”
“奴婢自问对殿下忠心耿耿,从未做过任何背叛殿下之事。殿下为何对奴婢这般绝情?”
朱祐樘冷声道:“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背着本宫向万氏出谋赃栽陷害太子妃行厌胜之术么?”
红蓼脸色大变,颤声道:“您……您为何会知道?”
“万氏身边不是只有你才是本宫的人。”
“原来殿下自始自终都提防着奴婢,是么?”
“本宫从不相信任何人。”
“奴婢不过是一时糊涂才会向贵妃娘娘献计,可最终不是没有得逞么?太子妃还因祸得福,连禁足都免了。您为何还要对奴婢痛下杀手?”
“本宫平生最恨有人背着本宫玩弄阴谋诡计。”朱祐樘脸色冷峻,声音冰冷,“最重要的是万氏已察觉身边出了奸细,为了让她安心,你只能死。”
“殿下想要保护那个人,所以只能牺牲奴婢?”
“不错。”
红蓼脸色惨败,绝望地望着他:“殿下一直留着奴婢,是不是就等着今日,让奴婢替那人背黑锅?”
朱祐樘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红蓼似哭似笑,凄厉的声音比夜枭还要难听:“奴婢对殿下一片真心,殿下却弃如敝履。可笑奴婢还一心妄想着当您的贵妃。”笑声疯狂,眼泪却扑簌簌地滚落,因牵动了身上的伤势,喉咙涌上一股腥甜,张嘴吐了一口血。
朱祐樘依然面无表情,转身欲离开。
“殿下想保护的人是谁?”红蓼咬牙切齿地道,“殿下可否让奴婢死个明白。”
朱祐樘犹豫了一下,淡淡地道:“紫玥。”
“居然是她???”红蓼面目狰狞,恨恨地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朱祐樘不再理她,径直向牢房外面走去,忽听她又问道,“殿下告诉奴婢这个秘密,是不是已经决定提早送奴婢去阴曹地府?”
朱祐樘没有否认:“本宫一直觉得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红蓼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疯狂地大笑,半晌,凄厉地叫道:“朱祐樘,你好狠的心!我诅咒你今生今世永远都得不得心爱之人!”她身子忽向前扑去,头狠狠地撞向石墙,嫣红的血似泉水般飞溅而出,砰的一声,人向后仰倒,睁着眼死死地瞪着朱祐樘,嘴巴大张,出气多入气少,眼见是活不了。
朱祐樘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似看到一只蟑螂死在自己面前般,挥了挥衣袖,扬长离去。
等了片刻,张婳回到牢房,俯身探了探红蓼鼻息,见她还剩一口气在,嘴巴翕动,似想说什么,便将耳朵凑到她嘴畔,只听她艰难地说道:“你……若……爱……上上……朱……祐……樘……总……有……一……日……你……你……”声音猛地顿住,已然气绝身亡,眼睛大睁,充满怨毒愤恨不甘。
张婳轻叹一声,怔怔地望着她狰狞扭曲的脸庞,心下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自古储位之争,比刀光剑影的战场还要凶险万分,哪个功成者不是踏着无数人的鲜血登上九五之尊?
天下人皆言太子朱祐樘仁孝敦厚,将来必是一位贤明的君王,可谁又知道温和儒雅的外表下竟藏着这般的狠辣与绝情。
为了紫玥,朱祐樘一早便安排下红蓼这步棋,目的便是有朝一日让红蓼替紫玥去死。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智谋,这样的冷酷无情,不愧是帝王之选。
他为了紫玥的安危苦心布局,可以毫不留情地除去一个深爱他的人。若他日她威胁到紫玥呢,他会不会也这般心狠手辣?
张婳伸手默默地替红蓼阖上眼,起身离开牢房,步出宫正司,望着远处层如山峦般重重叠叠的宫殿,只觉得喘不过气。
等候在外面的碧桃迎上来,关切地问道:“太子妃,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红蓼对您不敬?”
张婳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碧桃倒没有意外,幸灾乐祸地说道:“她平日仗着是贵妃娘娘的心腹婢女,经常欺负小宫女,活该有此报应。听说贵妃娘娘让所有未央宫的奴才看着她受刑。”又颇有些惋惜地道,“可惜奴婢没看到。”
张婳哭笑不得。
碧桃又疑惑地说道:“奇怪,奴婢瞧见方才殿下也进去了,太子妃有可见到殿下?”
张婳故作惊讶地道:“殿下也来了?我怎么没有看到。”
碧桃好奇地道:“殿下不会特地去牢房看红蓼吧?”
“也许殿下是去探看别人。”张婳脸色凝重,叮嘱道,“切记,此事不要告诉他人。”
碧桃点点头:“奴婢知道。”
张婳低头缓步而行,心中思绪纷杂。快到霁月殿时,斜刺里忽走出一人,行礼道:“奴婢参见太子妃。”
张婳见到来者,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向碧桃使了一个眼神,碧桃会意,立即远远地退到五丈之外。
“宫中人多眼杂,姐姐动不动便跑来找我,长久下去终有一日你我的身份会被人识穿。”张婳头疼无比,压低声音道,“姐姐,宫里到处都是贵妃娘娘的眼线,若被她察觉异样,你我性命难保。”
初夏皱眉道:“我若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来找你。”
“姐姐可是遇到什么困难?”
初夏神色颇为苦恼:“我虽然在宣明殿当差,可到现在为止,殿下连正眼都没有看过我。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张婳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老妖妇东山再起,朝堂上万氏党羽就像雨后冬笋般冒出来,如今朱祐樘火烧眉毛,哪有心情顾得上什么儿女情长。可这毕竟是朝堂上的事情,不能和她细说,遂只能耐着性子小声道:“姐姐,殿下这段时间政务繁重,一连数日都宿在书房。你再耐心等等,待殿下得空,必会宠幸你。”
初夏还待再说,见有人过来,便匆匆说道:“不要忘了我才是真正的张婳。”说罢行了一礼告退离去。
杜芊羽挽着一个花篮走过来,福了福身:“嫔妾给太子妃请安。”
“淑女不必多礼。”张婳扶着她起来,微笑地问道,“淑女摘了一篮子的花,可是想做花露?”
杜芊羽含笑道:“嫔妾听说殿下这几日睡眠不好,所以特地去花房摘了新鲜的百合花,打算做个干花枕头送给殿下。百合有宁神静心之效,殿下枕着它必能做个好梦。”
张婳微微一笑:“淑女心思可真巧。”
杜芊羽抿唇微笑道:“太子妃若喜欢,嫔妾也做一个送给你。”
“那就有劳淑女了。”张婳并不拒绝,有时候适当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会让人更觉得亲近。
杜芊羽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名女子好像是初夏。”
156 下药
“那就有劳淑女了。”张婳并不拒绝,有时候适当地接受别人的好意会让人更觉得亲近。
杜芊羽似不经意地问道:“刚才那名女子好像是初夏。”
张婳心中一凛,摸不准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故意蹙眉道:“我原觉得她歌唱得不错,便安排她在殿下身边,给殿下解解闷。她倒感恩戴德地很,时常跑到我跟前献殷勤。”
杜芊羽不疑有他,含笑道:“初夏模样美,歌喉又甜,真是一朵可人的解语花。”
张婳暗暗留意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假,心中松了一口气,亲热地执着她的手:“走,去我殿里坐会儿,喝杯茶。”
杜芊羽将花篮交给小宫女湘蓝,命她拿回去晾晒。两人说说笑笑来到霁月殿,小宫女上前奉上茶,杜芊羽轻啜了一口,说道:“这些时日苏选侍经常嚷着肚子不舒服,太后紧张地得不了,名贵药材流水般赏赐下来,又命殿下得空多陪陪苏选侍。”她轻轻地摩挲着茶杯上的描金斗彩花卉,叹道,“有了皇嗣到底是不一样。以前太后很不喜苏选侍,现在却把她宠上了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了。”语气流露出几分艳羡。
张婳听到“皇嗣”两个字身子微微一僵,默不作声。
杜芊羽关切地问道:“前段时间殿下一直宿在您屋里,您肚子怎么还未见动静?”
张婳心中一痛,脸上装作愁眉苦脸地说道:“总归是我福薄。”
杜芊羽呷了一口茶,微笑道:“您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殿下肯来您这里,还怕怀不上皇嗣么?”
张婳心下苦笑,除了紫玥,朱祐樘恐怕不会让其他女子怀上他的孩子。
絮絮地闲聊了半日,约莫申时末,两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饰,携手到清华殿赴宴,小环、金莲跟随其后。
乐工局排了一出新戏,皇帝特地设宴邀请后宫嫔妃及皇子公主们观看。
甫踏进殿,却见苏选侍坐在朱祐樘身边,脸上容光焕发,娇艳动人,朱祐樘金冠紫袍,温雅绝伦,唇边含着一抹和煦的微笑。一些胆大的宫女不时偷偷地拿眼打量着他,又是激动又是痴迷,恨不得匍匐到他脚下,只盼他能看自己一眼。
杜芊羽蹙眉:“苏选侍越来越侍宠生骄了,竟公然坐到殿下旁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太子妃呢。”
张婳不以为意,淡淡地道:“她现在怀着身孕,殿下多照顾她些也是应该的。”
杜芊羽叹了一口气:“在宫中一味地敦厚善良,只会让人觉得您懦弱可欺。就像皇后娘娘,有几个奴才把她当个正经主子,背地里哪个不嘲笑她?”
张婳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微笑不语。两人入座后,苏选侍凝眸望向她们,神色得意至极。
小环不满地嘟哝:“小人得志。”
殿外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上!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忙离席下跪迎接圣驾,皇帝携着万贵妃走进殿,步上台阶,坐到宝座上,笑容温和,挥手命众人起身。
悠扬的丝竹声响起,舞伎们鱼贯入殿。张婳啜了一口酒,专注地欣赏着眼前的歌舞,忽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抬眸望去,却见朱祐杬眼神阴鸷,大胆地注视着自己,心下恼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朱祐杬似想不到她会瞪他,吃了一惊,“哐啷”一声,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
离他较近的宸妃暗含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朱祐杬收敛心神,转首望向场中的舞伎们。
张婳唇角微微上扬,饮了一杯酒,小宫女上前斟酒,手忽地一滑,整杯酒竟泼洒在她衣裙上,不由吓得脸色发白,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张婳微笑道:“一件衣服而已。快起来吧。”小宫女感恩戴德地起来,重新斟满酒,退到旁边垂手侍立。
杜芊羽遂道:“嫔妾陪您出去换身衣裳。”
张婳点点头,命小环、金莲留在殿内,与杜芊羽步出殿外。
偏殿厢房是专门辟出来给嫔妃公主们宴席中途更衣,金莲特地备了几套衣裙在厢房中,张婳换了一身胭脂色缕金褙子,玫瑰色银纹如意裙。
杜芊羽见她发髻有些凌乱,便重新替她挽了一个反绾髻,看到角落里一盆芍药花妖娆妩媚,心中一动,拿起桌上的剪刀,“喀嚓”剪下两朵簪在她发髻上,登时增了几分娇艳。
张婳双颊微红,因多喝了几杯金瑰酒,胸口很闷,遂斜倚在椅子上,蹙眉道:“先坐会儿再回去。”
杜芊羽关切地问道:“太子妃,您是不是醉了?”
张婳眉头微皱,难受地点了点头。
杜芊羽见状,忙道:“您先歇息一会儿,嫔妾出去拿醒酒茶。”说罢匆匆出去,反手带上房门。
张婳感到又闷又热,伸手解开领子上的纽扣,心跳得很急很快,似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般,身子滚烫,体内似乎有一把火在燃烧,脑子也有些不清楚,恍恍惚惚觉得这种感觉依稀有些熟悉。
“吱呀”一声,门忽地打开,一人从外面进来,随手又关上门。
张婳蜷坐在椅子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上面,全身滚烫如火,忽听耳畔一个关切的声音问道:“婳儿,你怎么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双颊潮红,目光混乱,努力地辨认来者。
那人探手摸了摸她额头,脸色微变,焦急地道:“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病了?”
张婳目光迷离地望着他,朱祐樘???他来做什么?下意识地抓着他的手,借着酒意喊出了藏在心里已久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为什么又要骗我喝那些汤药?为什么?为什么?”
那人愣了一下,紧张地问道:“药?什么药?你是不是被人下毒了?”
张婳伸手捶打着他,嚷道:“你回答我啊!为什么要骗我喝那些汤药?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她打,目光忧伤而苦涩,哑声问道:“是不是他对下毒了?不要怕,有我在,不会让人伤害你。”
张婳打累了,趴到他怀里,身体里的那把火却越烧越旺,忍不住伸手探入他衣襟,手指在他结实光滑的肌肤上游走,又将嘴覆到他颈上,急切而热烈地吻着,呢喃道:“救救我。”
那人震惊地望着她,理智告诉他要推开怀中的女人,可是下意识地却将她搂得更紧,动情地唤道:“婳儿。”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即便是入地狱,他也认了。
张婳双手紧紧地环绕着他脖颈,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唇,丁香小舌探到他嘴里,吮吸着他的津液,仿佛那是天下最甜的花蜜。
那人忽一把推开她,痛苦地别过头,声音嘶哑:“我们不可以……我不怕被碎尸万断或五马分尸,可我不能害了你。”
张婳神智昏乱,又扑了过去,似八爪鱼般地挂到他身上,疯狂地吻着他。
那人忽意识到不对,皱眉问道:“你被人下了媚药?”
张婳抱着他,胡乱地去扯他身上的衣袍,喃喃道:“好难受!快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那人按住她的手,已然明白有人设局陷害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正想抱着她跳窗离开,再想办法解去她身上的媚毒,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他内力深厚,凝神静听了一瞬,已判断出那些人应该在十丈之外,此刻夺门逃走已然太晚,心念一动,出掌如风,蜡烛陡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又飘身过去拴上门。
却见张婳仍紧紧地抱着他,一个劲地嚷道“难受”。他拿起桌上的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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