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姝前两日醒来,得了先帝驾崩的消息,整个人是哭天抢地的跪在先帝灵前不动,水米也不进,就抱着帝王的棺椁哭个不停。朝臣后妃都是震惊心痛,安贵妃使了楚明卿去抱明姝回宫,奈何她不准任何人近身。捱到最后,还是宣王楚泽强硬的把人送了回来,让楚明晋陪着。
短短三天,原本还珠圆玉润的小丫头,憔悴的没了个模样,灵动的两只大眸子也深陷空洞的可怕,眼角的泪水不曾断过,双唇也干裂了,小小的身子就那么蜷成一团,谁叫都不应。
“姝儿,三哥在呢,你莫要再如此了,三哥心疼啊,快醒醒吧。”
可惜,不管谁如何唤她,都是没用。
第四日,安贵妃抽空来了趟宸玺宫,昔日欢歌笑语的寝宫,今时却是一番清寒。小丫头缩在大榻里抱着被子不停哭,安贵妃散了人下去,将明姝抱在怀里,拿着绢子替她擦拭大颗大颗的泪珠。
“孩子,可别再这么下去了,你父皇在时,便疼你若命。你又这幅模样……叫你父皇如何放的下心,乖,听母妃的话,坚强点。”
手中沾了泪的绢帕被安贵妃遗在了一边,她抱紧了明姝,缓缓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轻说到。
“你良母妃就快不行了,去看看她吧。乖孩子,活下去,以后还有很多事情呢。”
在感受到怀中人儿猛烈一颤的瞬间,她满意的抬起了头。那一刹那,妩媚憔悴的双瞳中,折射出的冰冷光芒,竟是森森阴沉。
安贵妃走了,因为西宫那边来了人,面色晦暗,说是良贤妃……快不行了。
明姝永远都能记住那一日,她死死的抓着安贵妃的宫袖,却被她一根一根的扒开了手指。她眼睁睁的看着安贵妃一步一个踉跄的往外殿走去,背影摇曳间,尽是说不出的荒凉。
“母妃!别走!”
那个清晨,很冷很冷,大雪一直下到了傍晚。明姝晕睡了一成天,醒来时在一众人的劝慰下,才端了碗用膳。天色暗了,殿里生了炭火,灯光通明。
“咚!咚!咚!”
明姝将将要放下的玉碗从手中脱了落下地,清脆的响声却如何也比不过宫外传来的阵阵沉闷的钟鸣。她猛的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在宫人尚还惊恐的表情中,跑向了殿门。
“殿下!”
阿南最先反应了过来,跟着追了去。幸在明姝身子还弱,才跑出宫门就摔了在地,阿南急急跑去扶起。
明姝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看!放开!”
帝王的后宫里,位主中宫的女人,同比君主。人及西宫者,阶比王侯。女人的寿命,在后宫中,长短不定。卑微的女人,死时可能无人知晓。但尊贵的女人薨时,置于西宫的最高钟楼上的鼎钟,就会无情敲响。中宫逝世,鸣钟十响;西宫贵妃逝世,鸣钟八响;二品宫阶上的妃嫔,鸣钟五响;三品者,鸣三响。
人亡奏钟鸣,这是后宫不变的规定。西宫虽是不近,可那特制的大钟鼎鸣声,却能响彻皇宫的每个角落。
“没事的,殿下,可能是他们敲错了,我们回去吧。”
阿南的手抖的太厉害了,就算是心神不宁的明姝也看了出来,哪还听她的话。爬起身来,就要往台阶下跑,钟响第六下时,她唯一的防线彻底崩溃了。一把推开阿南,重重的跌坐在了光滑黑亮的大理石上。
长长的宫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腰缠白绫带的宫人跪在了宫阶的雪地上,悲泣的哭着大喊。
“贵妃娘娘自缢殉身伴驾了!”
“咚!”
第八声钟鸣经久不息,明姝浑身失了力气,迷迷茫茫的坐在地上,寒风瑟瑟中耳边是宫人的哭泣声,忽高忽低。大红的四角宫灯摇曳虚晃着,光影渐冷。
她似哭非哭的瘫坐着,嘴唇冻的发紫,却无人敢上前一步去。西宫钟楼再次敲响十二声钟响时,所有的哭声都停了。
错愕,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十二声钟鸣,那是只有皇太后才能享的尊荣,放眼今下后宫,能奏鸣十二声的,只能是……果然,方过了一刻钟,身缠白带的宫人跌跌撞撞滚爬在宸玺宫的宫地上瑟瑟发抖时,明姝双眼翻白,晕死了过去。
“贤妃娘娘病薨了!”
大胤皇朝天照三十八年冬,遵大行先厉帝遗诏圣书,太子楚明康顺承即位,改元华治。华治元年元月,少帝康于前朝庙堂加冕登基,大赦天下。
新帝诏曰,尊天行命,敢不相承。谥号先帝,英宗。追封先帝英宗元后淳于氏,为嘉敬和徵圣皇太后;追封少帝生母亡薨先帝英宗贤妃良氏,为敬康皇太后;追封先帝英宗皇贵妃安氏,为弘顺皇太后。
加封宣亲王楚泽为摄政王,文钦阁内命大臣。册封二皇子楚明卿为文亲王,三皇子楚明晋为武亲王……
“殿下,小心些。”
阿南细心的搀着一身孝服的明姝下了撵轿,朝着寝殿缓缓渡去,瞧着明姝脚步虚浮,不免忧心。
“无碍的。”
红肿不堪的双眼,惨白消瘦的脸颊,大风过,似乎都能将一身白素的小人儿卷了走。
今日,是先帝同几位太后入葬皇陵的日子。天还未亮,明姝就坐在了梳妆镜前,穿衣装扮了一番,就哭着奔了前堂。随队伍去了皇陵跪送,天寒地冻的,加之她又病了,新帝怜惜,便让人提前将她送了回来。
阿南好不容易送了明姝坐在锦榻上,便唤了宫人去端些热茶侍着明姝喝下。
“殿下,想开些吧,你如今这模样……唉,陛下和几位王爷都忧着呢。”
这才短短十日不到,却好似出尽了十年的坏事般,先是先帝驾崩,再到两宫娘娘殉亡,当真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饶是新帝,亦是忍了丧父去母的泪。明姝唯一的好,便是能当着众人哭出来,喊出来。
“阿南,我无事的,只是有些思念父皇和母妃们罢了。”
明姝人整个靠在软枕上,眼神有些恍惚。刚刚在皇陵里又是一番哭闹,弄得好不可怜,发丝凌乱,孝衣狼狈。这几日,她也是想通了,思起最后一次见安贵妃那日,她便有了生下去的活力。
她虽年纪小,可是却也能嗅出这所有事情其中的怪异。早年皇帝抱她学习弄权之术,虽不曾深会,却也懂皮毛,活在后宫多年,也听了不少前朝事。
她父皇临终前,那副惨状,绝非所谓重病缠身。因为她不小心碰了那黑色的血液,双手均是有中毒之状,良妃同安妃明知却又不敢声张。她父皇这才刚去,良妃便大病起不得身,安妃不过是去看望了良妃,却在半夜莫名自缢了。
这,叫她如何不起疑!
这事,也怕是不止她起了疑心吧,太子哥哥看向三皇叔的眼神,布满了阴沉与怨恨。还有在她走过三皇叔的身边时,阿南还有意无意的将她护着。就连刚刚回来的皇姑,对三皇叔说话都是很冲。
那么,这一切,当真都是他所布下的?
阿南拿了新衣替明姝换下,绞了帕子给她擦脸,内殿里的人早已被阿南遣了下去,她却还是有些警惕,放了手中的帕子,便轻声对明姝说到。
“殿下就不要再想了,这事究竟是谁做的,陛下定会去查出,你万万不可去插手其中,你还太小……”
明姝又如何不知阿南的意思,所谓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这件事情,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当日见过她父皇最后一面的人,除了徐央、阿南同她,其余均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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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晏晚?”
这声音对明姝来说虽不常听,却也熟悉;所以当转过身看着嫩黄裙衫的女孩时;明姝顿时就变了脸。
“真的是姝儿!”
比明姝还小两岁的女孩在认清自己没叫错人的时候,看也不看明姝变黑的表情;直接就扑了过去。轻若鸿毛的身体被明姝接了个正着;然后好一番昵蹭。
“姝儿是来看晚儿的吗?为什么现在才来?姝儿姝儿!”
好在明姝翻年后长了不少个头,站着也比晏晚高半个头;二话不说就扯住她银雪白绸的衣领,将她从怀里揪开。
“晏晚!你少了两个字!”至关重要的两个字!
小女娃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经年久病的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惨白着一张脸,隐隐还渗着冷汗,似极她母亲的那双漂亮大眼睛扑闪扑闪着,说不出的可怜。
“是姐姐吗?可是……母亲说你变成七岁的人了。晚儿今年九岁了,你才七岁,也该你叫姐姐。”
登时,明姝是一阵气极。她大病醒来失忆的事情,鲜少传出。记忆回到七岁的事情,更是封锁了消息。在外人看来,她还是个十一岁的正常公主,虽然她自己只记得七岁之前的事情,却也不影响什么,毕竟她的行为举止没倒退太多。
但谁都不能提她记忆年龄倒退的事情,更别说是晏晚这个小傻子了!现在竟敢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这件事情,还斗胆改了私下称呼!
“你!你!罪无可赦!”
敦平郡主晏晚,这是明姝是第二个头疼的人物,至于第一个,众人心知肚明。晏晚是荣太长公主楚歆和驸马晏轼的独女,可是她自出生以来,便是病痛缠身。明姝倒是不记得在哪里听了老宫人八卦,说是荣太长公主怀孕那会子,定是错食了什么药。至于真相为何,无人能知。
明姝见晏晚那年,正巧是六年前的秋节,长居封地的荣太长公主带着驸马爱女回京。那年似乎还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明姝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很喜欢这个妹妹,比她小两岁的妹妹。而后的几年,荣太长公主便住在了京城,时常带着晏晚入宫来,两人倒是熟稔了。
向来被人视为最小最宝贵的公主,明姝老早就期盼着哪一日能听到人唤她一声“姐姐”,这个愿望终归是在晏晚这里实现了。
晏晚身子不好,有时候寻常走个路都会突然昏厥了,身上常年都是一股子药味,大多时间是不会出府的。伺候她的人也都是万般仔细,生怕出了岔子。倒是每次见了明姝,她脸上的表情才多了些,玩起来也开心。明姝却是愈发珍贵这个妹妹了,宫里头有个好的物事,她都会想着晏晚。
“姝儿凶我!”
这话音还没落,眼眶里的泪珠就开始落了,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直瞧的明姝眼角抽搐。其实,她忘记了,晏晚不止身子有问题,那脑子,也有些不正常。虽说是九岁了,可偏偏也就只有五六岁的智商。
好了,两个脑子都出了问题的聚一起了。
“我没凶你!你,你不准哭!”
最终还是明姝败了阵,晏晚这丫头承了她母亲的美,他父亲的雅,那模样生的与明姝尚有一比,若仔细瞧,两人的侧面还有些相似之处呢。这一经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又是个病弱身子,直叫明姝心生罪恶感。
大抵是她的语气过于生硬了,晏晚是哭的更厉害了,小胸脯起伏的厉害,一会就开始皱眉苦脸,大有发病前兆。明姝立刻就慌了,她自知晏晚于她皇姑而言的重要性,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怕是她皇姑饶不了她。
“晚儿!晚儿!你别哭了,好不?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别哭了好不好?”
“真,真的吗?”小女娃面挂清泪,左手微微捂着胸口,一脸楚楚可惜的看着明姝,轻轻抽泣两口。
这是明姝少有安慰人的时候,她怕晏晚出事,也就忍了高傲性子,哄哄人也不会少了甚。便几近真诚的对晏晚说:“真的真的。”
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就等她晏晚身子养好了,再欺负她也不迟!
晏晚只当没看见明姝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邪光,反手擦了擦脸上的湿迹,打着嗝奶声奶气的说道:“那姝儿喊我姐姐!”
“……”
其实,很多时候,明姝都在思考,她为何要屈于晏晚之下呢!她也在想,为何几年前要遇到晏晚呢?这些暂时都作罢,只是当前,她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晏晚会出现在国学!
好在晏晚的贴身丫鬟来的快速,才避免了明姝当场发飙的风险。然后抱着不停让明姝叫姐姐的晏晚,一溜烟的就跑的没影了。亏的有心留了人,送明姝回了她先前上课的院子。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漫长的等待,只叫几个宫人都是忧心忡忡,再加上华漓棠那一脸欲哭无泪的样子,明姝首次垂下头认了错。
“让你们担心了。”
侍奉她太久的宫人,立刻个个都是目瞪口呆的,明姝能服软的事情,委实叫人不敢置信。
下午,明姝上课显然就比早间好太多了,连连回答了不少问题,似乎心情极好。一旁的宫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暗自记下。
下学的时候,众人伺候着明姝上轿,她阴测测的留下了一句话。
“去查查,为何敦平郡主会出现在国学!”
接令的是静儿,一听敦平郡主的名号,她立即恍然大悟,心想,道是公主大变,原来是郡主功劳!显然,她没听明白明姝话中最后的惊叹号。
凤驾才一回宫,便有人往皇帝的龙极殿去了。
少时,明姝才换了一身沾了青草渣痕的衣裙,便隐隐听见外面有人在唱和。隔得远了,她也没听清楚是谁来了。只叫安儿给她梳了个轻松的头发,便跑出去了。
“殿下,是陛下和文王殿下来了。”
这才走到宫廊上,静儿就迫不及待的来禀报了,一听来人是谁,明姝登时就亮了眼睛。扬着大大的笑脸,提起金丝雪裙就往正殿跑去。
“皇帝哥哥!二哥哥!”
大老远的,明姝就张开了双手往正位上的一抹明黄扑去。中途小脚绊倒了长毛毯上,幸好步伐稳妥,有惊无险的躲过了,稳稳的扑进了楚明康的怀中去。
“皇帝哥哥!”
明亮的笑容让楚明康有些哭笑不得,早前便听闻宫人说明姝今日性子大变,他还不信,这会见了,果不其然。
“姝儿可悠着点,这要是摔了哪里,又得疼的当小哭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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