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哑然失笑,夕阳的余晖倒映在他的黑眼睛里,像是最热烈的火,刺得人眼睛生疼:“我只是不想让那些无聊的记者打扰你。”
安心失神地盯着他的笑脸,奇异地发现这张脸居然与年少时那张傲然张狂的笑脸慢慢地融在了一起,仿佛还是那个人,仿佛还是那段年少时光,他跟她,仿佛还是热恋中,肆无忌惮地张狂着、相爱着。
可是,世事到底是无常的。安心想,从前他的眼睛看不见时,却能更直白地表达,不会让她徒劳无功地乱猜。可是现在,她连猜都猜不到这个人的心思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家,沈墨将车停在了超市楼下,“冰箱里的东西都不新鲜了,我下午打电话让钟点工都扔掉了。”
安心觉得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了,这个人居然……主动对她解释!
迟钝地领悟到这个事实的安心直接石化了。这个天还是这个天,这个太阳也没有从东方落下去,这个人也还是这个人……怎么这态度,莫名其妙就变了这么多呢?
沈墨带着石化的安心直接走进超市,近来,他牵她已经是个极为自然的举动了。
推了购物车,安心还云里雾里地恍惚着。
沈墨停住脚步,忽地转过头,声音很近,就在她耳边流转,“喂,你还记得吗?”
安心看到他的眼睛,明亮闪烁,飞快闪过一丝促狭与戏谑。她下意识地用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她一定是眼花,不然他怎么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来,“什么?”
沈墨低头,示意安心看购物车。
几乎是立刻的,安心便明白了他的所指。
那一天也像今天一样,因为冰箱空了而上超市大采购。沈墨本就是心性坚毅的人,再加上亲密如安心都不嫌弃他的眼睛,他就更不会在乎别人的目光了。
沈墨在家时管教严厉,平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安心这种人生活的世界。他时常觉得,安心之所以能令他入迷,便是那份率性得很自然的纯真。
两人又都年少,爱玩儿是天性。进了超市,安心便指使着沈墨坐在购物车里,她推着他在各色货架前横扫。沈墨觉得很有意思,非要安心也坐上去他来推。
安心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换她上去,口里指挥着沈墨“向前冲”“往右转”“走三步”“向左转”……一点儿也不怕沈墨将她摔了。虽然最后,他们撞倒了摆放促销的洗衣粉与巧克力的货架而险些被超市管理员追杀,最后连购物车都不敢用了,但两人依然跌跌撞撞地藏在牛奶货架后笑得不能自已……
安心回过神来,沈墨还隔着很近的距离看着她。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熟悉的这一张脸,却已经不是原来跟自己一起胡闹一起大笑的人了。
于是,她别开视线,故作平静:“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了?”沈墨的表情淡然慵懒,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雄狮,原本抄在口袋里的双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搂住了安心的腰,合腰一抱,将她稳稳地放进了购物车里。
突然的失重令安心有些晕眩,下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竟然被他像抱小娃娃一样抱进了购物车里,小脸“刷”地一下红透了,慌张地扫到好几名路人捂着嘴朝着她这边指指点点地笑,更是又急又气:“姓沈的,你疯了?”
安心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购物车里。
沈墨却已经推着她穿梭在各个货架前了,他走得极快,安心又不敢直接跳下来——要是不小心摔个四脚朝天,必定会比现在这个样子更丢脸。
沈墨微抿着嘴角,瘦削俊朗的脸颊有种利落的坚定感,眼神不似平常那般平寂冷漠,融着淡然自得的笑意,“既然你不记得了,我帮你找找记忆吧!”
“你……你先让我下来。”安心不自在地抓着购物车边缘,越来越多的视线聚集到了他们身上。
“不行。”沈墨断然拒绝,“等你想起来再说。”
安心立刻投降:“我想起来了……”
“说谎。”
“真的,我真的已经想起来了,没骗你……”安心挫败地挥拳砸了一下他推着购物车的手,但下意识敛了力道。
“那你说说看。”沈墨悠然自得地说。
“姓沈的,你不要太过分。”安心怒了,“记得又怎样?忘了又如何?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对我而言,那很重要。”沈墨低头微笑,声线低沉而柔软。
安心气得乐了,发狠地盯着他幽深发亮的眼睛:“请问关我什么事儿?”
“当然跟你有关,我一个人可做不出那样的事儿。”遇到她之前,他可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安心冷笑:“怎么?沈总今天故意带我来重温旧情?”
她已经决定忘掉旧事,说好忘记说好不再恨……他却忽然不正常了,对她态度变了不说,还敢带她重温记忆。
她每每重温一遍,最后想起的,却总是浑身是血地死在她怀里的姜楠……
沈墨这才发现,她是真的生气了,而不是他原以为的恼羞成怒。他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红着眼角怒目对着他的安心。他再一次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深刻的仇恨,对他的……
回去的路上,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沈墨不是不懊恼的,这几天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有所回温,他不动声色地改变着,她也慢慢由原来的戒备茫然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却没料到,他原只是无心的举动却令他们的关系瞬间降到了冰点。
安心没心情煮饭,臭着脸回了房。
沈墨看着一大堆食材,默默地叹息一声。最后煮了两碗速冻饺子,敲她的门,死活不应。他也怒了,坚持不懈地一直敲门,终于听到她闷闷的像是哭得太狠了而显得有些哑的声音:“干吗?”
“吃饭。”沈墨想,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吃!”
“我数三声,如果你还不出来,明天就别想见小莫。”沈墨狠了心,使出杀手锏。
还没等他数,房门便被恶狠狠地拉开了,安心红着眼睛看着他磨牙:“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儿吗?”
“能。”沈墨如是说,成功地令安心原就黑的脸色更黑了。
许你浮生 第四十三章
程槿枫将他查到的资料扔在了沈墨面前,没有以往的嘻哈态度,神色凝重得让人很不习惯,“这几天累死我了,本来顺着姜楠原来留在学校的地址找过去,却发现他们举家搬走了,费了些时间才在外县找到她的家人。”
沈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头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两页薄薄的纸张来。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然而神色也少见地凝重了起来:“她死了?”
“死于难产。”程槿枫灌了大口咖啡才慢慢开口,似在斟酌着用词,“让人奇怪的是,安心退学没多久,她也退学了,直接回了老家,八个月后就死了。我问了她家里人,他们都不知道她究竟怀了什么人的孩子。她回家后,没有任何人找过她,也没有联系过任何人,包括安心。直到临盆的前几天,她才托她的家里人找到安心。但那时候她已经不行了,却强撑着一口气拖着……”
程槿枫极为不忍,都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咳了一声才继续道:“她的家人终于将安心接过来了,说两人见了就只是哭。我问了她家里人记不记得她们当时说过些什么,他哥哥想了半天说仿佛记得姜楠一直在说对不起。”
沈墨安静地倾听,目色浓郁深沉,像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哥说当时安心哭得很厉害,她赶来时身体好像很虚弱的样子,脸色也不好。我推算了下,那时候她应该刚生下小莫没多久……后来姜楠死了,她也直接哭晕过去了。我觉得这事儿疑点太多了,首先啊,安心说是你害死了姜楠……”
“我完全不记得跟姜楠有任何过节。”沈墨捏着那薄薄的两张纸,皱眉思索,除了知道姜楠是她的好朋友外,他对这个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可安心的确口口声声说是他害死了姜楠。
程槿枫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沈墨淡淡扫他一眼,充满压力的目光。程槿枫忙道:“我在想,她跟安心是那么要好的朋友,为什么有了孩子不告诉她?为什么退学后不立刻通知她?又为什么临死时要一直对她说对不起?会不会……就是因为你的关系?”
沈墨微微闭上眼,手指不紧不慢地叩着桌面。他看着程槿枫,慢吞吞地开口:“你是什么意思?”
程槿枫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豁出去了的忐忑目光望过来:“你说,有没有可能,姜楠怀的那个孩子也是你的?”
“不可能。”沈墨想也不想地否定,然而温言的话立刻浮了上来。
温言说,因为他的不忠……
他定然是对其他女人做了那样的事情,才能被定义为不忠。可那段时间,他明明只跟安心一个做过。后来姜楠从老家回来,得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紧张得要死,将安心拉进她的房间追问是不是被强迫的,是不是被诱骗的……
他感觉得出,姜楠是真的很担心他欺负安心,她们的友情没有半分虚假,难道真的是他对姜楠做了什么而被安心发现了?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许你浮生 第四十四章
套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安心顶着睡得有些凌乱的碎发走出来。
昨晚上心情非常不好,于是她跟群里的人组队打怪。大家的水平都相当,不像沈墨跟安斯莫厉害得那么变态,也没人老对着她大吼笨蛋,因此她玩得十分尽兴,也就顾不得生气了。
早上那人又用同样的手段威胁她早起,居然自己做好了早餐,煎了馒头,倒也像模像样,令她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想到堂堂沈家少爷居然还会煎生煎,虽然这其实只是极简单的一件事情。
但她仍没有给他好脸色,他也没说话。吃完早饭她还想回屋睡个回笼觉,却又被他载到了公司里来。
于是,她既来之则“睡”之。
她不客气地占据了沈墨的小套房进行她的补眠事业,直到被渴醒了,迷迷糊糊爬起来走出去找水喝,才发现办公室里除了沈墨还有人在。
沈墨与程槿枫都已经发现了她,沈墨顺手将那两张纸扫进了抽屉里,若无其事地问:“我们吵到你了?”
安心本不打算理他,但想着让他在别人面前丢脸好像不怎么好,于是摇摇头,“我有点渴了……”
程槿枫原本对安心的印象非常不好,觉得她就是一水性杨花,但深入调查后,发现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会儿他又见了本尊,虽然吧,头发有些乱,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的红印子,但清清秀秀的长相,水润迷茫的黑眼睛,一点儿都跟水性杨花沾不上边儿。
程槿枫跟谁都自来熟,又对她的印象有所改观,立刻笑嘻嘻地站了起来:“嗨,初次见面,你好啊,我叫程槿枫,沈墨最铁的哥们儿。”
安心惊愕地呆了下,上前两步细细端详程槿枫的脸,又转头似征询一般地看着沈墨,疑惑道:“你是程槿枫?可我见过的程槿枫不是你啊!”
程槿枫这个名字,她很多年前从沈墨口中听说过,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不逊于亲兄弟;说沈墨出了事,他一定会管;还告诉她,只要有叫程槿枫的人找过来,一定要带他来……
后来真的有自称是程槿枫的人到学校来找她,可根本不是眼前这张脸啊!
程槿枫与沈墨闻言,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嫂子,你说有人假冒我去找过你?”程槿枫先是错愕,继而谨慎地问。
安心脑子里又将当年找上她的那个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没办法将眼前这张脸跟那张脸划上等号,只指着沈墨说道:“那人自称程槿枫,是来找你的。”
安心想了想,用两根手指扒拉着两边的眼尾往上:“那个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丹凤眼,看人的时候微微有点往上挑。”
他笑起来时感觉很温和,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则会显得很傲然,很不屑一顾的感觉。
“沈谦!”沈墨与程槿枫同时脱口而出,继而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安心被两人看得有些发毛,“那个……沈谦又是谁?他为什么要冒充你呢?”
程槿枫立刻变得无比殷勤起来:“嫂子你口渴了?我给你倒水去啊。”
安心不解这人对自己的过度热情,而且……嫂子?谁是他嫂子啊?安心正想叫住他纠正一番,无奈人已经蹿出去了。
其实她还想提醒他一声,这屋里就有小型冰柜呢,里头有各种各样的饮料,她爱喝的水那里头就有呢……
沈墨却明白程槿枫的殷勤从何而来,那是因为他彻底明白了:当年,她并没有为了钱将他的下落告诉沈谦,而是沈谦冒充了程槿枫去骗她。
记得那时,学校刚开学,他在家等安心放学回来,听到开门声,忙迎了上去,却在听见对方嘿嘿冷笑时停下了脚步。他冷着脸问沈谦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沈谦冷笑着告诉他,安心收了他十万块,这下落自然是她告诉他的。这话恰好被请了私家侦探查到沈墨下落找来的程槿枫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程槿枫对安心的心结,便是那时候就有了的。
这件事他没有问过安心。
安心与他分手后,他被父母强行送到国外做了开颅手术,然而,眼睛能看到了又怎么样?他想看的那个人却再也看不见了。那段时间,他便带着这样的心情自甘堕落,酗酒、嗑药、打架……
当程槿枫不下百次地将醉醺醺的他捡回去时,终于忍不住破口骂他没出息,那个女人区区十万块就把你卖了,她值得你这样?沈墨记得自己当时笑了,他说,确实,十万块太少了,她真傻,也不知道多要点儿……程槿枫那天将他揍得很彻底。
然而虽然他这样说,心里却也不是一点儿都不介意的。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问她,只是当时程槿枫将他从沈谦手上救了后,沈光珉与徐瑞卿也相继赶了回来。他当然不会盲目地信了沈谦,于是大无畏地跟他们坦言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子,然后便被他们以眼睛不方便为由关在了家里。后来他们调查了安心,觉得她高攀不上沈家,不准他去见她。他顽固地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