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别过头去,不是闹别扭,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说的一切。
“然后我就被软禁在这里啦,连家都不许回,我还好,他们三个没日没夜地守着你,尚思尔还有一大堆公务在身上,经常是一边看护着你,一边熬通宵,早上洗个冷水澡就直接去上班,盖恩德索性请了长假,就守着你,也经常是连觉都不睡啊,那时候,你烧得太厉害了,都没办法自己排尿,只是涨的难受,翻来翻去的,平时也很容易,插根导尿管就行了,谁知道他们三个都跳了起来,坚决反对,说是太痛苦了,我啊,都没有见过这样固执的呢,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讲不通,吵着吵着,盖恩德忽然跳起来说他来帮你,说完就……啊,我都不好意思说了,他居然用嘴巴帮你吮了出来,然后瞪着眼睛说,他情愿每四个小时帮你吮一次,也不要给你插什么导尿管!”
房间里一片死寂。
“结果你猜怎么样?他居然真地做到了,而且不光是他,罗蒙,尚思尔,都一样地为你做了,直到你能自己有意识排尿为止,不容易啊,孩子,何必为了别的东西放弃你自己的感情呢?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啊。”
路易慢慢地回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挂着泪水,眼睛却像火焰一样咄咄逼人,他沙哑着嗓子,用很平淡,但是蕴藏着极大怒气的声音说:“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医生?你知道我会恨你吗?我恨死了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
他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全身都在抽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啊!我一点也不想听啊!”
福格尔医生惊愕地站起身来,门外的三兄弟早已一拥而进,手忙脚乱地冲到床前,尚思尔一把搂住了路易,焦急地问:“怎么了?路易,怎么了?”罗蒙赶快拉着福格尔医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连声道歉:”对不起,医生,实在对不起,路易的情绪不是很稳定……他病着,你别放在心上,对不起……对不起……”
路易咬牙死忍着,忍得好辛苦,他怕一张开嘴就会不能自已地放声大哭,把所有的委屈,不安,愤怒,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可是不行,他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更不是地方……他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哭,在这些曾经侮辱过他,也曾经关爱过他的人面前哭,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
爱情不能施舍,更不能乞求!
“路易……“盖恩德果断地伸出自己的手指硬塞到他的牙齿中间,收不住劲的路易狠命地咬着,咬出了血……
“没事了,没事了,你看,就我们在这里,没有别的人了,路易,你看,不会有人伤害你了,乖乖的,想哭就哭吧,我们都在这里……好了,好了……”尚思尔紧紧抱着他,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摇晃着,不停地在耳边温柔地说话,手臂却箍得紧紧地,让他完全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路易慢慢安静下来了,牙齿缓缓松开,盖恩德这才抽回手指,看着上面的齿痕和渗出的鲜血,毫不在乎地一口舔掉。
尚思尔继续轻轻摇着他,路易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颤抖着说:“对不起……”
“嘘,没事没事。”
“帮我……跟医生说……对不起……”路易为自己的行为而红了脸,他是怎么了?不是已经打好主意了吗?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如此激动?这根本不是自己该有的行为啊。
“好,我会去说的,你现在不用担心别的,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乖,睡吧。”尚思尔在不放开他的情况下,慢慢地把他放到枕头上,自己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温柔地说:“好了,我在这里,我们都在,会一直在的,你放心睡吧。”
路易点点头,闭上了双眼,很快地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在不经意中抓住了尚思尔的衣服,而且,始终没有松开。
***
华灯初上的帝都,象繁星坠落人间一样美丽,宽阔的皇宫大道上,各种各样的豪华陆上车往来穿梭,加上路边悬挂的的各种彩灯,装点得更加繁华。
路易静静地坐在车里,脸色还有些苍白,经过昨天的事情,本来他们是不想让他来的,可是路易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去。”就没有人反对了。
他穿着黑色的晚礼服,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领结,男人的衣服式样,过了一千万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没有任何装饰品,越发显得他的俊美出众,他耀眼的金发,象冬日晴空般湛蓝的眸子,形状悦人的红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就是世间一切珍宝加起来都比不上的美丽。
罗蒙一边开车一边对他解释:“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从后门进去,从前面走的话,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过来打招呼了,实在烦人。”
路易讥讽地说:“请便,不过,他们也烦不到我,反正没有人认识。”
罗蒙假装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没错,不久的将来,这些人都会认识你了,父王说,要在今天的宴会上把你介绍给大家。”
路易笑着:”是吗?那我可是受宠若惊了。”
“大哥没这么命好,他一早就得去站在那里接待来宾,一晚上都得不停地行礼寒暄,重复着上千遍‘您好吗?见到您真高兴,今天人真多啊’之类的废话,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庆幸我自己不是王太子。”罗蒙耸着肩说,他也穿着晚礼服,佩带着绿宝石的徽章,相当秀丽精致的青年,只有路易才知道他的不同面目。
“老三本来要跟着来的,可是皇家规矩,两个皇家继承人不能同时坐在一辆车里,只能算了。”罗蒙遗憾地说,“大概和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个道理吧。”
路易无语,心里却想着,妮蔻拉说芙丹瑞会来接他,不知用什么样的名义呢?能够参加这个宴会的,都是贵族高官吧?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少校,一个边境星球的司令官,就算加上妮蔻拉,她们能成功地把自己带走吗?在那么多人面前,还有尊贵的银河帝国皇帝陛下,路易丝毫不怀疑皇帝陛下的威严,也许面对着他的时候他只是个慈爱的父亲,可是坐在自己的皇位上,他就是另一个人了吧。
早知道就不要赌这口气,今晚留在家里,偷偷摸摸地溜走算了。
罗蒙把车拐入后门,下车为他打开车门,路易无视他伸出来扶自己下车的手,自行跳了出来。
少年侍卫过来停车,罗蒙领着路易往里面走,完全不同于路易上次来的时候,这是一片宏伟豪华的建筑,回廊两边的大理石柱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庭院里花木扶疏,中间有一个占地一百多平方的超大喷水池,喷泉中间的大理石天使雕塑华美异常,在喷泉底部的灯光照耀下,水柱变成五颜六色,嚣张地向四面喷射着。
来往的侍从和禁卫军一律穿着正式的制服,镶着金边,神情严肃,见到罗蒙时只是躬身为礼,并没有多看路易这个陌生人一眼,一举一动都显得训练有素。人虽然多,但是走在长廊上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
“哎呀,这不是尊贵的第二王子殿下吗?真是意外的惊喜啊,”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响起,吓了路易一跳。
“真是久违了。”罗蒙展现出他的迷人的笑容。
一个穿着全套禁卫军礼服,肩上挂着金色绶带,脚蹬雪亮的马靴,腋下夹着镶有羽毛的帽子,甚至还像模像样地佩带着长剑的女军官英姿焕发地走了过来,整个人就是博物馆里所谓的完美禁卫军样本。
“我还以为你又一句:艺术女神在召唤着我,我不屑于和俗人同流合污。就此不来了呢。”她挺直了身板,明亮的绿色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来了喔,还居然没迟到。”
“彼此彼此,我也以为你会一句:我不是打扮整齐供游人拍照留念的活动圣诞树。也会就此不来了哪。居然还穿得这么正式,这套礼服自从发给你,就一直挂在衣架上吧?怪不得这么新呢。”论起毒舌,罗蒙可是不让任何人的。
“这么夸张啊?”女孩掩嘴而笑,“我身为禁卫军的将领,怎么能不来保护你们的安全呢?俗语说:食君俸禄,为君办事嘛,倒是你,不是自诩为艺术女神在人间的慧眼和代言人吗?难道你今天在这种宴会上也能得到灵感?”
“我偶尔也得尽一个王子的本分,过来亮亮相,”罗蒙不慌不忙地说,“不像某些人,成天都不在,害的别人都以为她是调职了,或是干脆殉职了。”
“调职啊?好主意呢。”女孩欣然说,“反正军人嘛,在那里不是一样的,但是有些人,生下来就顶着一个好沉的头衔,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可怜哪。”
“生下来就顶着的,总比祖宗留下来的好吧?我只能被人说成是纨绔子弟,某人可要被人说成是不肖子孙了。”
“彼此彼此嘛。”
交锋至此告一段落,罗蒙正式向路易介绍说:“这位是莎也迦,瓦伦西亚少将,禁卫军的副司令官,皇宫的保护人,游客的必看景点之一。这位是路易,维克里希上尉。”
这么奇怪的介绍居然没有引起莎也迦的回击,她双眼发亮地看着路易,含义不明地笑:“幸会,上尉。”
“幸会,将军。”路易敷衍地说,莎也迦的目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嘿嘿嘿,今晚天气真好啊。”莎也迦忽然转了话题,“我得去巡视了,再见,上尉,再见了,王子殿下,祝您今晚过得愉快,我听说今天晚上有不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说完,她就挺直腰板,兴高采烈地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吹着口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女人。”罗蒙低声说。“我永远无法猜得透她们在想什么……我们走吧,今晚有好多人要介绍给你呢。”
路易微微厌烦地皱起了清秀的眉毛,但没有说什么。
罗蒙带他到了一间等候厅,让他坐下来,桌子上有满满的饮料和糕点,显然是为了路易准备的。
刚坐下,盖恩德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二哥!路易!路上没有出什么事吧?怎么这么晚?大哥都问过两次了!”
“没事,路上碰见了莎也迦,聊了两句。”罗蒙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玩着头发。
“父王说等一会要过来,今晚上是不是有什么是要发生了?我感觉到很不寻常呢。”
罗蒙警告地看他一眼:“是吗?”
“不是那个……而是别人的气氛,我总是觉得啊,好像有我们不知道的什么事情在发生。”
“是你疑心生暗鬼吧?”罗蒙不以为意地说,“路易,想喝点什么吗?”
路易摇摇头,他知道要发生什么,也一直在等待着,可是,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头翻搅着,搅得他很难受。
通往另一侧的门忽然开了,德卡莱尔九世,银河帝国的皇帝陛下出现在门口。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今天的德卡莱尔,也穿着正式的皇帝礼服,黑色和金色耀眼地搭配在一起,加上金色的绶带,成排的勋章,使得本来设计简单的礼服都变得豪华了,挺拔的身影,不怒而威的气势,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容人违抗的霸气,银河帝国的皇帝陛下,依旧是帝国里最有威仪的男人。
不过当他看见路易的时候,目光中只剩下了温柔与慈爱,大步走了过来,伸出手臂:“路易,我的宝贝孩子,你身体怎么样了?那些混小子一个个都吞吞吐吐的,什么也不告诉我。现在好了吗?”
路易被动地被他拥入怀中,却也感受到了那怀抱的温暖和宽厚,他闭了闭眼睛,轻声地说:“我没事,陛下,我没事。”
“小孩子就是不知道照顾自己,看,病了吧?”德卡莱尔九世吻吻他的头发和额头,“真让人担心,他们坚决地说要自己照顾你,不让我把你接回来,没办法,就听他们一次吧,这毕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来,坐下吧。”
他拉着路易坐下,在这一刻,他也只是个担心的父亲,不停地问路易的情况,还发烧吗?身体怎么样?吃饭正常吗?会不会睡不着?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直到确信路易已经无恙才放下心来。
“啊,那个,”他看了看表:“就要正式开始了,路易,今天是建国纪念日的国宴,很盛大,基本上所有的贵族和高级官员都来了。”
所以,你想让我见见世面吗?见识一下你们皇家的气派和豪华吗?
“我想……”德卡莱尔九世沉吟了一下,“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大家。”
路易直觉地叫了起来:“不!”
开玩笑,他躲都来不及了,还要把他的身份昭告天下吗?那他以后的安静日子不就完了?!
“你听我说。”德卡莱尔九世安慰地拍着他的手,“我知道你不需要这些,更不在乎这些,可是,这是我能够为你做的,为什么不呢?路易,你知道吗?如果能有一种办法可以补偿你,哪怕要我牺牲一切,我都会毫不犹豫去做的,我只想你能过得好一点,幸福一点。”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路易勉强地笑着,“如果想让我幸福,就请放我自由……您知道吗?让我当一个王子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的父亲也这么想,他情愿我在自由的环境里长大,在皇宫里,我连呼吸都会困难。所以……请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知道,我知道。”德卡莱尔九世微笑着说:“可是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了,我不是想把你作为我的儿子介绍给大家,那样对你,也许真的是一种负担。不过,你大概也发现了,我的这三个儿子,都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你。我想,你也多少知道一点,那么,今天,我会把你做为他们其中之一的爱人介绍给大家。”
路易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什么?他们爱上了他?!不可能!这是天大的谎言,简直是不可思议,就算是死去的父亲复活都不会带给他这么大的震撼!
那三个曾经用各种手段把他伤害侮辱得无以复加,甚至连死都不能洗刷干净的人……爱上了他……
“不,陛下……您一定是弄错了……”他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