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在心里感慨着。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说不上是懒散还是怎么,反正不是个有远大理想的人。就好比现在,她明明知道流行趋势在哪里,却没有一点儿站到风口浪尖上的意思。想想也是,做生意也好,投机也好,都是需要天分和努力的,就算有了天时,也要站稳地利人和。她并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想到要和各色人等周旋,那实在是为难了她。如果说开店的话,要管理吧?管理人是门学问,要不然大学也不会有企管这个专业了。如果说投机的话,要找到合适的合伙人吧?这个人到哪里去找呢?这实在是个问题。李慧不穷困,她物质生活很充足,对奢侈品又没有追求,有房子有存款,说句没志气的话,她已经幸福感很足了。当然,她不反对别人去追求事业,就好比王宏斌,无论王宏斌想怎么折腾,她都会陪着他。但让她自己折腾……那就算了吧。
转眼就到了暑假,李慧意外的收到了一个人的消息,竟是跟着父母出国了的王兆!王兆特意要了李慧家的电话,让钟晓兰转告李慧,暑假会过来看她。
王兆来的那天很热,虽然还是早晨,但连着一个月没下雨了,早晨的空气也不清新,一过车,街头的尘土飞得老高。李慧站在伊河新广场边上等王兆,怕他认不出来,站在了安全岛的路基上。
“请问江宁路怎么走?”
李慧正伸着脖子往大道上张望,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疑惑地回头,看着身后穿着黑衬衫带鸭舌帽的男孩。
那男孩帽遮压得很低,微低着头,脸半露不露地,尖尖的下巴,嘴角噙着笑。
“王兆?”李慧歪头,想看清他帽遮下的脸。
“这样你也能认出来?”王兆一把摘下帽子,露出大大的笑脸。
“真是你啊!你学坏了啊,不带这么糊弄人地!”李慧也笑起来,抬手想给他一下子,猛然想起都长大了,赶紧收住手,顺势整整刘海儿。
王兆倒是很大方,张开双臂就给了她一个拥抱:“李慧,多少年了!”
“没多久,没多久。”这孩子不能出国,毛病大了!李慧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问:“你怎么来的?我一直看着路口呢,没看见你过来啊!”
王兆往身后一比:“我和我师哥一起过来的,他说要看看咱们这边的老桥,我们一大早就过来了,都溜了好大一圈了。刚才去那边买水,回头我就看着像你——师哥!”王兆回头喊。
李慧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逆着晨光迎面走来。
“这是我师哥,叫林骋。”不等走近,王兆就对李慧说。
林骋。
李慧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近,三伏天里却感觉一桶冰水兜头倾下,不是凉爽,是彻骨的寒。
36 番外 上;
“有个朋友过生日,我们晚上商量着一起热闹一下。”电话里的男人说。
“我晚上也有事儿,得加班。”李慧赶紧说。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去。以前也去过几回,当他们兴高采烈地扯淡的时候,她不觉得他们讲得那些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大笑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好笑在哪里。整个聚会,她都像局外人似的看着,参与不进去——也没法参与。电话那头没声了,她犹豫了下,说,“你们好好玩儿。”
“加班到几点啊?你下班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嗯,再说吧,不用惦记我。”
电话那边又沉默起来。
李慧看看手机,通话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地延长,没掉线,犹豫了一会儿,问:“还有事儿吗?”
“没了。”
“哦,那我就挂了,我这边儿还有活儿。”
“嗯,你忙去吧。”
李慧答应一声,挂上电话,松了一口气,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这么发起呆来。
和她打电话这个男人叫王宏斌,是李慧爷爷家的老邻居,也算知根知底儿。但两个人有八岁的年龄差距,小时候没玩到一起去,李慧对他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真正相识还是因为王宏斌调回江辽,两家老人促成的变相相亲。相处了半年,每个星期固定见个两三次,每天晚上一通电话,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竟然就谈婚论嫁了。婚期就在两个月后,可李慧,一点儿要嫁人的雀跃欣喜都没有,有的只是对生活的麻木和对未来的迷惘。
结婚,生子,慢慢变老——这就是一辈子。
李慧一点儿也不想这样。可是,她想什么从来都没有用。就好比她不想要后妈,但六岁的时候就有了后妈,这十多年她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把那个女人赶走,而现在,要走的竟然是她自己了。离开那个家,这恐怕是结婚最大的好处吧。
同事们都准备回家了,李慧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并不急着走人。
“李慧,你不走啊?”同事问。
“一会儿就走了,我还有点儿东西没弄完。”
“那我们先走了,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关主机啊!”
李慧答应一声,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没一会儿就都走了,偌大的办公室只剩李慧一个人。她无聊地坐了半天,终于还是背起背包离开了。
街上都是行色匆匆回家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李慧没有。李慧一直走一直走,最后索性在体育场外健身广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天渐渐黑了,广场也热闹起来。有组成方队跳舞的老大妈,有嬉闹的小孩子,还有吃饱了饭出来遛弯的小两口。只是,这些和李慧有什么关系呢?并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广场的角落,有一个叫李慧的女孩子,孤独地看着别人的快乐。
也许结婚也是不错的主意,看着人流,李慧想。至少结了婚,自己也能有个伴儿,陪着吃饭,陪着看书,陪着在夏日的夜晚出来走一走。想到这里,李慧微笑起来,王宏斌从来不是她无数次幻想过的那个人,也没能给她令她憧憬的美丽爱情,但这个人,如果做伴儿,应该也不错吧。毕竟,幻想得再美好,也总归是幻想。理想抵不过现实,中国悠悠几千年,也不过成全了一对化蝶。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吾将于茫茫人海中寻访吾唯一之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她一直在等,等懂她爱她、命里注定的那个人。可是,没有。后来她明白了,那是老徐写出来骗人的,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却因这一句话,引得无数人爱欲成狂!
“下雨啦!”不知谁喊了一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广场上闹做一团,片刻功夫人群就散了个干干净净。李慧跟着人流下意识地跑到体育场的晾台底下躲雨,跑过来才发现那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她略一犹豫,就听见一个人喊:“快过来!”
她回头一看,就见到了林骋。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林骋是谁,只看到他在雨中撑起伞,把一个小孩子拢到伞下,护着他跑到晾台底下,人们往里挤一挤,硬是让出个地方——对孩子,大人们都是宽厚的。李慧趁着这个空隙也一步迈过来,奈何位置实在太靠外,半边身子都在雨里。使劲往人群里挤的事情,李慧做不出来,她甚至想要不干脆就这样走算了,半边身子湿透和全身湿透,也是在没有什么区别。正在她想走的时候,头上的雨不见了,一把伞撑在那里,李慧疑惑地沿着伞柄看向撑伞的人,就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幅水墨剪影。
那是个温文尔雅的侧脸,头发打理得很清爽,睫毛不浓密但很长,他并没有看李慧,眼睛望着茫茫的雨帘,嘴角噙笑。
李慧说谢谢,但声音却湮没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雷鸣里。
雨来得急,走得也快,没一会儿就住了。几乎在雨停的一瞬间,人们就四散而去,刚才还拥挤不堪的晾台底下,只剩下李慧和那个人。
“谢谢。”李慧又说一遍。
“没什么,举手之劳。”
“你不去找你的孩子?”
那人愣了一下,笑了:“我并不认识他啊——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哦。”听到他笑,李慧脸红了。那孩子有十几岁了,而他看起来顶多二十五,确实是自己闹笑话了。
“啊?真有那么老?”
“不是!”李慧赶紧摆手,抬头看见他朝她一眨眼,才知道他是闹着玩,也就跟着笑了起来,这一笑,两个人就认识了。接下来的半个月,李慧总是接到他的求救电话,不是陷在老街区里找不到路,就是询问李慧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好风景。李慧心里隐隐明白,却每每不能拒绝那个带着笑的声音,一次次充当导游。
林骋是个海龟,也是学美术的,主修室内设计,这次来江辽是应某大公司之约来设计办公大楼的。他去过很多地方,业余爱好是摄影。
“我就想用镜头,把我见过的所有美景都记录下来。”说这话的时候,林骋正和李慧沿着伊河河岸散步,他两只手比出摄像头的样子,扩出美好的风景。扩着扩着,回过头来,在李慧面前定住,说:“知道吗?这里最美的风景是你。”
李慧透过他的手,看到他的眼睛,明亮又火热,只一眼,就觉得心砰砰地跳起来。
原来他在这里。李慧想。
李慧回到家的时候,李爱国还没睡。钟晓兰妈妈生病,回去照顾老太太了。很好——她干脆利落地坐到李爱国面前,说出了她想了一路的决定。
“不结婚了?”李爱国皱眉,“和斌子吵架了?”
“不是。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了。”李慧平静地说。语气很平静,但却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李爱国盯着她,表情由疑惑变成愤怒,又变成了忍耐:“说说。是谁?怎么认识的?”
李慧毫不避讳地说了林骋的年龄、职业、以及认识过程。
李爱国听完简直出离愤怒了:“只认识半个月,你就要跟着他?你了解他?爱情?!爱情个屁!你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懂事儿?明知道你快结婚了还接近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爸!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儿?我没说现在就跟着他!再说我怎么就不懂了?我对他了解的很!他能在雨天给孩子打伞,这么善良的人在你眼里怎么就不是个好东西了?!我和他是那种真正的灵魂吸引,你根本不懂!”
“我不用懂,我就知道人斌子没对不起你,你就不能对不起人家!我告诉你李慧,你要是敢再跟他来往,我打断你的腿!”
“你凭什么啊?凭什么管我?!恋爱自由都没有吗?我还没结婚呢,怎么就对不起他了?我要是结了婚出轨那才是真正的对不起他!”
“强词夺理!我凭什么管你?就凭我是你爸!”
“是我爸怎么了?我还是你女儿呢!当年你结婚我不同意有用吗?现在我结婚,你也别想做主!”
“好好好!”李爱国一连说了三个好,手都抖了,一把拉住李慧扔到房间里,“你看我管不管得了,从今天开始你哪儿也别想去!”
“爸,你要干什么?!”李慧死死扒着门,声音都点儿抖。
李爱国根本不理她,直接一推她,甩手关上了门,一转身推了个沙发,挡在门口。
李慧被推得倒在屋子里,一愣,起来直扑门口,却死活也推不动门了。
“李爱国,你放我出去!”
“你这是非法□!”
“咣!”
李慧照着门猛踢一脚,沙发动了一点儿。李爱国索性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只觉得一阵一阵拱火,脑门子跳跳地疼。
“爸,我求你了~”
李爱国摸出烟点着。
“爸,我真喜欢他了,真喜欢他!”
李爱国叹口气:“慧慧,别傻了,听爸的话,斌子和你最合适,爸不能坑你!”
“可是爸,我不爱他!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好不容易遇上林骋,我不能错过他!我不能我不能!”
李慧哭了:“爸,就这一次,我求你了~”
李爱国不说话了。
“爸,你别逼我……”
李爱国夹着烟坐着,烟灰掉到裤子上都没发觉。
半夜的时候,李慧从卧室的阳台翻到客厅的阳台,看了眼窝在沙发里熟睡的李爱国,悄悄离开了家。
“喂,我是林骋。”睡意朦胧的男声从电话里传来。
李慧一下子哭出来:“林骋,你在哪儿?”
“慧慧?怎么了?”林骋的声音清晰起来,“我在酒店,你怎么了?”
“我去找你。”李慧说完就挂了电话,她抹了一把眼泪,伸手拦出租车。
很快就有了车,李慧开门上车的时候,抬头看了看自己家的窗户,有淡淡的灯光透出来。她看着看着,眼睛里似乎又要流下泪来。她赶紧抬头收回眼里的泪水,却不经意看到了星空。都市的霓虹下,星光是那么暗淡。
“到底走不走啊?”出租车司机问。
“走!”李慧深吸口气,坐进车里,“水岸宾馆。”
车子载着李慧去水岸宾馆,去茫然未知的前路。
37 番外 下;
水岸宾馆的套房里,林骋穿着睡袍看着一身狼狈的李慧。
李慧到的很快,林骋坐在床上愣了会儿神儿,刚洗把脸,衣裳还没换,就听到敲门声了。
“怎么了?和家里人吵架了?”林骋小心地问。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半夜哭着跑出门,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原因了。
李慧立刻红了眼圈。
林骋到洗手间拿了条酒店的备用毛巾给李慧,柔声劝:“好啦,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过一宿就没事了——你,要不要先换换衣服?”
“?”李慧低头一看,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一路上心潮翻滚,根本没注意自己身上,她原本穿了一件掐腰的小衬衫,翻阳台的时候胳膊底下都挣开线了,裤子上也蹭了一大片的灰。
“我,我没带衣服。”
“那就先穿酒店的?”套间里还有酒店准备的睡袍,林骋拿出来李慧一看立刻摇头。这种和服似的睡衣,她在家都没穿过。
“有针线吗?我缝一缝就好了。”李慧想的很简单,把上衣缝好,裤子打扫打扫灰,一切等天亮再说。
“服务台应该有,我去问问。”林骋出门找到服务员,借了针线。
李慧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