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二姐,我如今倒是有些佩服起你的胆色。只是有句话要告诉你。这便是你当年被卖给李家时所立的契约。你仔细瞧清楚了,上面写的是十年之期的使女,并非你自己以为的三年之妾。我倒是奇怪了,以你现在的利落干练,从前怎的这样被那买家和中人诓骗都不知晓?那李官人死了,你被赶出了李家,这契约却仍是有效的。那李家的大妇如今正后悔当初不该一时考虑不周只将你赶了出去,若是连人拿去转卖,还能多得几个钱的。我前些日子派人快马去了扬州,不过只想多探听些你的底细,却不料能从那李家人的手上买到了这卖身契。说句不好的,你的生死如今都是掌握在我的手上了。”
顾早大惊,睁大了眼瞧着老夫人已经摊在手心的那契约,果真瞧见上面清清楚楚所列如老夫人说的那样,又有签字画押,此据为凭的字样并一个朱红的指印,想是从前的顾二姐所画。
饶是顾早再镇定,脸色也已是微微有些变了。她从前也确曾想过那顾二姐的卖身契问题,只是无论如何也是万万不会想到,这中间竟会生出这样一个幺蛾子。那当初的李家用三年妾婢的钱哄着签了个十年使女的契,固然黑心,只是顾二姐自己和那爹娘,也确实是太过轻慢了,竟连契约都不看个究竟就做成了交易,想是那牙人和李家欺的便是对方是些不识字又好财的乡下人吧。
顾早不过只慌了一下,很快便也镇定了下来。老夫人虽是很快便收了那契约,只是既是在她面前拿出了这东西,想是不过要拿此要挟她而已。暗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却是又吃了一惊。
那老夫人此刻竟是拿了桌上晚间点油灯用的火折子,开了盖,将那纸张凑了过去点着,没一会,那纸便成了焦黑的几片灰烬,扑跌着落到了地上。
顾早看着地上的那几片灰烬,半日里仍是没有闪过神来,耳边又听见老夫人说话的声音,这才心神一凛,抬眼望去。
老夫人的脸上,此番竟是带了丝微微的笑意道:“顾家二姐,我惜你是个爽利的人,也不想用这卖身契来要挟你,如今当着你的面烧了这纸,是凭了我自己的良心做事,指望你也要凭了自己良心,须得多体谅些我这做娘的心。我最后只一句话,你若是愿意做妾,我也不管你从前那些个幺蛾子的事情,自当也成全了自己儿子的心意。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着已是迈步朝外稳稳走去,不过刚出了门口,堵在通道上的蕙心便是瞧见了,飞快地过来搀住了老夫人,又回头瞧了眼脸色有些发白的顾早,微微叹了口气,这才扶了老夫人出去。
老夫人重一出现在外面,那姜氏和许娇娘便是立刻围了上来,许娇娘更是问长问短,又伸着脖子往里面瞧。老夫人横了她一眼,径直便往外出去,那方氏点头哈腰送到了门口,直到几辆马车都望不到影子了,这才匆匆忙忙赶往了后院屋里,一脚进去瞧见了顾早,抓住便问东问西,顾早勉强应了几句。只一边的三姐瞧出她虽也是在笑,只脸色苍白有些不对,急忙拉出了方氏,又带上了门,这才拖着方氏往前走去,说是二姐精神不佳让休息下,叫她与自己预备晚间的菜。那方氏虽是不满,只是想起顾早方才那脸色确实和平日有些不同,又放心不下,摘了一会菜又过去拍门,听里面顾早似是赛住鼻子应了声好,说只想歇息下,这才没奈何又去洗菜。过了一会想想又不放心,正要再去拍门,却见那门自己开了,顾早正站在门后,面上已是常色,只眼睛更清亮了些。
方氏又一把扯住了顾早,不依不饶地追问。顾早想了下,叹了口气道:“娘,方才那老夫人过来,是叫我做她府上二公子的妾。被我拒了。”
方氏大惊,咬了半日手指头,才终是将那太尉府二公子和从前见过的大胡子联系了起来,面上先是一阵喜色,待反应了过来不对,这才顿足大呼道:“你个不知好歹的,这么好的事情,怎的不和我商量下就自作主张拒掉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瞧得上你的人,又是那样的出身,你竟还不知足。岂不知道便是那贵人的妾,也不知道要好过平头百姓的妻不知多少?”
顾早微微苦笑了下,只是不说话,反倒是一边的三姐听不下去,插嘴恨声道:“娘,你莫要再提做妾的事情了,姐姐前次的事情你竟是都忘记了吗?那家人不过是个有些钱的富户,便也这样容不下人,你如今又要将姐姐往那太尉府里塞,莫非是想让姐姐进去了便出不来?”
方氏被说得面上发热,只是心尤有不甘,还想再念,见顾早神色有些惨淡,终是叹了口气,闭了口走开去厨间摘菜了。
太尉府老夫人来访后不过十来日,顾早家的那方太楼便是在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开门迎客了。这开门当日,不但被那些慕名而来的酒客食客挤得水泄不通,便是那京里有名的白矾楼、会仙楼、玉春楼等都派了人送来了红彩和开门利市红包,那红彩一条条地被悬挂在园子的大门口,瞧着好不喜庆。顾早丢了这些日子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精神抖擞,和那几个厨子一道直忙到了晚间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又亲自督促着打了烊,这才满身疲惫地和方氏三姐一道坐了预先租用过来的车子回了马行街的家。
顾早刚进家门,便被柳枣悄悄扯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姐姐,那个杨家的二爷方才又来过了一趟,被我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连昨日他已是来过好几趟了,你当真就这么避而不见?我只怕他明日便要找到那新酒楼去了。”
顾早心中一下又是纷乱了起来,低头沉思了下,终是叹了口气道:“该来的终是会来。明日我在这里等他来吧。”
柳枣微微点了下头,却是突然指着顾早的身后睁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老大。
顾早心一跳,猛地转过头去,也是愣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杨昊正站在她家那铺子的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只是那神色里,却似带了丝强压抑着的怒气。
顾早还未反应过来,杨昊已是大步跨了进来,一把扯住了顾早的手,便往外面拉去。顾早挣扎着想甩脱了手,却哪里甩得开,反倒是被他攥得更紧,几乎是连拉带抱地强行给拖出了门外,一把丢到了马背上,自己也跨了上去,转瞬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剩下柳枣一人还呆立在那里,半晌才拍了下额头,急急忙忙地一边嚷着,一边进去报信了。
六十七章
那杨昊箍她箍得紧,又不说话,顾早不过略略挣扎了几下便停住了,任由他在马上带着,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最后似是到了个宅院门前才停了下来。顾早被他横抱下马,又几乎是强拖着穿过个园子,最后进了间屋子,那杨昊这才松开了手,一脚踢上了门,转头便狠狠地盯着顾早。
顾早与他对望一眼,终是有些心虚地转头躲开他的视线,却被他猛地用手托住了下颚,强迫着又看向了他。
顾早舔了下自己有些发干的唇,勉强笑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到这做什么?”
杨昊不耐烦地道:“是我自己的一个园子。”这话刚说完,便又是哼了一声道:“我昨日回来到今天,找了你不知几次,你为何都要躲着不愿见我?”
顾早垂下了眼睛,低声道:“这几日我家的新酒楼开张,我有些忙……”只是话未说完,便已是被他又抬起了下巴,冷冷道:“是我母亲找过了你,说了些话,你才故意这样躲着不见我的吧?”
顾早一怔,望了他的眼睛片刻,终是低低叹了口气道:“二爷,你的母亲,她是个好的。她说的话,其实我从前本就考虑过的,字字都没说错。只是后来我一时忘形……如今她过来,其实不过是提醒下我罢了。我……”
“所以你现在就被她的几句话给压了,忘了你自己从前对我的许诺吗?”杨昊突地打断了她的话,冷声道,“你从前答应过我,过个一到两年,只要我的心意不变,你便会嫁我的。如今我没变,你却是要叫我离你远些,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吗?”
顾早下巴被他捏得生疼,见他把头压过来,又是咄咄逼人的样子,心中蓦地也是恼了起来,拍开了他手怒道:“杨昊,你母亲说得并没错。她前次来找我,如果单是用权势来压我,你也知道我性子,绝不会低头的。只是她那日说的话,字字句句我都挑不出一个错处。我只见了一个母亲的心。她是个极其明理的,做事又磊落,我若还是那样不管不顾,就是我的不好了。她一心为你,你也还是须得体谅些她的心。”
顾早说着,杨昊眼里那火星子便渐渐似要飞溅了出来,咬牙冷笑着道:“她的心?你何时倒只是顾着她的心了,那我的心呢,你又置于何地?”
顾早见他满面怒容,脸色铁青,自己与他相识这么久来,倒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想是已经气极,心中微微地有些歉疚,刚想安慰几句,突地又想起老夫人那日烧在地上的那张纸,一咬牙,冷冷道:“二爷,从前里说过的话,就只当是错话吧。往后我再不会有嫁你的念头,你也早日放下的好。”
顾早说完那几句话,也不管对面杨昊那手已是紧紧捏成了个拳头,格格作响,自己低头便绕过了他,疾步朝着门走去。只是手还未碰到那门棂,她身后的杨昊已是拦腰一把横抱住了她,几步走到屋子里放置的一张床榻前,将她重重掼在了塌上。
那塌上铺垫了锦缎,顾早倒也不痛,抬眼看向他,见他模样有些骇人,心中也是微微吃惊。一只手撑住床榻坐了起来,有些恼怒地道:“杨昊,你要做什么?”只是话未说完,自己便已是被他整个人又压回了塌上。
顾早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只是一双手已被他按压在了床上,身上又被压住,只脚胡乱踢了几下,又急又气,正要开口,那杨昊却已是低头吻上了她。
这一次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柔情蜜意,顾早只觉自己被他吻得生疼,好不容易透出了口气,却又觉得胸口一凉,他已是移到了她脖颈下,叼开了衣襟,吻上了那里。
顾早心头砰砰乱跳,想推开他,偏那里被他不停亲吻舔咬,又被他几日未刮胡子的下颌磨蹭,只觉又麻又痒又有微微的刺痛,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直到他含上那樱桃小颗恋恋不舍,这才用尽了力气推开了他,拢上了自己的衣襟,坐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又羞又气道:“杨昊,你这是要强人所难了吗?”
杨昊被顾早推开,见她面带赤霞,发丝散乱,胸口那衣襟也是胡乱掩上,隐隐可见里面的一片旖旎,正觉意犹未尽,被她这样当头一句,又被勾起了方才的心头怒火,甩了张纸到顾早面前,怒道:“你倒是仔细看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顾早见他神色,怒气中又似是有嗤笑之意。疑惑着摊开了纸,不过只一眼,便是愣住了,半日里回不过神来。
杨昊见她如遭雷击的样子,冷笑着道:“你可瞧清楚了?这才是你那张卖身契,你看见烧掉的那张,不过是个仿的!”
顾早再看一遍那上面的字,又用自己的拇指对那上面的指印,仔细瞧去,果真是一模一样。
杨昊见她面色苍白,心中虽是不忍,只一想到她方才那绝情的样子,气便又不打一处来,冷声道:“我瞧你平日里也不笨,前次怎的也会被我母亲蒙哄了去?这才是你那真的卖身契。”
顾早心中刹时百转千回,乱得不行,只怔怔盯着自己手上的那张纸,又抬头瞧着杨昊,想说些什么,只是张了下嘴,却是说不出话来。
杨昊坐到了她面前道:“我带了三蹲去广州,一路瞧他就是不对,待知道他跟我出去前竟已是被我母亲恐吓出了你的事情,怕你会受委屈,半路就掉头回来了,却没想还是迟了一步,我母亲果然已是找上了你。我一回来就想见你一面,把事情说清楚,你竟然避而不见。你道我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人吗?”
顾早叹了口气,垂下了头。
杨昊顿了下,又冷笑道:“你不肯见我,我便去见我母亲。待得知她烧了你的卖身契换你答应不再与我纠缠,我便觉得不信了。我母亲是个什么心思的,我自然比你要知道。她又怎会做出这样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事情?”
那杨昊说完了这话,便也不再开口,屋子里静得连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了。
“你如今待要如何?”顾早再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那张纸,抬头看向杨昊,低声道:”如今我的卖身契在你手上,你待要如何?”
顾早话音刚落,那杨昊便已是面上又现了怒色,一下从塌上起来,一把夺过那张纸,哗啦撕成了两片,用力甩到了地上,这才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拿了这纸过来就是为了要挟你?”
顾早吓了一跳,急忙摇头道:“你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
杨昊低头,盯着顾早看了半晌。顾早见他面色阴沉,也不知在想什么,那心里便是有些不安起来,又被他这样盯着有些局促,正要自己也从塌上下来,却是听见他已是冷声道:“二姐,你既拿了我的心,我也不管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有多少,就算你说心里没我,如今也是休想再一脚将我踢开的。你回去了就等着我遣了人去提亲吧。”
顾早一下从塌上跪了起来,吃惊道:“杨昊,你当真要忤逆你母亲的心意?”
杨昊看着她冷冷道:“自我决意要娶了你,就已是在忤逆她了。这是我的事情,你无需多想。”
顾早一窘,只是见他并非像随口说说的样子,心中又着急了,怕他要来真的,忍不住大声道:“你从前应过我,不会逼迫我的。如今又怎的改了?况且我也说过,我如今还没有成亲的心思。”
杨昊见她脸上那不加掩饰的不悦之色,心头的怒火便又烧了起来,强压住了才道:“从前我以为你跟我是一条心,自然是不会逼迫的。如今你改了主意,那就自当别论了。你再多说也是无用,还是回去好生准备婚事吧!”说完便掉头而出,那门被他甩得砰砰作响,连窗棂都抖了几下。
顾早又惊又怒,急忙下榻要去追他再论道,跑了几步才发觉自己是赤脚,原来方才被他压住纠缠间,那双绣鞋早被自己踢掉了。拣了一只回来,另一只却是不知道踢到了哪里,心慌意乱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