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间尚早,英子又给她哥打了电话。知道她爸的病情现在还比较稳定,悬在我们心中的铅块才有些减轻。现在就去机场太早,肖亚东建议开车在纽约城里转转,因为我没来过纽约。英子同意了,但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兴致,也许只是为了我。于是我们向着哈德逊河边的曼哈顿岛开去。眼见天色渐晚,夕阳慢慢西沉,玫红的残阳在瞬间即如潮水般退去,夜幕中的曼哈顿被远的近的各色各样的灯暖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温婉情怀在微湿微润的大地上开始弥漾。一提起纽约就会首先想到那些大人物、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百老汇、Met、林肯中心、自由女神像以及……华尔街。这里是美国最吸引人的城市之一。以前常听说:如果你能在纽约成功,那么你在哪儿都能成功。在它那里发生的成功故事就象是神话中的世界。纽约是世界最激动人心的的城市,是美国最大的金融、商业、贸易和文化中心。随着那绵延不断的车流,灯暖如橘的曼哈顿终于在我们的右前方跳了出来。哈德逊河边那栋楼高1472英尺的帝国大厦,此时是那样的孤伶寡落。昔日的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如今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直射天穹的冰冷光柱。汽车穿过哈德逊河底的林肯隧道沿着42街向时代广场进发,马路边拥挤的人群加上混杂的音乐以及“叭叭”按响的情景是这样的熟悉。后来我提议想去华尔街看看,肖亚东看了一下手表,点了点头。华尔街位于纽约曼哈顿区南部,是美国最早的金融中心。到了华尔街,我顿时愣住了,它竟然是那样的小,只是一条500多米长的狭小街道。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形象。但是它却集中了美国最大的银行、证券交易所、保险公司及其他金融机构。就在这么一条小街上,资本的神奇在此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和发挥。这里跌宕着各种市场参与者的沉浮兴衰,他们中有金融产品的设计者、交易所的拥有者、投资者、投机者、中介商等。这里忙碌着一群充满活力与激情的金融精英,他们在自己的舞台上演绎着绚丽迥异的人生。在这里,工作、生活、金钱、权力、危机、等级、爱情和性充斥着每一天的话题。以往我所知道的那些欲望的燃烧,权力的诱惑,危机的潜伏,贪婪与恐惧,严谨和放纵,神话般的一朝致富、噩梦般的倾家荡产,巨额资本的瞬间转移,爱恨缠绵的情仇恩怨,都发生在这里?我不禁摇着头惊叹。最后,我们去了洛克菲特中心,肖亚东执意要为我们送行,在一家豪华的西餐馆里,我们吃了一顿地道的美国晚餐,在离开之前,我已悄悄地把账结了。他那一脸的疲惫很让我同情。我知道,在美国求生存,并不容易。走出西餐馆后,英子去上洗手间。当时我伏在洛克菲特中心溜冰场外的栏杆看着场内一袭袭闪烁而过的青春倩影凝思苦想时,几位华裔少女哼着林忆莲的歌轻盈地在我身边经过:……如果全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那刻,我以为她们所唱的你,是纽约。在去肯尼迪国际机场的路上,肖亚东一直没有和我说话,等我将一切登机手续办完就要进安检门的时候,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如果可能,去看看平儿。”我先是一怔,然后和他拥抱了一下,算是答应了他。飞机起飞了。透过飞机的舷窗,当我在曼哈顿的上空凝注着卧在哈德逊河边上那五光十色的曼哈顿岛,似乎有一种看到自己往昔的故事的感慨,那种感慨,很厚重,很深刻。那种情怀是你想忘而忘不掉的。在飞机上,英子仍然是闷闷不乐。我抱着她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静得可以听到飞机飞行的声音,还有我们两个人的心跳。我转过身,深情的看着她,她凄然地与我对视一笑,想着十个小时以后飞机就要着落在故乡的土地,心中有些悸动,其实,人在异乡,心仍在遥远的家乡,总会有牵扯不断的思绪。想到又可以见到那些熟悉的街道和热闹的大院时,记忆的大门瞬间打开,不知为什么,面对往事的一刻,心竟是冰冷而陌生着的。这时,英子突然望了我一眼,然后她把我的手从她的肩上拿开,她直了直身子,调整了一下她的座位,便缓慢的叫了我一声:“子昊。”“嗯?”我带着疑惑答应了一声。“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反对我跟你交往吗?”英子并没有看我。“我还真的不清楚,是我家太穷?”“你想哪儿去了?是因为你爸。”“我爸?我爸怎么了?”“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车祸啊。”英子不说话摇着头。“那是因为什么?”我急切地问他。“你爸是自杀。”“啊?自杀?”我重复了一句,接着说:“不可能。我爸怎么会自杀?”“你别说不可能,就是自杀。”“为什么我爸要自杀?”我问。“是为情,为情所困。”英子把后面四个字说得很重。“什么意思?”我说。“你爸本来是一个有气质、有才华,而且很有前途的军人,但是后来发生了婚外情。”“婚外情?你怎么知道?”我说。“是我爸说的,是我爸亲口告诉我的。我想我爸不会骗我。”“啊?”我霎时头脑一片混乱,重重的把头甩靠在机座的后背上。我沉默了。不是因为不想说些什么,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当英子将我的手握紧的这一刻,我可以感觉到她很爱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不住她。陡然间,似乎有一阵冷风滑过我湿润的眼角。泪水温暖而潮湿。我久久地仰靠在原地。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内心涌动。我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任凭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七十六)“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况且,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我从来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英子握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她的话语轻柔、缓慢,带着温暖和体贴。
她停了片刻,又说:“这次回北京,你也不必去追问你妈,我想这种事对她老人家一定是打击得不轻。现在,已经结好的伤疤,就不要去揭了,那样对你妈太残忍。”
我没有说话,我的脑子里很乱。我想起我妈,记起有时我妈一个人沉思的样子,那种伤痛,那种幽怨,好沉重,好怆然。
英子昨晚一夜没有合眼,由于劳顿和疲倦,她靠着椅背睡着了。而我,仍然处在一种难于平静的兴奋中,我爸怎么会死于自杀?多年以后的今天,怎么能不令我感到震撼、彷徨和黯然。
在这万米高空的午夜,仿佛声声叹息从舷窗缝溜走,惊跑了天际的星辰。天空阴暗得一如我现在的心情,完全被黑暗着了色,压得自己几欲不能呼吸。
于是我也开始了浓浓的倦意,但我也逐渐感觉到了一丝恐惧。一旦当脑海中的恐惧滑出思绪,就没了往日的自信及刚强。仿佛一声遥远的抽泣扯痛了我的心灵,透过眼前的一片黑暗,我看到了一个曾对暗夜垂泪的娇弱身影。
飞机徐徐降落在北京机场。我和英子从机场出来,看到了来接我们的英子她哥刘雄。我们直接上了刘雄的宝马轿车。
“哥,爸的情况怎么样?”英子一上车就问,还是那种焦急的神情。
“现在稳定了,没有生命危险。”刘雄声音低沉,显得有些悲伤。
“子昊,你也很久没回北京了吧?”刘雄眼睛注视着前方,问我。
“两年了,雄哥。”
“那这两年的变化可大了。”
“是啊。”
汽车行驶在机场高速公路上,北京还没有下雪,但寒风却一阵紧似一阵地萧瑟的刮着。公路两边的树上,树叶已明显凋零了。一排排如手臂迎人的枝桠,好多已成秃枝,只剩一些残叶,在风里抖动着。
一行大雁,正排着整齐的人字,鸣叫着,从灰色的天空飞过,其声啾然。
刘雄直接把我们带到医院。一股浓重的苏打味弥漫在空气里,有点一时难于适应的感觉。
英子的爸爸住的是军队医院高干病房,宽敞的房间,齐全的设备,特殊的医务条件,显示了一种完全中国式的优越和特权。
“爸。”一进去,英子就扑在她爸的身上喊道。刘伯伯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艰难地瞪着他那呆滞的眼睛,他不能说话,身子也不能动弹。
这时,英子的妈走了上来。从背后拥着女儿,满脸的痛楚。
英子站起来,偎在她妈的怀里,哽咽着说:“妈,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好在那天你哥在家,要不是你哥及时扶住你爸,他要一倒地,恐怕就……”英子的妈也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都是这几年喝酒喝的,再加上工作疲劳,缺乏运动。这不,就出事了。”刘雄接着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我也关切地问了一句。
“现在,生命是没什么危险了,关键是要看他的恢复情况,以后要正常的走路、说话恐怕就不容易了。”刘雄向我解释说。
“哥,你不能再想想办法吗?”英子眼眶红红的,口气像恳求似的。
“在这方面,我们所知道的专家我都找过了,而且该送礼的,送钱的,或托人的,讲情的,甚至人家要真迹字画的,我全都办了。你看,我这几个兄弟这两天全忙坏了。”刘雄说完扭头朝病房的另一头瞥了一眼。
我顺着刘雄的目光望去,只见那里的沙发上、椅子上坐着几个年轻的汉子,相貌不扬,但却西服革履,穿戴整齐,我心想,这可能是刘雄公司的人,他们的举止让我想起了电影里的黑社会。
“这样吧,英子,你和子昊先回去休息,你们坐了这么长的飞机,我想也够疲乏了,这里我盯着,喔,妈,你也回去吧。”刘雄走到英子和他妈的身边。
“我不回去,我要看着我爸。”英子固执地说道,又坐回到他爸的床前。
刘雄了解他妹妹的脾气,也没再催促。然后对我说:“子昊啊,那你先回你家吧,你也很长时间没见你妈了,再说这里也不需要这么多人。”
“对,子昊,你先回你们家吧,告诉你妈,过两天我去看她。”英子仍然阴沉着脸。
“好吧,那我就先回去,明天我再来。”我说。
“山子!去开车把子昊送回家,路上小心点。”刘雄朝病房的那头喊道。
“哎。”只见一个壮实的年轻人从那几个汉子中站了起来,走过来接过刘雄手中的车钥匙。
这时,我走到刘伯伯身边,握起他的手说:“您好好住院,我明天再来。”
我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我的意思。只能看到他那无神的双眼。
之后,我跟病房里的每个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跟着那个叫山子的年轻人走出了病房。
从医院出来,天色已晚。骤然一股寒风袭来,浑身感到有一种冰心刺骨的寒冷。立即进了汽车,才觉得有了一些暖意,这时突然怀念起新加坡的那种炎热和绿意。
汽车穿行在北京的街道,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萧瑟的冬夜里昭示着当今的喧嚣红尘和世俗温暖。以往那种“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的古典情致似乎已越来越远。或许是这种古典情致发生的地方也越来越少,当后海都已经像三里屯一样灯火喧天,再想找一个可以执手相望、互诉衷情的地方,就不大容易了。
两年前还是一片重叠的大杂院,仿佛一夜之间,崇文门前就一下子敞亮了。看那连亘的明城墙遗址,老觉着有一种玄乎,那青砖一层层原汁原味的,让人怀疑那截城墙原来就藏在大杂院里,冷不丁地,大杂院没了,于是卸却了蓬蒿苇护的它们,就施施然挺出身形来。只是原本的魁伟,在漫长的岁月流淌中,只剩下了一段残存的记忆,像迟暮的英雄美人,青灰的苍衫看上去总带着那么点身世的飘零。
在车上,我拿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
“妈?”我极力抑制着心中的困扰,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昊儿。”在我面前,我妈的声音一直是铿锵用力。
“我现在在北京。”
“北京?你不是在美国吗?”
“我从美国回来了,今天刚到北京,我现在就回家。”
在电话里我向我妈讲述了回北京的原因和英子她爸的病情,从我妈的语气中我知道她十分关心我和英子的关系。
到了大院儿,我下了车,那个叫山子的年轻人开车回去了。我站在我家的门前,凝视着我家的窗户,看到家里一盏昏暗的灯在闪烁着,心里就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透过窗户看到妈妈在那儿焦虑期待的神情,发现妈妈的头发白了。又一次,眼泪不争气的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已经习惯的景象所感动呢?记得有一次大学军训从外地回到家里,当汽车慢慢靠近家门的时候,就发现妈妈正坐在门口,盼望着、焦急的等待着我的归来。
我尽量掩饰我那颗已经被感动的心,但在不经意的眼神交换中,我看到了她的快乐,她的快乐中夹杂着泪光。那是母亲见到儿子后的真情流露。
我跑上前去搂住了她,她的头发真的白了,我突然觉得我好恨我自己;恨自己的不争气,恨自己这么大了还要让她为我的事情操心。第一次真的用心叫道:“妈。”我好想对她说,我真的很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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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好吧?”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好啊,你看,好着呢!”我妈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英子怎么没来?”我妈的脸上突然掠过一抹疑惑。
“她爸病得那么重,她想陪着他。”
“是啊,这老刘怎么说倒就倒下了?唉。”我妈叹了口气,脸色变得阴郁,好象又出现了以往我曾见过的神色。我想,她一定是又想起了我爸。那么凝重,那么幽怨。
“妈,我饿了。”我在我妈面前似乎永远是个孩子。
“那我去给你做饭,做你最爱吃的面条。”
“不,妈,我们去外面吃吧,您不是说大院儿里就有餐馆吗?”
“是啊,但太贵了。”
“妈,没关系,如今你儿子有钱了。”
“有钱也不能乱花呀,况且你还没有结婚,留着结婚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