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吃得一口,怀慕又张开了嘴,汪永昭便又喂了他一口,那平时漠然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有了几许温柔。
“您吃罢,我喂他。”张小碗拿了另一双筷子,朝他笑着说道。
汪永昭这才点了点头,另吃了几筷,待到张小碗把他杯中的残酒倒到了地上,把温好的黄酒倒到了他的杯中后,他才拿起了杯子,继而抿酒。
这时萍婆子把带回来的什物都归置好了,这时提得那一筐子红鸡蛋过来,施了礼,小声地问得张小碗,“夫人,这筐子放在哪?”
“放卧房外屋。”出此言的,不是张小碗,而是汪永昭。
得了吩咐,萍婆子便施礼退下了,张小碗垂下眼喂怀慕的菜,嘴角含着淡笑,并没有言语什么。
只是怀慕在张小碗的怀里探了探身体,看了离去的萍婆子手里的筐子,回过头朝得他爹爹说,“爹爹,我去看过胡家的小弟与小妹了,小弟弟长得皱巴巴的,不甚好看,小妹妹却是好看,脸蛋红红的,我们家,也还是添两个妹妹罢,家中已有我与老虎哥哥了,妹妹会好一些,我会当个好
二哥的。”
他在张小碗怀中摇光晃脑地说了一大通,小模样甚是好看,张小碗看得都笑了起来,而汪永昭听得明显怔忡了起来,竟没有回话。
所幸怀慕不是个说了话便要得到回答的孩子,他说罢,就又捉了张小碗的手,去够那碟香香的肉丝干。
这时汪永昭皱着眉,张小碗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也没出声,只管照顾起了怀慕。
但待到夜间就寝,汪永昭把她拉到了身上趴着,与她肃道,“闺女不好,还是生儿子罢。”
“闺女有何不好的?”张小碗在胡家跟人聊了小半天的话,又一路跟着怀慕说话,回答他各种各样的问题,现下她也是有些累了,她悄悄地打了个哈欠,便懒懒地问道。
汪永昭抱着她放松的身体,板着脸说道,“闺女会长大,嫁出了就是别人家的了,你好不容易生一个出来,还给别人?你这是想气死我不成?”
“怀慕要妹妹。”张小碗把垂在他胸前的长发轻挽到一边,淡淡地道。
“这事我会跟他说,无须你管。”汪永昭说罢,就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他的身下。
张小碗这时把手勾上了他的脖子,语带疲惫地说,“我累得很,您让我睡上一会罢,明早还想起床给您和怀慕熬上点粥。”
“下人做得的事,你没必要日日亲手。”
汪永昭却还是把他起来的那顶到她的中间,动得了半会,却发现身下的女人潮红着脸一边喘息,一边闭着眼睛像是不堪承受了一般,他终还是奋力动作了几翻,提前泄了出来。
“睡罢。”在里头静得了一会,他才扯过那叠放在桌下的布巾,擦了擦她,也擦过自己的后,搂紧了怀里的人,他出了声。
他这声一出,那大胆的妇人便放心地头一垂,便酣睡了起来,弄得汪永昭瞪着床顶好一会,把头埋在了她的发间好一会,这才把那点恼怒压了下去,这时他的困意也上来了,便拿下巴抵了她的头,抱了她的头,埋在了自己的胸前,这才悄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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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七月,怀善来了第二封信,这封信离他的第一封信已有三月之久,接到信后,汪永昭允她看过后,她这才知夏朝境内的夏人与大凤人现下已简直水火不相容,不比边疆还有通商往来的两地,越往北去的夏人,就越是仇视大凤人,他们一见着大凤朝
的士兵将领,不管是那三岁小儿还是七旬老者,当会上来与之拼命,为国报仇。
更别提他们还会帮着那些叛军对付大凤军队,只要他们追着的叛军一入民宅处,那叛军即会被各家窝藏,哪怕是全家陪葬,也无一人肯交出人来。
这些事,怀善在信中说得极细,语毕时,他在信中写道:这仇恨似是会千秋万代藏于他们心中一般,夏朝王上前些日子去往神庙,路中百姓竟向他丢了一路的石子,他竟一字不语受了下来,您说,这样的人,他可会永世臣服于我大凤朝哉。
“您说可会?”看罢信,张小碗抬头朝汪永昭道。
汪永昭听得翘起了嘴角,笑得很是冷酷,“我与夏人打了近三十年的仗,只杀死过他们的人,可从没杀退过他们,你说这种人会不会对人真正臣服?”
他没等张小碗回答,便抬高了下巴,冷冷地且高傲地道,“他们永世都不会,一个善战的王朝,除非杀光了他们,这才断得了他们复仇的根。”
张小碗听得沉默了下来,汪永昭见她默然的脸,便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对她道,“你不用担心府里日后的出路,我自有安排。”
张小碗抬头看他,可就算是她看得仔细,她还是没从汪永昭的脸上看出什么来。
但这不是她第一次看不透他了,她也知晓这时不能追问什么,这时她便点了头,苦笑着道,“我知晓了。”
“嗯。”对她的温驯汪永昭颇为满意,他把手伸向她的肚子,放得半会,他才悠悠地道,“你且放心把孩子生下来,我必会护他们平安富贵。”
张小碗看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才无奈地朝他说道,“老爷,我这肚子好似……”
她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汪永昭眯眼看了她一眼,得了他的警告,张小碗便闭了嘴。
她低头看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两眼,现下她被汪永昭这样日夜折磨,竟也是想要是有了,也不是那么坏的事了。
☆、165
八月怀慕已满三岁;按大凤朝的算法,他已经吃上了四岁的饭,已是四岁。
汪永昭本想要摆几桌酒庆贺一下,但张小碗还是委婉地与他说道,就这当口,只是小儿的平常生日;就别做那打眼的事了。
汪永昭骂她胆小怕事,张小碗也坦然受之;当晚;汪永昭还去了前院书房那边去睡;觉得这妇人怎么这么招人生厌得很。
睡得两晚;他就又睡回来了;嫌前院就榻的屋子太热,就那么搬了回来。
他来来去去,张小碗不动如山,微笑看着他来,微笑看着他走,由得了他唱他的戏。
张小碗其实也知自己过于谨慎也不是什么好事,但她都是这么步步算着过来的,让她突然改变性子,变得张扬起来,确是不能了。
她与汪永昭现下较之以前要亲密多了,夫妻两人距离一旦近了,日夜相对,以前可能因距离尚存的一点朦胧感也会消失殆尽,剩下的都是很具体的问题,对事对物,人也有着很具体的情绪。
例如有时汪永昭发脾气发得过狠了,让她无喘息之力时,她就会找上别的办法来对付他,从不觉得心软手软,有时也很明显看着他因她受苦也不觉得如何;也如汪永昭嫌弃她过于谨慎,无大家之气,这确确切切也是他对她真实的厌恶,恨极了,他都想打她。
其中谁的容忍多,谁在放纵自己的情绪,没人就这个说什么;其中谁心中对谁有爱意,谁只是在冷眼旁观,也无人去计较,去算。
说起来,有几分浑噩之感。
这具体的日子过起来也真是磕磕碰碰的,仔仔细细地说来,汪永昭的性子不再她面前收敛后,怒极了就骂,欢喜极了就要出去给她找些体面的手饰和衣料回来,性情分明得很,很多时候确也让张小碗对他很是无奈,但多数,只要忍得下,她还是那个退让的人,加之汪永昭也不是太常发火的人,哪怕较之以前确是不够收敛了,但到底不是天天都在喷火。
所以,张小碗这日子总的说来,过得要较以前安宁多了。
自上次汪永昭搬去前院睡了两天后,汪永昭还没来得及跟张小碗把剩下的火气发完,朝廷又是大动。
靖皇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老怀王一家给收拾了。
当天,在老怀王在京的府邸里搜出龙袍后,他在当廷提剑就斩了老怀王和他三个儿子的脑袋,亲手挂在了正午门前。
此举,把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吓得够呛,其中有不少文官都软了腿,后头都是找了人扶着回去的。
朝间民间,都因老怀王的谋反和靖皇的杀气腾腾而静默了下来,这上下竟无一人胆敢议论此事。
而先前确不知靖皇举动的汪永昭也受了震动,回府想了几天,这时午时,他躺在躺椅里假寐了半晌,终还是抬头跟那平静如常绣帕的妇人说,“你好似并不惊奇?”
张小碗听到此言,抬头朝得他平静地笑笑,“老爷,他终是皇帝。”
当皇帝的人,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好的,坏的,极好的,极坏的,都是他们做出来的,她学过的那上下几千年的历史,大概都如此。
“先前,他未跟我透露过丝毫口风,连我的探子,也未看出他这几天就会对怀王动手。”汪永昭又闭上了眼,枕回靠背,淡淡地说。
“不知又何妨?不论是最上头的人,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是什么事都会让人知晓的,说来,换到您身上的事,陛下不也是不是事事都知晓?”
这话让汪永昭哼笑了一声,过得一会,他道,“确也是如此。”
张小碗看他一眼,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汪永昭这人,也是个占有欲与野心都极强的男人,他又是那几朝算计下来的人,更是无忠君之心,说来,不就自己的立场,单就她思及皇帝的立场来说,汪永昭也是那极度危险的臣子。
而就她来说,这些年下来,她从没真正赢过汪永昭一次,汪永昭想从她这里得到的,无论是用软的还是用硬的,他都把他想要的都得去了。
她只有不去让自己想,才能不觉得他是那般可怕。
而身为强硬派男人中翘楚的靖皇能忍他,认真说来,他们的儿子在其中起了一定因素,她为他博出头的那几次,多少也起了缓和的作用,要不然,这一君一臣的关系绝不会真的像今时这样平和,怕是暗中早斗过无数回了。
当然,关于靖皇与汪永昭的关系,这也是张小碗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会把她的这些想法说给汪永昭听,她也不知道她猜出了多少真相来,她有时总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永比她想像的要复杂得多,她所了解的,不过是就她的方面所见到的冰山一角。
而平时,她也不会太常问汪永昭朝上的事,偶尔问个那么一两
句,就算听到别人的耳里,也只是她一介妇人对夫君的关心而已,自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心打听朝堂之事。
另外,她也是用这种态度维持着跟汪永昭那点子还是需要维持的距离,夫妻共体不是什么太大的坏事,但换到她这里,只是给她增添额外的负担罢了。
她承担的已够多,不想多管汪永昭的事,而汪永昭的很多事,也不是她一介妇人能承担多少的。
而就此,对于她细究也会知晓的保留,汪永昭是怎么想的,张小碗也不去探究,她与他,能亲密得就像平常夫妻那样相濡以沫,闲话家常,这已是她妥协的最底限了。
再进一步,那里就是她最后的禁区了,她的小老虎都不能进去的地方,她没打算放汪永昭进去。
事到如今,两个的相处方式,已是她觉得最好的了。
她把手中的方帕绣好,咬断了线,抬头时,汪永昭似是快要睡着,她去拿了小被子过来盖到了他的身上,得来了他睁开眼睛的一眼。
“今个儿不去兵部,您就再睡会罢。”张小碗低腰给他理了理鬓边的发,浅浅笑着道。
“嗯。”汪永昭轻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
这时,轻风吹来,带来一阵凉爽,张小碗转身,看向那院子,看着那秋高气爽的蓝天,恍然想着,她的大儿子要何时才会归来。
没料想,一晃,竟是十八年过去了。
她来这个世间,也是有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啊,真是如白驹过隙,她竟是在这个世间捱了二十五年,捱得生命变成了另一翻模样,捱得她竟已习惯了这坐在后院里,抬头只能见得了方寸之天的日子。
岁月啊,竟是如此可怕。
张小碗抬头看着天微笑了起来,她伸手擦掉了眼中掉下的泪,摇摇头自嘲地一笑,便抬脚走出了堂屋,去得了那小别院,去看怀慕有没有醒来。
这快到他要去书房跟先生学学问的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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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蝉叫得凶猛,竟比七八月最炎热时叫得更是厉害,不过天气没有夏天那样闷热了,人身上流的汗也比之夏天不知少了多少,不少人因为苦夏用不了什么食,吃得甚少,这下天气一凉爽,很多人的胃口好了起来。
这天午膳时,怀慕一反前面日子的吃食不好,一会
儿自己就吃掉了一碗干饭,倒是张小碗吃着饭时胃里时不时泛酸,吐了好几次。
没得多时,在宫中的汪永昭得了飞奔来寻他的江小山的报,提前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御医。
御医把了好几次脉,把了又把,还是硬着头皮跟这时眼睛里有笑,显得格外可亲的汪尚书大人道,“夫人脾胃虚弱,吃着两剂药,就会好了。”
汪尚书的脸,就那么一眨眼就冷了,冷得跟冰块似的,那带笑的眼睛这时就俨然带着把刀子了。
张小碗听罢,收回手,拿着帕子遮着嘴,眼睛半瞥不瞥地看着他,嘴里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汪永昭听到叹气声,撇过头看向她。
张小碗竟有点不敢直视他,立即垂下了眼。
汪永昭心里难受得很,缓了一会,才面无表情地叫管家送人。
这厢太医回了宫,又去皇帝那报了汪大人府里的事,皇帝坐在上头竟笑了好一会,着大太监赏了太医的银。
太医告退后,大太监嘴边也有些笑,与皇帝轻声地说道,“偏想要就偏不来,汪大人这怕是急得厉害了罢。”
皇帝听了又哈哈大笑了几声,笑罢后,他的笑也冷住了,他偏头对得大太监说,“你说他非要张氏的儿子,是想现得情深义重蒙蔽我,还是真喜那张氏?”
“瞧您说的,”大太监对着疑心病又发作的靖皇摇了摇头,道,“听得那兵部的大人说,为此汪大人急得舌头都起了火泡,明个儿您传他来了,您可别再嘲弄他了,您这几个儿拿着这事说了他不少四五次了,再说,汪大人可就又要装病不去兵部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