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得对,只怕那时就连秦淮名妓李香君一身份最最低贱的人都知道要保家卫国。她抗清扶明不惜赴汤蹈火、奔命呼号,她倒是一心想为大明捐躯流血,只可惜它并不要她的忠君泪、报国心,它只要她作为一个女人最可怜的色相罢了。无奈她只能倒地撞头,血喷如注,桃花扇底送南朝,什么气节、操守、抗争、奔走,不过都成了荒诞和自嘲。满清入关不过才十余万兵力,如何就能横扫千军,一统华夏?李自成进京,崇祯缢死,吴三桂倒戈,满清入关,可这时明朝并没有亡,它还有个南明临安于南京。论民心,它是天下百姓倚重之望,论兵力,它东有‘江北四镇’手握重兵,西有总兵左良玉,大军五十万,连那李自成也还手握几十万军队。两队人马如能以天下百姓为重,联手抗清,何愁清军不齑粉矣。可结果呢?只要多尔衮说一句,他并无企图,只不过是想帮着铲除李逆罢了!南明福王居然便如获至宝,置危机于不顾,皇帝歌舞升平,群臣勾心斗角,让那清军痛痛快快的灭了李自成的大顺军。可就算是这时,假如南明王朝能振臂一呼,则天下必云集响应,因那时清军在华北的残暴天下都有目共睹,可那时又在做什么呢?阉党马士英们忙着排除异己,江北四镇刘泽清们互相仇恨残杀还来不及,左良玉置日益迫近的清军于不顾,麾兵东下,还嚷着要‘清君侧’!我倒是要问一问先生,明朝究竟亡与谁手?哦,忘了说那李自成宁武一战,只因他大顺军伤亡过大,泄愤屠城,宁武一城军民,妇孺老弱无一幸免,杀戮殆尽,寒了民心。再说那鼎鼎大名的‘忠烈公’史可法吧,他文人出身而无点滴军事才能,‘势不可为’确为现实。可他督师扬州第一个亮相并不是在行辕中谋划军事,也非在城壕边部署战守,而是召集诸将,策划如何能助他完成大义,在最后关头将他杀死。兵临城下,他想的更多的不是即使打不过,也要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而是怎样摆好他最后忠臣烈士的造型!可以想象,最高统帅的悲观情绪是如何软化了本已惶恐不安的十万御林军的脊梁。既是如此,那他又何必拿着扬州全城几十万百姓身家性命来陪葬。七尺男儿,谁不想做忠臣,谁不愿当孝子,可识天命之有归,知大势之已去,投诚归命,保全亿万生灵,难道不才是真正仁人志士之所为吗?”宛琬的面颊微微颤动,神色痛苦。
墨濯尘听了她一席话,眼中绽放出炽热的光芒,连握剑的手也抖了一抖,沉默良久,终于道:“所言有理,可国恨家仇不能相忘。”
“国?何以为国?江山依旧,百姓是国。如今早已不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之时。当今皇上文治武功,胸怀天下。那年古北口总兵官蔡元向朝廷提出他所管辖的一带长城“倾塌甚多,请行修筑。”可皇上完全不同意,他说:‘秦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能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得民心。民心悦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
宛琬见他眼神迷离,不知所思,伸手将坑几上一撂撂堆积如山的文书推落在地。她眉眼眯成一丝月牙般的细缝,又恼又痛:“他清国的皇帝编撰明史都知‘他书或以文章见长,独修史宜直书实事’,你如何就这般糊涂。你心中只记得清兵南进时的残忍屠杀,你有没有想过这几十年来皇上的所做所为呢?秦国一统天下时屠了整个赵国;明成祖诛杀江南文人领袖方孝孺并灭其十族,首开文字狱;万历皇帝25年不上早朝,宦官当道,大学士倒成了太监的干儿子,文人无骨,斯文至此,还有何言?秦隋两朝,疆域广阔,却两世而终。大清皇帝如还不能明白过来,继续残暴无良,那时你再揭杆不迟!可如今天下已定,大清入主中原立朝已逾五十载,当今皇上恩威并重民心早聚。你既拿剑挟持与我,必知你真正想杀的人是何等身份,可你一意孤行,甘为刺客死士。你是否想过天下黎民远离战祸,享受安逸不过数载,你何其忍心再让这方圆百里辛苦得救的他们受到拖累再陷于水火之中?你有没有问过这些百姓,又有几个愿意弃安就危?”她声声道来,直听得墨濯尘一身冷汗,不由望向宛琬。
一时沉静下来,两人都听得帐外杂沓的脚步声响,胤禛掀帐入内,看向墨濯尘嘴角轻勾抹讽痕。“堂堂男儿,剑架女子。你要找的人是我,大可放下剑来,我素手就擒。”
烛火跳跃,耀得剑刃烁烁发亮,无知飞蛾迎光扑上,剑刃微抖,闪了开去。
宛琬眉眼稍动,别有深意,她伸手一指散落满地的河工指要,“他才到苏州,马不停蹄,筹措银两,以工代赊,修缮河堤,如此行事你倒要杀了他,为泄私愤实不顾民生国运,真正辱没了你祖师!先秦时,惟有墨家思想可比肩儒家,只是后来世人糊涂不懂现实如已濒临危机,便需别开天地,他们遇见朝代转捩,只讲盲目正统才独尊儒术。千年道德,从来就该是‘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可‘固执’不等于‘择善而固’,忠国不等于忠君!我决不会让你拿着我去威胁他!”宛琬速雷不及掩耳的拔出枕下匕首刺向胸膛,电光火闪间,墨濯尘放下长剑,掐住她纤细素腕。那眨眼的瞬息,胤禛拔下帐壁悬剑刺向墨濯尘,帐外涌入数人团团将其围住。
胤禛瞧出宛琬眼有不忍,沉吟片刻,最终挥手让人放开了他。
墨濯尘抿唇不语,剑落鞘内,大步出帐。
宛琬松下一股气,生起后怕,无力地倒在胤禛身上。
胤禛紧紧抱住她,长吁出口气,转而又怒火中烧,低头瞅着她的小脑袋瓜,忍不住用力拍了下去。“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是谁允许你拿匕首刺胸膛的?他如不弃剑救你那时又该怎办?难道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吗?”
宛琬环贴着胤禛,“我知道,胤禛一定会护我周全的,可我们不是配合得很好吗?他一定会弃剑的,一个连飞蛾都不忍心伤害的人又怎会真下得了手,他只不过是迷于忠孝,没明白过来罢了。”她又开始嘻皮笑颜,“可是胤禛怎会放了他呢?难道就不怕纵虎归山?”
胤禛无奈的苦笑,一扯她嘴颊,“你这张嘴在帐外就听得我胆战心惊。”他眼露骄傲,“我要让他知道,大清是怎样一个泱泱大国!它不只是拥有辽阔的山河,更有无尽宽广的胸襟!”他用指腹轻抹去她发际渗出的细密的汗珠,“宛琬,你要答应我再不可以如刚才这般任意妄动,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有法子护你周全的。”
宛琬乖乖颔首,相拥的两人长久地吻着,激烈而缠绵,宛如久别重逢的恋人般。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话说胤禛与宛琬一路风尘回府后,这日一早众人都聚在福晋屋里请安,正围着说话,只听外间有小厮回话声,福晋便问:“是谁?”
宋嬷嬷进来回道:“爷打发了跟前的小厮来传话,说宛格格远途疲乏,夜里没歇好,这段日子晨昏定省的就不来了。我答复他知道了,打发他回去了。”
福晋随口嘀咕,“早起时爷倒还没提,这点小事何用特打发了人来回。”
年佩兰坐福晋下首,听着心里泛酸,爷回来后竟是在福晋这过的夜,一早上朝前又去了宛琬那,敢情她姑侄俩是要将人全霸着呢,忍不住道:“晨昏定省的怎么能说是小事呢?她是福晋亲侄女本就惯着点的,现如今再这般模样,可越发是无礼得不分长幼了。就连耿碧瑶她们有了身子的人都不敢坏了祖宗规矩呢。”
福晋听着倒笑了,指着她道:“真真你这张嘴,倒是来替她们打抱不平来着,我早让她们不用来的,也是她们说太医让四处略走动走动比独闷在屋里要强,才罢了的。再说不是我偏袒,宛琬断不是那种不知高低的孩子。这家常的又没个外人,她身子弱,远路归来,别吹了晨风潮气的添了病,我心里更烦忧。横竖大体上不错就行了,没的偏生去计较那些小处。”她唤了身边的紫茉去寻个缠丝白玛瑙碟子来。
紫茉走去槅子上取了过来,笑道:“主子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寻这么个碟子来?”
福晋温雅道:“你去将时鲜的紫樱用这碟子装些给宛琬送去。那果子紫红蹭亮的得配这碟才好看,宛琬那孩子喜欢弄这些花样。哦,你别忘了嘱咐半夏可别让格格食多了,它易发热。”
旁边众人或冷眼看着或笑颜附和,都又陪着福晋说了会闲话,方各自散去。
年佩兰扶着沉香一径走了出来,一路想着心里左右不是个滋味,看情形宛琬嫁进府里也是迟早的事了。这府里虽不见刀光剑影,却也处处暗藏杀机,等她姑侄俩联手,那可就晚了。她一面想,一面只管低头走着,不防廊上的鹦鹉见有人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她一跳。“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
年佩兰让人将鹦鹉架摘下,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下,隔着纱窗逗弄那鹦鹉,瞧着它那呆呆傻劲,她想起了耿碧瑶出身不甚显赫,又无生养阿哥,虽因性情柔顺颇讨四爷欢心,却一向没个主见,她素来是瞧不上眼,可这会子就算多个帮手也好。年佩兰主意已定,便起身唤人往耿碧瑶院里走去。
耿碧瑶听见年佩兰跑来她院里忙迎了出去,亲去捧了茶奉与她。
年佩兰拉着她道:“姐姐莫要忙了,我不过是闷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只管在那坐着,咱俩也好说说话。”她随口打发了耿碧瑶屋里一众丫鬟嬷嬷们,拉着她同坐于炕上,闲扯了些家常后道:“昨日里你有没有见着宛琬,我倒奇怪了,怎么成了瘸子,爷倒更喜欢了呢?”
耿碧瑶捏着帕角讷讷道:“昨才进她院,就让人给拦着了,说是爷吩咐,她身子弱,又路途颠簸舟车劳累,概不见客。”
见她那副没脾气的模样,年佩兰心生鄙夷,一扯嘴角,愤慨道:“概不见客?呸,什么东西,在这王府里咱们怎么就成客了,她那院里的奴才倒敢拦起主子来!你一有孕的人都已大做小好心地去瞧瞧她,怎么就防碍着她了?我倒要叫爷给评评这个理。”
“哎呦,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没什么,没什么的。”耿碧瑶当了真,慌忙拦着。
“可她现在还是个残废就已经没咱们说话的份了,要真等进了府再生个一男半女的,还有咱们的活路吗?不如想个法儿让她先死了的才好。”年佩兰怕不知要和她扯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到正题,索性挑明了讲。
耿碧瑶一惊,又愁眉苦脸道:“可咱们能有什么法子呢,要不,烧香求菩萨吧?”她素来没什么主意,见年佩兰来和她讨法子,便试探着说。
简直就是废话,年佩兰气得狠瞪她一眼道:“我是素日不相信什么求神拜佛的,那菩萨管的过来吗?咱们得靠自己。”
耿碧瑶给听糊涂了,憨憨道:“靠自己?怎么个靠法?”
“她不是日日都要服药吗?咱们就在那药里给她加些料。”年佩兰凑近了说。
“下毒?”耿碧瑶慌得跳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那,那是会被发现的?”
年佩兰赶紧“嘘”了她一声,耐下性子同她道:“我有说过下毒吗?我怎么可能想出那样的笨法子来?如果下毒的话,且不说死的症状有异与正常,但凡一查药渣就知道了,顺藤摸瓜的还能不查到咱们这来?这事不能做。”她瞧耿碧瑶一脸茫然的样子,忽就神秘一笑,从袖内取出个扁盒,递了过去。
耿碧瑶迟疑着不敢接过,瞧得年佩兰又气又恼,口中却玩笑道:“你打开瞧瞧,有什么打紧,难不成我还藏了毒物在里面。”
耿碧瑶可不觉着她那话有什么好笑的,可眼下也没法子,只得接过,打了开来。才一眼她那颗心顿时落了下来。“哎呦,不就是龙胆草吗?你神神秘秘的,吓我一跳。”
年佩兰心底暗自好笑,也不与她计较,更耐着性子问:“这府里也就姐姐最好学个草药的,你再瞧仔细了,这可真是龙胆草?”
“这不就是龙胆草嘛。”耿碧瑶面露三分得意,她娘亲常服汤药,她见得久了,再加上也有几分兴致,倒学过一阵医,一般草药自是难不倒她。她难得见年佩兰在自己面前露怯,便将那龙胆草又仔细看了看,方道:“你瞧它表皮暗灰色棕,茎基长着许多细须,这是龙胆草中的上品——坚龙胆草的干燥根茎。《神农本草经》载,坚龙胆草,性寒,味苦,有清肝火,泻湿热,健胃,是味使用极频的草药,错不了。”
“我早知道姐姐学识好,可这回啊——”年佩兰顿了顿,“是连姐姐也骗过去了,我可就更放心了。”她见耿碧瑶还将那龙胆草放唇边轻嗑了下,似更坚持般,便伸手取了过来。“这叫桃儿七,制干后,别说是样子,就连它初入口的味都与那龙胆草是一样的,非得要那畜生尝了,才知一样是要它生,一样是要它死。桃儿七初服倒也能叫人泻湿热,只是慢慢便会叫人水泻,血泻,再停不下来,泻到她虚脱——死为止。”
耿碧瑶完全听呆了,背上涔涔冷汗,结巴道:“可,可要真死了人,那那总查得出来。。。。。。”
“到那时又管咱们什么事,就算真查出来又怎么了?那药方是太医们自个开的,药材是他们亲手配的,药汤是手下的药童煎的,就算查了出来,他们有什么证据说是咱们做的手脚?我还说是他们自己两只眼珠没长好呢!何况,那太医敢和爷说是因为吃错药了吗?那摆明了不就是他们的责任了?他们只会说宛琬体质有异与常人,原先旧毒并未除尽什么的一堆理由。”年佩兰冷静道。
耿碧瑶咽了口口水,抓紧衣襟,紧张道:“可要是太医不这么说呢?上回她差点死掉你没看见爷那要吃人的样子?”
“真不知说你什么好,”年佩兰摇摇头,面露不屑道:“就是有了上回的事后,你没瞧见现在那宛琬开方从来都是七堂会审的,哪个太医也不挑头做主,都是大伙商量着来的,不就想万一出了事,好法不责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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