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父亲呢?”
“在喝酒。”
钟少帅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话语是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佘芫梓听懂了。她父亲在喝酒,所以没看到他们的行为,可是……少帅同志就这么抢了人直接离开真的合适么?
见到钟钺抱了个红衣新娘子出来,留守在门外的钟府警卫们不约而同理解了自家少帅的意思,马副官偷笑一声,极有眼色的连忙打开车门。佘芫梓被轻轻搁进后座,她摸索着坐正了身子,却不料身边的皮垫又陷下去一块,而后一双铁臂将她箍在身旁。
“不必担心,我们走后会有人去通知他。”钟钺低声道。
“……= =”
车子缓缓开动,箍在腰间的烙铁一般的臂膀时刻提醒着她已经嫁人的事实。佘芫梓原本僵直的身子经不住大脑指令传来的一阵困倦,半晌,直接闭上眼睡了过去。
钟钺看着伏在自己肩上睡的正香的红衣少女,径直抬手将她揽进怀里,感觉到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边,他唇边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
佘府大门口,佘芫仪看着缓缓远去的几辆车渐渐出了神。像钟少帅这样的人只怕也只会对小妹一个人如此温柔,即便无关情爱,只因她是他的妻子,足矣。倘若,这世上再多些这样的男子,她如今也不会……
“昭苑,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
同样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双手包裹住,佘芫仪回过身,看清来人,不带半分感情的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有些伤感罢了,想着如今娘家最小的一个妹妹也嫁人了,以后除了父亲便再没什么叫我牵挂的人了。”
陆中庭眸光一怔,忽然叹道:“我不是你所牵挂的人么?”
佘芫仪眼睛转向别处,语气淡淡道:“你是。”但却并不需要她来牵挂。陆中庭有妾室有儿女,家中老老少少一心系在他身上,这样一个人,自然不需要多出一个她来牵挂。
即便再人前假装的多么恩爱,千疮百孔的爱情却已将他们折磨到如此境地。两个人心里各自都有一杆秤砣,是对是错,有些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一清二楚。陆中庭是督帅,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她可以因为孝道被婆家欺凌,却绝不会因为爱情被旁人左右。说她是小姐脾气也罢,人活一辈子,她活得就是一个脾气。
“昭苑,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好了,大帅,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我根本没有怪过你,你不必多想。”佘芫仪客气的拉出自己的手,脚下的鞋子踏在地上哒哒作响,毫不犹豫的匆匆走进门内。
陆中庭转身瞧着她的背影,久久未曾移开步子。
后面的话,他明白。她没有怪他,只是因为她已不再对他付出感情。曾有人说过,这世上,只有感情才是无价的。而他,终将一辈子错失。
***
佘府的席间热闹非凡,众人正起哄要新娘子出来,却发现一个警卫匆匆的走过来,在佘老爷子身边耳语一番,正当大家暗暗奇怪时,却见佘老爷子脸一绿,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吼了一声:“人都给抢走了,送嫁的队伍呢!还不赶紧赶上去!”
“是是,大帅,那送嫁的队伍还吹不吹?”
“吹……还吹个鸟!直接派几个人把东西送到钟府上,还有,把小姐的两个丫头也送过去。”
佘维达双手卡着武装带气得不得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急吼吼的把人叫住:“等等,记得带上那对兔子。”那对纯色兔子一直养在梅妆阁里,既是钟家送给五小姐的东西,五小姐走了,兔子也应当跟着走才是。
警卫了然的点点头,掉头跑去喊人。
“奉天冼总统与宋局奉上礼金十二万圆。”
传消息的警卫走了还没几步,后脚便迎来了奉天的人。这时候佘维达要是再不知道钟钺抢了人便走的意思,他就不叫佘维达了!这小子想必是早早知道大总统要派人来的消息了。奉天的人来此,自然不会是诚信恭祝两家结亲的,只怕成亲的时候还是要弄出些幺蛾子。
佘维达冷哼一声,钟钺做的不错,就这么直接抢了人走也好,省的让家里五闺女在大婚的日子还添了不自在。
一听说奉天的人要来,佘府的席间又变得热闹起来,在场众人不由得开始讨论起奉天的来意,大总统对南方的掌控力愈发薄弱,佘府就像是一根针似的搁在在大总统眼皮地底下,佘府与钟府结亲,大总统真能真心实意的来祝贺可就是天下的怪事了。
“可是大总统来了?”
“近来北方事多,大总统无暇脱身,就由我宋智敬一个人代表大总统过来恭喜佘府钟府两家结亲。”
人未至声先至,一个身穿白衬衣带着金丝眼镜、长相斯文的人走了进来,这人四十余岁,讲起话来中气十足,此人正是现任国民政府主计处、会计局局长宋智敬。
“哈哈,佘督帅,多年未见,你还是一样的硬朗啊!”
宋智敬来到厅里,扫视一圈却没见到该在的那个人,不由得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变淡了几分:“正想着一睹钟少帅丰姿,未想来了却没见着人,莫不是钟府上的人还未至?”
席间一人怪声笑了笑:“倒是宋兄赶的不是时候,刚才我还见钟少帅在席间饮酒,这会儿,怕是已经走了吧!”
说话的乃是政务处张处长,此人一向与宋智敬不合,语气里也没给他留多少面子。
宋智敬冷淡的瞧了他一眼,而后又朝着佘维达问道:“现在不是才刚刚日中,这时候两位新人就走了?”
宋智敬有些不可置信,毕竟这事两大军阀只见的联姻,怎么可以如此儿戏?
“钟少帅随的他爹的性子,当年钟庆龙不也是这么抢老婆的么?这么多年,这些混小子做的混事你还见得少了?”看着宋智敬吃蔫,佘维达心中大乐,面上却愈发怒气冲冲。
谁说老大粗就不会演戏?佘维达自然知道,不论他是演发火还是发怒,在场的人谁都去不会多加怀疑。
自家闺女被人抢走了,还不让其老父发个火?
果然,听闻佘维达此言,宋智敬没有半分怀疑,他脸色一变,顿时就像吃了苍蝇一般说不出话来。来的时候,在路上平白遇上几波贼寇也就罢了,这好不容易把礼金带来了,想找的人却被告知早走了!这怎是一个衰字了得!
“宋局远道而来,可得饮些薄酒再走!”
佘大帅脸上的“怒气”散了半截,一手拉着宋智敬的人往席上一放。与此同时,黔军的一群旅长师长都围了上来,热热闹闹的开始忙着劝酒。
佘大帅这般表现谁看不出来,这是要他们灌人呢!别的活也就罢了,这种灌酒的活谁能干的过他们!
未至一炷香的时间,宋局长便已喝的满面桃花,他摇摇晃晃的点着桌子:“这个……佘督帅,嗝,其实我今日来,一是、自然是为了恭喜佘小姐和钟少帅新婚,二呢是为了……”
“宋局,这杯酒你可还没喝完,不作数!”一个师长跑上前来,隐约感觉一杯酒被推到唇边,宋智敬还未反应的及,便又咽了下去,火辣辣的味道顺着嗓子流过胸腔,硬是顶住了接下来的一番话。
佘维达冷眼旁观,宋智敬来此无非就是为了大总统,而如今大总统最担忧的便是与日本的关系,他这是想以权制人以利诱之,叫他跟他们一样去接受条款。
可他佘维达是什么人?马拉巴子的,逼急了他,他就敢提枪打上奉天!奉天的人如果真敢跟日本人妥协,做卖国贼?他也就是那么一个字,杀!
真当他之前打了败仗就是他的真正实力?哼,敢这么想的都是傻子!
……
佘芫梓困顿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候,天上也多了些星子。她动了动身子,腰上铁箍一样的手臂将她环的紧紧的,佘芫梓醒了醒神,茫然的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坐在这人腿上的,还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
“醒了?”腰间的手掌捂得灼热。
“恩。”佘芫梓不乱动了。
“醒的是时候。”
“……?”
车子缓缓驶入一栋宅院,入目则是巴洛克风格的洋楼,门外留守的警卫对这内敬了一礼,钟钺打开车门,有力的臂膀轻巧的将佘芫梓身子一提,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腾空而起,脚也半点未曾沾地。
“少帅,您回来了,这……这就是咱们少夫人吧?”周管家几步跑过来,他今日也是一身的喜庆,往日里红斑的衫子也找了出来环在身上,倒像个招财猫似的胖乎乎的一坨,老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恩。”
周管家跟着钟钺的大步往厅里走,突然又低声道:“少帅,二少的警卫匆忙过来,现在正在书房门口等着说要见您……您看……”
周管家说完,钟钺眉宇间即刻泛起一抹冷意。他没有说话,而是抱着媳妇儿径直往楼上走去。他冰凉的铁靴踏在楼梯上,一步一步上了二十四层这才停下。钟钺旋身看着四处贴了红纸的楼道口,对着门外抬手一扭,新房的门咔嚓一声打开。
身子被放在松软的大床上,佘芫梓跳动的心脏似乎停了一下。
屋内暖洋洋的,泛着微微红光,一对龙凤烛噼啪几声燃得正热闹。
猩红的盖头遮掩了视线,一双手轻轻将它摘下,佘芫梓抬起头,对上一张英俊的脸庞,两道眉峰斜飞入鬓,一双时风眼贵气逼人,他整个人却在暖烛下更显刚劲。
钟钺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唇际,望着她愈发精致的眉眼和娇艳的容貌,他突然用这只手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对上她的双眼微微挑眉:“一个人在这里,怕不怕?”
“恩?”佘芫梓微微一愣,她眨眨眼,半晌才意识到这是个问句:“不怕……”
她皱了皱眉,比较纠结于自己说了假话。
这里人生地不熟,和在异界一样,怎么会不怕?
对面的人似乎被她烦恼的神情愉悦了,他用指腹擦过她一边柔嫩的脸颊,眉眼间带着肆意的锋利,直到放开手时身躯立时像开了刃的刀子一样气势逼人。
钟钺俯身落在她唇边一吻:“好。等我回来。”
☆、13、第十三章 。。。
钟家与佘家不同。
佘家的宅院,其中一亭一阁都是前清时候的建筑,而钟家则有所不同,也许是更临近北方一些,钟家是巴洛克式的洋房构造,更为接近佘芫梓心目中的“民国风”,屋内的雕花桌椅以及欧式家具都是崭新的,八十年代纯进口的菲律宾地板奢华如斯,甚至还有单独的浴室,周围由一道精致的手绣屏风完全遮掩。
佘芫梓走在红得耀眼的新房内,手指触摸着这道屏风,心中微有些讶异。
这道屏风她方才扫视了那么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此时就近了一看却发现竟是与自己在梅妆阁内放置的那只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则是这道屏风要比梅妆阁的那道更新一些。
她覆在刺绣上的手微微一顿,心底一阵麻意上升,胸腔满溢……也说不出到底是感动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钟府的人明明知道她的身体很弱,尤其是下聘的前些日子,她的分。身在异界受伤,民国的本体几乎要卧床不起,她不信这些消息钟钺不知道,可他还是来下了聘礼。即便是因为上一辈的约定,却也不必为她做到如此。
屋内有一道全身镜,光滑如壁。里面的红衣女子眉目如画、身姿窈窕。
佘芫梓怔怔的看着桌上的两只龙凤烛,耀眼的烛火下长长的两根红烛竟是一般长短。佘芫梓走回床边,闭上眼,少顷,再抬手时,掌心却扣着一只龙眼般大小的绿石。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这只绿石头。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即便她拿出这东西也不会有人认得出,可是倘若是在异界,几乎随意一个修炼者都能看得出这是什么——
玄石。
这是一颗没了玄力的上品玄石,在异界中常被人称为“废石”,以为内一旦玄石里面的玄力被吸收走,玄石也就对修炼没什么用处了,只能被当做废石处理。
就在成婚的前一天,佘芫梓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能将分。身完全吸收殆尽的玄石从神念中直接带到民国。惊现玄石的她再次做了几番尝试,却发现只有这种东西能带的到民国,其余的……就连只含有一点点玄气的储物袋也不行。
分。身所处的异界到底有多么奇妙她还不甚清楚,但这完全没了玄力的“废石”能被她带到民国,即便是颗被异界人成为废石的东西,也一定有其该有的用处。
异界的东西不会这么简单。
或者它在异界没用处,却在民国能有极大的妙用?
她掌心拖着这颗龙眼大小的绿色石头,看着它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晶莹剔透,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发现了它的秘密,在民国生活,一定会迎来不同的未来。
***
一手掩上门,钟钺的眼中再次堆满了冷意,他几步走到书房门外,居高临下的看着灰色军装的警卫。这是钟府青军特有的军装,钟家二爷钟骞身边的人自然也是这身打扮。
“说吧。”
“少帅,那些人带走二爷后,便留下了这封信。”警卫畏惧的看了他一眼,想起如今二爷的处境,终是抵不过心中的惶恐,连忙将手中的书信拆开,递交过去。
泛着香气的蓝底黑字,信件没有问题。
钟钺面无表情的接过,他翻开信件,上面的字体并非是印刷的字体,而是颇有几分火候的钢笔版瘦金体,空气中油墨的味道还尚且清晰,而至于内容……他转过身:“此时我已知晓,你回去吧。”
“那二爷他……”
警卫还想在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看到钟钺一双冷厉的眸子望过来的时候却哑了声,他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终是没有吐出来。
他知道,虽然钟钺如今坐稳了少帅的位子,可他只要一日未曾彻底掌控钟府的势力,那么钟府其他两子必然是要争一争的。换而言之,就算钟二爷和钟三爷心思不在这个位置,却也不能辜负一直在他们身后发力的那些人。钟二爷和钟三爷身后都代表了不同阵营的势力,所以,如果少帅今日看了信件后不对二爷采取任何救援或者直接落井下石,他完全可以理解的。然而,现在,他最怕的却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