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静见她的背影走的远了,才伸手将袖中的玉佩掏了出来,在手心里细细抚摸许久。最后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目凝神,许久许久,而后还是用一块丝帕裹了起来,放回衣袖中,准备一会儿回房锁进箱里。
檐下铜铃被风吹的零乱,那风吹过,隐约有丹桂青涩的醇香。书房里本用着烛火,外面置着宫用雪亮纱罩。那光漾漾得晕开去,窗下的月色便黯然失了华彩。
子静有些黯淡的坐在梨花书案前,自案台长抽屉下抽出一张新的云笺宣纸,以镇纸压了几个边角。凝神片刻,平息了心中的气流,终于执笔在手时,却忍不住手腕微颤,一滴墨滴落雪白宣纸上,黑白分明,无可挽回。
心下不由的懊恼起来,伸手将笔搁回紫檀笔架上,突然伸手拽了那纸,嚓嚓几下子撕成粉碎。兰慕心正取了曲谱回来,身后的宫女手中捧着银盘,上面放着茶具和滚热的茶水。乍一听见这声响,不由的停住脚步。
章节目录 913。第913章 番外:圣恩3
那宫女吓的噤声无言,却见子静慢慢垂手,拂袖将那碎纸扫落在地上,却缓缓另展了一张纸,舔了笔疏疏题上几句。
兰慕心此时只屏息静气,待得子静终于停笔,才缓步向前走来。细细瞧那纸上,却题着一阙《东风齐著力》“电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
一天愁绪,按出琼箫。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葡萄。凄凉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那字字端丽却下笔极快,似乎隐含了挥墨之人心头的万千愁绪与纠结。再看子静的额前,已经凉凉的沁出细密的汗珠来,灯光照着她原本雪白一般细腻晶莹的肌肤,冷冷的折射出一层晶亮的反光来。
兰慕心心中明白,但心中却还是惴惴难安。皇帝的脾气素来冷酷自持,自登基御极之后,这些年里更是纵横捭阖,曾经以“乱世用重刑”平息了先帝留下了的一帮权臣干政的隐患。
禁宫之中,更无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触怒其至高无上的君王之尊严。偏生如今……这一位,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子,如果兰慕心脑中有一闪而过的念头,旋即冷汗凉凉沁下。
不!断不能这样她对自己摇头,且不说自己对子静的感情,光是想到后果,已经足够令自己阂然不已。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兰慕心也熟读诗书,以自己对皇帝的了解,一旦事发,绝不会只是处不处置贵妃的争议,这里,后宫中,但凡与此事沾边不沾边的,只怕都难逃一死的结局。
心下思绪纷纷,见子静喝了几口茶水,伏案提笔冥思曲谱,她不敢胡乱开口,只站在一边静静候着。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见子静终于停笔闭目小歇了,问:“贵妃主,还写么?”只听她淡淡的道:“不写了,你叫她们点灯,我回房去了。”说罢,收了曲谱在手中,一面起身站了起来。
旋即有四个宫女打了灯笼在前面照着,其时月华如洗,院中花木扶疏,月下历历可见。穿过月洞门,猛然抬头,只见那墙头一带翠竹森森,风吹过漱漱如雨。
隐隐只听夜空有丝竹之声,悠扬宛转。子静侧脸望向兰慕心,她躬身道:“是漱玉宫的淑妃,听说今夜请了嫔妃们过去消夏,听这声音,该是香贵人在献舞了。”
子静无语仰望,唯见高天皓月,冰轮如镜。照着自己淡淡一条孤影,无限凄清。
走回大殿时,跨过白玉门槛后,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可有去?”
兰慕心稍稍惊怔,而心却沉了下去:“是,陛下应该也去了,淑妃请的。”
不需闭目,也能设想到,他左拥右抱的情景,是啊,自己怎么就总是忘了,他是皇帝,拥有三千佳丽,无数妾妃……而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章节目录 914。第914章 番外:圣恩4
耳畔细雨又再响起莎莎之声,连绵飘落于地,喉中的刺痛一直延到胸口,像是有人拿剪子从口中一直剖到心窝里,一路撕心裂肺的巨痛……那样痛,却又那般的真实……
身子软软就要倒下,身边的兰慕心见势不妙,赶紧一把抱住:“娘娘!贵妃娘娘……”。宫人们一时大惊,连忙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兰慕心一面扶了她的肩,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却见子静脸色雪白,双目紧闭,已是人事不知的样子。正要命人去请太医时,忽然听得殿外传来一长串的脚步声,金色华盖的光彩流溢于大殿中,一身玄衣的南宫沣一脸焦急,大步疾风的迈了进来。
“子静……子静……,这怎么回事?”皇帝躬身抱起子静,一面忍不住气愤朝兰慕心大声质问。
一众宫人纷纷跪倒请罪,兰慕心伏地叩首,南宫沣不再理会其余人等,只是将子静抱在胸前径直往寝殿中走去。
一时兰慕心起了身,抬头却见那一众跟在皇帝身后的花枝招展的嫔妃,一个个呆若木鸡愣在当场。最侧边的那个,年轻娇美如花的香贵人,一身曼妙的粉色香纱罗衣,五色鲜花缠绕于四肢上,紧紧包住了那美妙绝色的身体,流光溢彩的眼窝中,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
不消想,兰慕心也知道,这又是一个深宫中注定悲剧的美人。但皇帝抱着子静进了寝殿,她少不得打叠起场面上的客气话,为这湘云殿主位招呼一下各位“突然光临”的嫔妃们。
一时很快就来了好几位太医,如妃与瑶妃等,原本是抱了看好戏的心理,要好好在子静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荣宠的。按照瑶妃原来对如妃挑拨的话就是:“不过是一个未笄礼的小丫头,陛下给了她这样的名号,可偏生又不到侍寝的年岁,咱们也算是宫里的老资历了,又是出身太后娘娘母族的让……难道,还要怯怕她不成?”
“就是,如妃娘娘,您是不知道,她如今,可是明目张胆的逾越了祖制,连陛下的含元殿寝室都睡了两个晚上……臣妾可真是不明白,陛下这是怎么了?既然不能侍寝,这般招了过去;岂不是”。
一时众女子心间都有酸醋般的心结涌将上来。这一说,又提醒了另外一件事情。
且听潘淑妃捧了茶盏在手,掀开盖子不急不缓说道:“昨儿个本宫身子见好,精神也还爽利,正好尚寝带人打这边过去,被本宫叫住进来问了问陛下最近的起居,这一问才知道,陛下竟然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召后宫侍寝了。”
这一下,众人心中更是凉的起了冰绫子,嗖嗖刮着寒风。潘淑妃一面打量着各人阴暗的神色,一面以手抚了小腹,嘴角,到底扯了一个淡淡的笑意出来。
这边的漱玉宫,丝竹缭绕了许久,好容易等到皇帝来了,却是一味的清淡神色。淑妃坐在他的左侧,也只得拣了他平日喜欢听的话说来。
章节目录 915。第915章 番外:圣恩6
这边的漱玉宫,丝竹缭绕了许久,宴席设在淑妃的寝殿后院内,席面上是些时鲜的瓜果、蜜脯、小点心之类,不过是应景而置。倒是后宫自制的数十种花茶格外新奇,荼蘼水香、新荷玉露、牡丹春、木樨清露、香橼汤等等,让人眼花缭乱的各式花样,或清新、或浓郁、或润甜,无一不让年轻宫嫔们觉得新鲜有趣,惊叹万分。
眼看临近开席时刻,各宫嫔妃们都已按顺序入座,席面上花团锦簇、莺声燕语,却唯独少了分位最高的那一人。因为如今后宫中子静的身份最高,因此,象征着女主的那张主位,便只得虚悬着,无人敢落座了。
好容易等到皇帝来了,却是一味的清淡神色。淑妃坐在他的左侧,也只得拣了他平日喜欢听的话说来。
这样坐了半天,香贵人也上前献了新排的云意浮波舞。香贵人特意梳了个桃心盘髻,一支双头并蒂的丹珠修翅长钗,几点串珠花翠,更兼眉心点有俏丽的额黄,衬得她脸上甜美的笑颜如春花般灿烂。
而与她伴舞的两个嫔妃,也换上纤薄的轻绢舞衫,一身金光烁烁的织飞鸟描花长裙,裙摆缀有细碎晶石,缓缓盈步登台,顿时在锦毯上摩挲出一串“簌簌”之声。
香贵人微微侧首,朱唇轻启,优柔绵长的萧声便自玉箫中传出,顺着清风逐渐扩散开来,萦萦绕绕的将众人兜揽于其中。另外两位婕妤的舞姿与香贵人之前擅长的蝶舞颇有相似之处,走得都是婀娜柔软的路子,两人低腰展手急速旋转,越舞越快,纤长盈透的裙带亦随之旋转而漫天纷飞。
因着两人都是容貌清秀雅致,并无香贵人那般妖娆妩媚的气质,不过却因舞动流转,而生出额外的飘逸之姿,美若流水。
众人都被着精湛的舞姿所吸引,在场的便无人发出一丝声音,除却丝竹之外,良深的华殿越发显得恍若一潭幽静湖水。嵌金珠蟠龙大铜炉里燃着新制上等苏合香,若有若无的轻烟自宝珠金口中透出,将身着绯罗蹙金飞凤袍的一众美丽女子们笼罩其中。
众人都是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暗暗叫好,南宫沣却是半点表情也没有。而潘淑妃,则是恍惚侧首往窗外望去,只见浅红色宫灯照耀下,窗外一树如火如荼的朱蓼花正随风翻飞。
恍然忆起前年这个时节,自己正躺在皇帝的怀里,二人相拥看花,细碎的朱蓼花瓣殷红如血,纷纷扬扬如雨般凋落,美艳迷人。
箜篌声渐渐停下,一身香艳的香贵人捧了一束火红石榴花在手,轻轻拜倒在御前:“臣妾等,敬献上此花,愿陛下与娘娘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南宫沣伸手接了花,却突然下地来,转身边往外走,一面说道:“淑妃,朕去一下湘云殿,尔等聚一下,一会便散了吧!好生养着胎,凡事少操劳。”
淑妃一面应着,眼睛却朝如妃身上一瞟,如妃便腻腻的粘了过来:“陛下,臣妾也想去给贵妃请个安,不如您顺便捎上我们吧!”
章节目录 916。第916章 番外:圣恩7
章节目录 第917章 番外:圣恩8
南宫沣双眼冷出冰来,只死死的盯着兰慕心的身影看了半天,良久之后才切齿道:
“自然是你的罪过,朕,原本是信任你,才将贵妃托付与你的。兰慕心,难道究竟还是朕信错了你?你且告诉朕,你值不值得朕相信这最后一次?”
这话说的极重,兰慕心当场便泪如雨下。她的心中,对于天子有一腔欲爱而不得的痴情,偏偏是这一天,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向她当场质问。
不待南宫沣再说什么,她已自行脱了头上的发簪和钗环首饰等,满头青丝散下,沉声叩请圣裁处罚。几番叩拜之后,白皙的额前清晰的印出曹红的血色来。
“罢了,你先起来吧!带人下去守着,今夜,朕在这里陪着贵妃……”。殿外的雨下的又急又大,院中的芭蕉发出巨大的滴答声响,惹的他心头一阵闷闷的烦躁。
“陛下,您昨晚都没有安寝好,今夜……”。徐致小心的瞧着皇帝的面色,犹豫的开口提醒道。
南宫沣的声音冷的不带丝毫色彩:“徐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多话了?朕去漱玉宫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致立马躬身下去,退到一旁的门侧边,在不敢言语半句。
不一会雨便停住,寝殿中药香浓郁,几个大力太监进来搬了那巨大的冰鼎子出去,一时有些嘈杂。南宫沣眼望着子静睡的沉了,面上有些落落的薄愁上来,心中不免叹息一声,自己踱步出来大殿的檐下,心内一面思量着,一面吹着雨后的凉风。
兰慕心被他叫了起来,安排殿中各项事务。这边宫女提了灯在前头照着,他一路迤逦穿厅过院,不知不觉走到花房那边的月洞门外,远远望见那回廊角落枝桠掩映,朦胧星辉之下,恍惚似是雪白一树玉蕊琼花,不由怔怔住了脚,脱口问:“是梨花开了么?”
宫女躬身道:“陛下,这时节梨花早开败了许久,那边树上的,是院子里的凤溪子呢!”
南宫沣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却举足往回廊上走去,宫女连忙跟上去。夜沉如水,那盏灯笼暖暖一团晕黄的光,照着脚下的青石方砖。一块一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砖,拼贴无缝,光洁如镜。一砖一柱,一花一木,皆似乎是昔日她的衣角悉邃拂过,夜风凛冽,吹着那窗扇微微动摇。
一时竟到了书房门外,略一犹豫,到底手上推开了那朱色的门扉。书房里还亮着灯,案台上那盏烛火没有熄灭,皇帝看了一眼,便问道:“贵妃先前来过?”
说着,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案上镇纸压着一副新提的诗句,扫了几眼,他却忽然心里有些发冷起来。
且看那云笺宣纸上,秀丽端庄的小楷,提着浓黑墨汁写下的心语,却是:一天愁绪,按出琼箫。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葡萄……
章节目录 第918章 番外:帝怒1
未待看完,南宫沣已是面色骤变,手上稍一用力,已将整张宣纸握在了手里。两眼细细看去,愈看,脸色愈冷的要结出冰粒子来。
原来……她的心里,始终装了那个人,旧欢新梦……往事水迢迢……一字一字,犹如戳进天子心窝中的钝刀,割伤了皮肉,流出鲜红的血水,痛的就要烧灼窒息,却又……又这般叫人在心底藏着几许眷恋……
手掌握得紧了,不一会竟沁出冷汗来,摊开时,才见右手握住的下角位置,用娟秀的字体,写了几个令他心碎欲裂的小字:莫负莫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翻来覆去,直如千钧重,沉甸甸的压在心头,目光扫过面前桌案,案上笔墨纸砚,诸色齐备,笔架上悬着一管管紫毫,珐琅笔杆,尾端包金,嵌以金丝为字,盛墨的匣子外用明黄袱,刀纸上压着前朝辗玉名家所制的翠玉纸镇,砚床外紫檀刻金……富贵荣极,满目朱华……天家的尊贵,朕,给了你朕所能给与的一切。但,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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