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您常说因果报应,而此刻您的血脉就坐在我面前。可是因是什么,果又在哪里,徒儿愚钝,至今不能参透,可是生死永隔,徒儿恐怕,得不到解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处危机
叶君垣的人驾着马车,匀速地行驶在道路上,马速不快,但是车道离城越远,越崎岖,难免颠簸,阮妗华本就心神大恸,车旅漫长,更令她胃里翻腾如搅,十分难受,故而懒得言语。
两人的话题就停在了这么一个尴尬处。
这世界上许多事就是如此,哪怕离得再近,哪怕曾经唇齿相依相濡以沫,可是有些距离却如鸿沟一般无可逾越,在这样的沉默中,阮妗华的一颗心,就已经慢慢地沉了下去。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为什么不能坦然一点?”
可是有另一个声音也在告诫她:“不能太信任他,他是敌国的人。”
“他曾三番四次救你、帮你。”
“可是当年的魏尘奕,何尝也不是处处维护于你?”
这两个全然矛盾的声音在她脑中不时回响,几乎快要让她崩溃,她抚住心口,只觉得脑海中的一声声全都是在折磨她,心口仿佛被重物狠狠敲击着,钝痛钝痛。
就在这时,叶君垣突然朝她扑过来,将她重重地压在马车的车褥上,阮妗华只见一道寒光袭来,伴随着清亮的破风声,一下子钉在了车窗上,整个车身都被这力道带着颤动了起来,只差一点点,那箭头就将穿过她的身体。
此刻叶君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先是仔细察看了阮妗华是否有佯,然后拧起剑眉,一转身掀起车帘,就要出去。
阮妗华拉住他,语气不安:“发生何事?”
他抬头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看,脸色愈发冷冽,声音跟结了霜似的:“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平安回去。”话音刚落,他却毫不顾忌地将自己暴露在车外,毫无遮蔽。
驾着马车的人忙道:“有刺客在暗处,将军先进去避着!”
“避?避着什么,我还不至于怕了这等宵小。”他这句是运了丹田扬着声音说的,似乎是刻意想让别人听见,声音紧接着却降了下来:“我在车内,难免伤及无辜,单宇,等会我引开他们注意,你保护阮姑娘。”
被称作单宇的男子不赞成道:“敌暗我明,将军怎么能孤身应敌?”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我自然不会硬碰,他们若早就埋伏在此,就不会只放一箭,如今看来对方胜的只是人多,他们目标是我,待会我一离开,你就驾着马车冲出车道,他们应该不会追。”
“可是将军……”
“不要再说,这是军令。”
单宇不得不点头:“是,将军。”
他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阮妗华耳中,刚才暗箭仍然让她心有余悸,可是此番听到叶君垣如何保护她,她心里不知涌出些什么滋味,她抬目看着叶君垣的侧脸,他无疑是好看的,她上辈子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因他的清俊温雅惊艳了一把,可是现在看,他的脸上眼中,无一不透露着坚毅和强势,这是一个曾在战场上坐镇过的帅者,是一个曾经历厮杀的将者,哪还有半分谦谦公子的模样。她忽然想起魏城地宫的时候,他表现的可靠诚恳,像是最值得信任的同伴。
这都是他。
另一边,叶君垣已经跟单宇简单交代完了撤退的路线,单宇是个很年轻的将士,长着一张娃娃脸,似乎也是叶君垣的亲信,此刻他看起来,仍旧是十分不情不愿,担心着叶君垣会身陷险境,阮妗华也担心他,但她在现下的境况上无疑是个累赘,听他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帮忙。
叶君垣跳下马车,站住,朗声道:“若有被人收买者,早日离去,尚可活命。若是别人的死士受了命令要来杀我,那就不必再藏,暗箭伤人图的是趁人不备,如今既然一击不成,再想杀我,倒不如露了面来的痛快。我以一人之力,或许难以逃出。”
单宇一听,眉头都要皱成了一团。
自家将军这哪里是要引人注意,分明是激将法,激的那些个杀手刺客速战速决,赶紧跳出来杀他。
可是叶君垣这一声,却并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车道旁的树林里一片寂静,风过时,吹得叶君垣衣袍翻飞,有风声,却没有任何异样的声响。
阮妗华疑惑,这些人若真的是来杀人,为何如此沉得住气按捺不发?难道就不怕他们趁此刻逃走么?刺杀一事,正如叶君垣所说,本就是攻其不备,一击不中再难成功,只能誓死一搏。除非……他们还有后招?
突然间,叶君垣脸色大变,使出轻功向树林深处飞去。
阮妗华眼看着他远去,扶着车梁赶紧跳了下来,才走两步,脚步就一下子顿住,鼻尖嗅到的异味让她瞬间明白为何叶君垣会变了脸色。
血腥味。
这血腥味已经浓重到让她一个毫无武功在身的普通人都能嗅到,清晰,骇人,她莫名心慌起来。
为什么会有血腥味?是那群刺客?还是别的……盯上叶君垣的人到底有多少?这些刺客背后的人又会是谁?
她不由地思索起来,却不知道身后的单宇一直拿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本来叶君垣偷偷潜藏在魏国,是没有带任何一个亲信暗卫在身边的,韩栋派来保护他的人,也早在离开魏国都城地界的时候,就回去覆命了。
单宇是以前留在韩栋身边执行过任务的,一直未曾寻得机会复命,此番也正好随叶君垣回国。
之所以这样安排不是没有道理的,叶君垣还在魏城的消息,就只有韩栋和燕王知道,按理说,是不会走漏风声,更不会有刺客能够追踪到他们的,偏偏现在刺客出现了,单宇难免就对阮妗华这个变数心生怀疑,故而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敌意。
“姑娘孱弱,还不如好好待在马车里,将军自会回来,若有意外,属下不好交代。”
阮妗华倒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不悦,一门心思都放在别处,她不时抬头望向树林深处,那里枯藤乱扰,阻隔了视线,近处也看不真切,她有些焦灼,希望马上就能看见叶君垣的身影,偏偏他迟迟不归,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阮妗华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在这个空档,她想到了很多事,母亲的身死,谭千奉的真实身份,魏尘奕和谢秋雨之间种种……可是这些,在快速地经过她的脑海以后,都消弭不见,她无可否认,这些于她,毕竟是前世纠葛,只有叶君垣,是她这一世生命中唯一的异数。
她想着,一面不停地往树林处观望,过了一会儿,叶君垣总算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然后她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单宇走上前去:“将军,发生何事?”
叶君垣眸色很深,阮妗华在一旁看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眼底有什么情绪在掩藏着,但她想不出来,能让他如此,但他回答了单宇的疑问:“树林里,十数人一等高手,尽数毙命。”
单宇惊愕:“这十数人是……”
“是要杀我的人。”叶君垣沉沉道,“恐怕早在他们射出第一箭的时候,就已命丧别人刀下……身上俱无太多伤痕和挣扎痕迹,一刀毙命。”
阮妗华一听,心头震撼,无法言语的毛骨悚然感从脚底升起,这是背叛,这是屠杀。
全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么怎么可能一刀毙命又没有伤痕和挣扎的痕迹?那就只能有一种可能,就是这群人皆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怎么才是毫无防备?自然是在背对自己人的时候!阮妗华这才理解了刚才叶君垣刚才的神态为何那么莫测,连她都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何况是他?
谁会杀他?又是谁派来的杀手里暗藏内鬼?到底是几方势力作祟?这些问题尽数涌入阮妗华的大脑,她深深望一眼叶君垣,他在燕国振臂一呼,将有百万将士拥戴,可是是否在大燕暗处,也是危机四伏呢?
单宇听到这话也觉得无法理解接受,沉默片刻,问道:“那将军我们接下来……”早些时候,大燕国主已送信来,告知将向魏国发起战争,亟待叶君垣回去坐镇,故而此番他们才会不一日不停留地选择这个时候回去,偏偏如今前途未卜,又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他们是否还要按照原计划赶回去?但是这些话,他并没有当着阮妗华的面说出来。
叶君垣听出了单宇的弦外之音,瞥他一眼,道:“自然是要回去,继续赶路。”
阮妗华有些时候也会怨怼自己偶尔的太过敏感,这二人简单的两句对话半分都没有提到自己,偏偏她总觉得这里面有几分关于她的剑拔弩张,实在是叫人无奈。
于是她道:“要不要先上车赶路?”
叶君垣看她,笑了,以她的聪慧,岂会看不出单宇对她的敌意?
阮妗华看懂他的笑意,有些忿然,瞪他一眼,转身捏起裙角爬上了车,才放下车帘,就被紧跟其上的叶君垣一把掀开,那人猫着腰灵活地往里一钻,竟是比阮妗华还先坐了个稳稳当当,然后十分顺手和理所应当地将阮妗华一拖揽入怀中。
她被拉了个措手不及,稍稍动作一番,无果,只好叹道:“你总这样毁我清白,我今后如何嫁人?”话说的是毫不落下风,可是眼睫轻掩,脸颊微红,使得话意都不自禁弱了几分。
叶君垣既喜她的坦坦荡荡不显娇柔,又喜她这副柔弱如水的女儿家姿态,可是听她话中所言又有几分不快,轻抚起她的下巴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道:“你是许过魏国皇帝的人,除了我,谁敢娶你?”
“嗤,谁要嫁你?”
叶君垣双手拥住她,抵着她的额头,沉思片刻,缓缓道:“我之前问你红玉坠子的事,不是试探和别有所图,而是……我年少时被舅舅送去山上拜师学艺,这个坠子,我在师父身上见过。”
阮妗华猛地从他怀里坐起:“你是说,我母亲,便是你师父?”
他点头。
阮妗华摇头:“不对,我自小就待在含香山上,从未见过你。”
叶君垣蹙眉:“我不也是没见到过你?可是那时候我就知道,师父有个女儿,她疼惜异常,我在读书背书之时,她就在一旁为她补过衣裳,绣过香囊,一次还缝了一个小玩偶,那玩偶奇丑无比,却因她缝的十分用心,反而让我羡慕。师父的学识和本事都不像个普通女子,偏偏那个时候,我觉得她也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阮妗华被他的话语牵动了回忆,瞬间湿了眼眶,她岂会不记得年少时母亲给她做的那些小玩意儿?那个玩偶是丑,可是她从未见过,故而那时候只觉得那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可是母亲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从来都不知道……甚至这条命,这条命呐……都是母亲给她的。
而母亲给她的,又岂止是一条命……
世上遗憾之事千千万万,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叶君垣见她如此,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师父若在,必想让你好好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日睡得早,第二日一睁眼微博一开,全是昆明之事。
我泱泱大国,以德治国,然而面对恶意暴力伤及无辜的事件,绝对无法宽容,对于恐怖分子行径必须“零容忍”。
祈福昆明,记住教训,愿我中华儿女无病无灾。
☆、路
夜色深沉,凉风拂在面上,有些如冰刺骨。
船身摇晃着,清芙赤脚坐在甲板上,穿着薄薄的内衫,外罩一件更加轻薄的月白色水袖长衣,望着远处粼粼水光,一动不动,时间慢慢流淌,目光定着,长长的眼睫下似乎凝结了秋霜。
身后传来脚步声,哒、哒、哒,像是一声声走在她的心上。
清芙揪紧了长衣,轻轻地咬着牙,动也不动,不曾转头。
“你就打算,一辈子不见我?”
她岂会不想见他,她曾经希望日日夜夜都能见到他,但是现在,不同了。
韩栋站在她身后,将一件披风披上她的双肩,,这披风上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她觉得她被这属于他的气息包围着,难以挣脱,像个沉湎无法自拔的傻瓜痴儿,就是这样一个关心的动作,都让她满足到愿意放下一切。
然而她不能软弱。
清芙一叹,伸手按住他刚才放置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身面对着他,两只手握在一起,道:“我问你一件事,你能明明白白告诉我么?”
韩栋点头答应:“你说。”
“你为我招亲,是否有其他原因?”她抬头望着他的双眼,直直地看进去,仿佛要看尽他眼底藏的所有情绪。
韩栋沉默,一只手被她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一点一点地抚弄她的发丝,动作很轻柔,神情专注地如同在擦拭一件绝世的珍宝,柔声道:“这些事你根本不用管,好好地做你的待嫁新娘,不好么?”
清芙知道他这是在回避问题,她虽然什么也不要了,但是不挣扎不代表她可以任之由之,不闻不问。
“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李公子身在官宦之家,父亲是如今钦事府的掌事大人,我一介青楼女子,就算讨得李公子喜欢,也万没有能够堂堂正正嫁入他李家做儿媳妇的资格,是不是?”
韩栋沉下脸来:“胡说,你是我认作的妹妹,谁敢轻视你?”
清芙神色漠然,轻轻摇头“虚名而已,若真是官门子弟,岂会当真?可是这么大的事,李公子却应了,连李大人都没有任何反对之意,这其中,怎么会没有半分问题?”
韩栋闻着她这两次三番的质问,有些不快,又被说到了关键处,愈加觉得她这样的行径态度实在可恶,故而神色也不由地冷了下来,凉凉地说道:“有问题又怎样?这些事,你不用管。”
清芙戚然:“我只是不想被逼着离开你……被逼着嫁给别人,只是为了那些个肮脏的事儿!”话至后面,已是泪眼婆娑,“你告诉我!李公子此番负责处理筹措大军粮草,你是不是早就知情?”
韩栋不说话,目光一直盯着她的双眼,那双漆黑如星的双眸里没有丝毫的表情,但是以她对他的熟悉,他的眼睛里虽然没有半毫的慌张和被戳破心事的心虚,就这样定定的,却反而更加证明了她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