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盘膝而坐，当十指搭于琴弦之上时。春雨浮躁的心渐渐的开始平和下来。空灵的音乐响起，梵语吟唱的《般若心经》开始反复回荡在夜晚的牧场上空。
蒙古族多数信奉萨满教，但从元朝开始，也逐渐接纳了佛教和其他宗教的进驻。春雨不懂萨满教的相关知识，只在前世因为大学里举行佛学音乐会的缘故而专门学习过几首流传较广的佛教音乐，想这《般若心经》和《大悲咒》就是经典的必弹曲目。
春雨的声音本就属于柔和灵越的那类型，在吟唱梵语的时候，也特别容易进入那种静心凝气的境界。
【噶雅他嗡 ， 噶帝噶帝 ，波呐噶帝，波呐桑谟，噶帝，波帝雅，娑诃，噶雅他哄，噶帝噶帝，波呐噶帝，波呐桑谟，噶帝，波帝耶， 娑诃】
亚姆伺候在旁。她听不懂春雨在唱什么，也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公主殿下不休息却有兴趣弹琴唱歌。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发觉自己的心情好像已经平复了很多，甚至有种想让春雨别停下的渴望。
跟她感觉不同的是外间紧张忙活的牧场中的男人们。在初时听到春雨的吟唱时，他们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怒气，大伙儿这么忙了，这个公主殿下竟然还有心情唱歌，有冲动的小伙子几乎都要摔东西以求发泄了。
呼和也是这样想的，他揉揉眉心，将视线投到大哥辜无忌那里，却讶异的发现大哥不但没有怒色，反而若有所思。
“大哥，你要不去劝劝公主殿下吧。”呼和凑过去低声请求道，他怕春雨会引起众怒。
辜无忌没有搭理呼和的话，而是微阖双眸静静的听了片刻，再瞧瞧地上挣扎着的马匹，突然笑了。
“呼和你让他们留下一两个当帮手就好，其他的人全部回房去候着，若有需要再叫他们过来。”
呼和双眼一瞪，不知大哥这样吩咐是为了何事，但他也知道大哥的性子，绝不会无的放失的，于是点点头，叫来助手将辜无忌的指示吩咐下去。
等人群散去，马厩前显得空旷了很多，那种紧张的气氛也稍稍的缓和下来。低沉婉转的梵音吟唱还在继续，和着夜风。淡淡的飘散开来。
别说，呼和在安静的听了一会儿之后，总算领会到佛乐中蕴含的宁静空远的气息，那种心情躁动的感觉逐渐的缓和。地上的马儿也安静多了，虽然间或还有些嘶鸣，可至少声音中蕴含的痛苦感要小很多，而且看得出来，马腹的收缩也渐渐的缓和而变得有规律。
呼和是个老手，这些年他看着生产的马匹没有上万也有数千，自然知道这种情况所代表的含义，眼睛倏地一亮，心里有些隐约明白了大哥那样吩咐的意思。
剩下的那几人都是牧场里待了多年的老手，相互间配合自然默契，不用多余的言语，只需几个眼神，便能充分领会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从日落时分一直忙到月上中天，那匹纯血的蒙古骑马总算顺利生产了，虽然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跟体力，母马和小马驹都显得有些萎靡，但相信在呼和的照料下一定能复原的。
另一匹马估计是受了这匹纯血马的影响，也从焦躁中平静下来。只可惜那匹小马驹因为难产时间太久而变得过于羸弱，在出生一个时辰后夭折了。
等呼和和辜无忌敲开春雨的房门后，看见的是亚姆满脸的泪痕。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辜无忌一惊，眼光倏地飘到春雨那方，惊见那具暗红色的琴身上印上了点点艳丽的血迹。
“春雨，你的手怎么了？”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辜无忌一把拉过春雨的手一瞧，心中腾的一紧，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呼和走了过来，看着春雨血淋淋的手指，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瞳里闪过一抹不可言状的光亮，看向春雨的眼神也带上了一抹真诚和柔和。
“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辜无忌叹息一声，赶紧找出屋里常备的金疮药和干净棉布，亲自给春雨上药包扎。连续弹了近三个时辰的琴，饶是春雨的手不算娇嫩，也被琴弦磨破了皮，真不知春雨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还好了，弹到后来反正都麻木了，也感觉不到疼痛什么的。”春雨在上药的时候被药粉一刺激，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眼睛瞬间浮起一层雾气，却被强行忍着不让其掉落。
“你啊，以后别再逞强了知道吗？”辜无忌小心的包扎好春雨的手指，一边收捡药物一边叮嘱她，“这些天不能沾水，也不能多碰触，过个七八天估计就差不多能好了。”
“那两匹马咋样了？”呼了口气，春雨总算有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了。
“丢了一匹小马驹，不过那匹纯血的还好。养两天就差不多了。”呼和回答了春雨的问题，端起亚姆送过来的热奶茶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行了，你们都早些休息吧，今晚没有要忙的了，养养精神，明后天估计还要忙活一阵子。”呼和起身向门外走，走到门边突然又转过身来面朝春雨，“公主殿下，呼和可以问问你为何要这样做吗？”
“啊？”春雨仰起小脸，不解的瞧着呼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问她为何要弹琴，想了想，她才开口解释，“其实也是突然想起的，我也记不清在什么书上看到过的，说是佛家偈唱能让人和动物平心静气，特别有助于纾缓焦躁的情绪，而且我今儿下午在这儿看到的那本书上也说了，马匹在生产时切忌不能被人惊扰和处于嘈杂的环境，可是我开头出去看的时候，发现你们人很多，显得很闹，连人的心情都忍不住浮躁起来。更别说是临产的马匹了，所以我才灵机一动想着试试看吟唱梵音能不能缓和一下气氛的。”
听了春雨的解释，呼和的眼睛转为深沉，过了好半天才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谢谢公主殿下的援手，呼和受教了。”说完这魁梧的汉子干净利落的出了门，他得抓紧时间休息，接下来还有得他忙的。
辜无忌淡淡的笑了笑，摇头起身，也告辞离去，临走前吩咐亚姆好生照顾春雨。让她别再去碰琴弦什么的。
“公主，你知道得真多，奴婢很少看到二当家对人道谢呢。”
春雨展颜笑道：“其实二当家的经验相当丰富，只是因为近来接连出事，才让他没想到这点，相信接下来二当家会处理得更好的。”
在亚姆帮她脱了衣物扶上床之后，春雨打了个呵欠，看着亚姆眨巴眨巴眼睛：“亚姆，明儿回去我教你识字好不好？不过我不懂蒙语，只能教你汉字。”
正准备给春雨盖被子的亚姆惊呆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春雨，识字这件事便是男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学的，就算是汉字，那也是身份到了一定地位才能学习的。
“亚姆，你不想学吗？”勉强瞪着睡意惺忪的眼，春雨有些迷蒙的看着亚姆那张混合了沧桑和秀丽的面容。
“不，公主殿下，亚姆当然想学，可是，亚姆真的可以学吗？”
“怎么不可以，反正我一天到晚都没什么事，若是你愿意学，我还可以教你弹琴画画什么的，不过我的技艺也不算好，学着玩玩还成，若是你想有所精研，就得自己下功夫了。”春雨的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了，最后只叮嘱亚姆第二天一定要在中午前叫醒她后，就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第二天春雨睡醒正好赶上午饭时间，饭菜是亚姆端到房间里来的。
“公主殿下，今儿大家都在说你呢。”
“说我什么啊？”强拉着亚姆陪着一起吃，一边给亚姆夹菜一边闪着亮晶晶的眼笑问，“莫不是说我起得太晚了？我都让你早些叫我的嘛，结果你竟然不叫我起床，看吧，给人看笑话了不是。”
亚姆乐呵呵的接过春雨夹的菜，她本是不敢和春雨同食的。可这个公主的性子很拗，说要是自个儿不吃那她也不吃了，没奈何亚姆只能象征性的坐下尝了一点。
“才不是呢，大家都在说公主昨晚弹琴的事，二当家跟大家说全靠公主的琴声缓解了马匹的情绪，才没有造成很严重的损失，所以这会儿大家都挺感激公主殿下的。”
春雨扬了扬眉眼，没有开口说什么，吃了两口菜之后，让亚姆给她倒了杯奶茶便不肯再吃了。
“公主，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看着春雨几乎没怎么动筷，亚姆有些担心。
“不是，是我这几日腹中胀闷，想是肉食用得多了，总有些不太消化。”
亚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始终没说出来。的确，他们这里肉食比较丰盛，反而是蔬菜什么的较少见，也不是说没有，只是关外的人多喜欢吃肉喝酒，对于蔬菜并没有像关内那般品种繁多。
“好了亚姆，今天应该没什么事儿了，你去大当家那里问问，看有没有供牧场里的孩子启蒙的书籍，若是有就取一本过来。”
亚姆应了声，赶紧收拾了饭菜送回厨房，然后才去找辜无忌。
回到房间的时候，春雨正在看书，因为手指受伤翻书显得不太方便。看到亚姆空着手回来，春雨不解的睁大了眼。
“公主，大当家说这里没有启蒙的书籍，若是需要，他让人去城里取。”
亚姆说不失望是假，可她也没想过让人为自己识字而奔走忙碌。
“那无妨，这样吧亚姆，我先给你写几个字，然后你可以在沙地上练习，等过两天方便了，我再带你去市集买书。”
春雨同样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反正只是启蒙的字，笔画简单，就算她手受伤了也不妨碍写那几个字的。
说动就动，春雨拿着笔在一张书册大小的字上写下了三字经前面的六句，然后一字一字的教亚姆读写。写自然这会儿不会用笔墨或是沙子，只用杯盖盛了水，让亚姆用食指蘸了，在桌上一笔一划的描。
接下来的几天，春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教亚姆识字，读三字经和写她的名字。
因为育马场一直很忙，所以春雨没闹着回主屋去住，而是跟着辜无忌和呼和住在了这边。每天亚姆忙完工作之后，就会跟着春雨在房里读，起先还很羞涩的不敢大声，后来被春雨笑责了几句，慢慢的就将胆子放大了。
所幸她娘本身就是关内人，汉语的发音还是挺标准的。主仆俩关着门学，殊不知羡煞了旁边众人。毕竟关外这些汉子打小就习武骑马，真正坐下来读书的人少之又少，只有那些贵族才会给孩子请西席，牧民们的后代能听懂汉语就不错了，哪里还有机会读书识字的。
莫名其妙的，亚姆发现最近找自己聊天的男男女女多了起来，以前有些看不起她的人，这会儿也经常找些名目来跟她聊天什么的。
他们这个牧场中很多都是混血，放在草原是受人歧视的一个族群，幸好大当家和二当家不轻视他们，还给了他们优渥的工作和生活机会，让他们也能自由和自豪的奔驰在草原上。当然，混血就代表着他们有亲戚在关内，所以寄个信什么的一年总要有一两次。去市集找人代写的话，钱贵不说，还得给人陪好话，而且到底写得如何，他们也不知道。
现在可好了，公主殿下亲自在教亚姆识字读书，以后他们就可以找亚姆帮着写家信了，所以虽然现在亚姆还远远达不到写信的程度，但提前打好关系总是不错的。
“嘻嘻，亚姆，这下你可成了香馍馍了，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啊。”春雨得知亚姆的困扰之后，不但没有安慰她，还拿她打趣玩。
“公主！”亚姆羞窘得红了脸，这几日相处，她感觉公主殿下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样子，反而更像是邻家姐妹一般，“公主，你给帮帮忙想个办法好不好？我哪里会什么情书啊，可高娃非让我帮这个忙，亚姆都愁死了。”
亚姆口中的高娃，是牧场养牛场的管事的女儿，她喜欢上了牧场护卫里的一个小队长，可那人长得很俊，又孔武有力，是牧场未婚女孩子心中的佳婿最佳选择，所以大部分的未婚姑娘们都主动去勾搭他，高娃试过几次，可惜因为样貌能力都不算出众，所以在那个小伙子心中也就没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这会儿听说那小伙子有可能去向另外一个姑娘提亲了，高娃不肯死心的想要最后尝试一下，才来拜托亚姆帮忙的。
“亚姆啊，我是你的话就直接拒绝了。”春雨笑盈盈的将写好的新的字递给亚姆，“你想想啊，感情这事儿是能让人帮忙的吗？你帮她写情书给那小伙子，就算让对方升起好感了，可相处之后知道这东西不是出自高娃的手，你说小伙子会怎么想？他会觉得受了欺骗，反而更加不喜那个高娃了，说不定连带也讨厌上了你，这样的话多得不偿失啊。”
亚姆愣了，她只想着帮高娃的忙，却没想过那小伙子知道后会如何，这会儿被春雨提醒了，才惊觉果真是大大的不妥。
“亚姆，要我说的话，你不如让那高娃直接去找她心上人当场表白算了，就算被拒绝了也是明明白白的，不会牵扯到旁人。”
“可是，可是亚姆答应了……”
春雨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看着怯怯的亚姆失笑不已，那个高娃存的什么心亚姆不明白她可是清楚得很。明明知道亚姆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完成她的拜托，摆明了是想通过亚姆找上自己，让自己出面去找那小伙子。可是春雨觉得自个儿还没傻到去费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功夫，于是当机立断的拒绝了亚姆的请求。
隔了会儿，看到亚姆眼泪汪汪的可怜表情，春雨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亚姆，这样吧，我就破例帮你一次，可你得记住，下不为例啊。还有，你要学会拒绝，也要学会分辨谁对你是真心的，谁是在利用你。你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你，所以你做事只求问心无愧便成了，懂你的自然知道你的为人，不懂你的，就算你为他两肋插刀了，他也会觉得你做得不够好。”
听着春雨教训的话语，亚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里虽然还不完全明白春雨的言下之意，可却有了一定的认知，也明白了以后做事儿得多动动脑子。
“亚姆，你去高手大当家，就说我想去养牛场那边走走，让他派那个小队长过来送我们去，然后你再去知会那个高娃，让她找机会过来同行。还有，你得明着告诉她，机会只有这一次，她自己去把握，以后这种事情我不会再出手相助了。”
说完春雨就让亚姆去找辜无忌，她则继续翻阅昨天找到的那本关于关外美食的书册。
第二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