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的幔帐放下来了,里面人影绰绰像是大太太在小睡,五娘不敢打扰,便坐在一旁的锦仉上。
大太太却是没有睡着,正透着幔帐仔细的打量五娘。
模样瞧着是个恭顺的,容长的瓜子脸,细长的柳眉,眼睛不大不小,却是有种晶莹剔透的目光,微微一笑,眼睛弯上一弯,总是忍不住让人想亲近,虽说年纪还小,但却知书达理,沉稳有度,最难得,是没有侍宠而娇,想到这些,不禁又想起大娘子来,同样是自个儿生的女儿,却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大太太轻轻一叹,坐起身来,“可是五儿来了?”
五娘听到大太太的声音,忙起身掀起幔帐扶起大太太,又拿了引枕放在大太太身后,才坐在床边说话,“母亲累了一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大太太笑看了五娘一眼,道,“幸好我睡的不沉,不然岂不是要你好等?”
五娘依旧笑,“那有什么!女儿这么些年苦药汤子都喝过来了,还怕等这一会儿时间?”
大太太一听,不禁想起这几年每次去看五娘时的情景来,苍白的脸色,微微动一动便要喘不上气来,老爷老夫人不知请了多少名医,用了多少珍贵药材,才慢慢养好了,如今能这样和女儿说话,说起来还是沾了老太太的光,毕竟那个太医,还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才请来的,可越是如此,大太太越是不放心,毕竟女儿自己没有看着长大,这秉性如何,却也不清楚,不过如今好了,老太太大老爷不在,正好让她有理由整顿府里,那些子庶女姨娘,也总算心里都有个数,自己的这个女儿,看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是放心了。
想到这里,大太太拉了五娘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人都说福气在大难后头,你如今这一病好,可不是福气的开始?”
五娘笑笑,也不说话,大太太又说了几句,才说到正题上,“如今你祖母和父亲不在,你大姐又病了,府里连帮我拿个主意的人都没有,不过现在好了,有你在身边,才算是让我松了口气。”
不等五娘说话,大太太就道,“忠勇侯你可还记得?”见五娘摇摇头,大太太便笑了,“这也不怪你,那时候你小又养在府里最清净的院子里,老太太又吩咐什么事都不许你知晓,也难怪你没听过。”
说着理了理五娘的鬓角,接道,“说起那忠勇侯也是京城有名的勋贵之家,祖籍安阳,与你父亲倒是同出一脉,年轻的时候又曾在宋大将军麾下一同任职,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被朝廷调回京后,也一向亲近,你父亲那时候还说,要将府里的丫头嫁过去一个,可是这人心呐,就是变得快,三年前你父亲牵扯到一桩事里,那忠勇侯不知听了什么风声,竟从此疏远你父亲,更是给两个嫡子匆匆定了亲,生怕你父亲真会将女儿嫁过去。”
说到这里大太太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才继续说下去,“不过说来好笑,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看不过去忠勇侯府这小人行径,两个嫡子儿媳,一个没过门就得急病去了,另一个又是在生子的时候难产血崩,连月子也没过去就没了,恰巧你父亲那时立了大功,不仅被皇上褒奖,更是进了吏部供职,这两年过去,跟脚越站越稳,而观那忠勇侯,事情办砸了一桩又一桩,若不是族里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妃子,早不知被贬到哪里去了。”
“如今看你父亲好,便又想起早年说的结亲家之事,母亲今儿个出府去,可不就是去的他家?”
五娘睁大了眼睛,嘴张了几张,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涨红了一张脸,问道,“难道忠勇侯府这次请母亲去,就是想要结亲不成?”到底是女儿家,五娘一说完这结亲两个字,就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大太太看了不禁失笑,却又出言宽慰,“这就咱们母女两说说,又没有外人,又是关系到你姐姐们的大事,可莫要如此羞怯,快给母亲出出主意才是正紧。”
五娘听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抬起头,大太太观五娘脸色恢复正常,便道,“今儿个请我过府,虽是没有明说,但却没少说她家的那两个嫡子如何如何,生怕我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可我们老爷是什么人,那也是有爵位在身的,怎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五娘听了,忍不住道,“那母亲的意思是?”
大太太冷哼一声,“想要娶我的女儿,哪里就有这样的容易。”
五娘听大太太这样说,便松了一口气,“忠勇侯这样的人家,能做出这种事,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去处,母亲能这样想,那是最好不过了。”
大太太道,“话虽这样说,可你几个姐姐都到了年纪,都说嫁女嫁低,可真要我送她们去中等人家受苦,我又舍不得,这忠勇侯府虽说不算个好去处,可到底是豪门大族,又是正室的名头,日后嫁过去有这样的娘家帮衬着,过得也定是不差。”
五娘不禁一愣,大太太看了五娘一眼,才道,“只是那忠勇侯的两个嫡子如何,我终究是没见过,生怕不是什么好秉性,你姐姐嫁过去会受苦,这才没有应下来,等日后弄清楚了为人,再从长计议不迟。”
五娘一听,不禁急了起来,“母亲难道是要大姐姐嫁过去?”。
大太太斜睨了五娘一眼,笑道,“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让你大姐姐去做人家的继室,虽说那正室没过门,可到底是换了庚贴定了日子的,更何况这正室没得这样蹊跷,指不定是不是那嫡子命硬这才克没了,你大姐好歹是你父亲的嫡长女,要嫁自是要嫁更好的。”
五娘听大太太这样说,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大太太看在眼里,心下甚是满意,到底是亲姐妹,一遇到这种事,怎么都是要维护的,想到这里,大太太态度越发慈爱,“依你看,要将你哪个姐姐嫁过去好?”
五娘认真的想了想,道,“二姐姐论年龄倒是合适,只是二姐姐性子太过诚实,这忠勇侯府这样的狡诈,二姐姐一定会吃亏的,三姐姐又没什么心眼子,只怕也应付不来,四姐姐又年纪小了点。”说着五娘又皱起了眉,半晌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女儿蠢笨,也不知哪个姐姐更好些。”
大太太看着五娘的模样不禁笑起来,好半天才道,“你年纪这样小,能想到这般,也是不容易了。”说着心思一动,想起五娘只说四娘小并没有说起秉性,便问道,“你觉得你四姐姐如何?”
五娘眨了眨眼睛,道,“四姐姐一向安静,也不爱与几个姐妹来往,倒是没什么接触。”
大太太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如今这事我跟你说起,你便多跟几个姐妹亲近亲近,你们年纪相仿,也好说话,到时候她们如何,我还要听你的建议,你姐姐已经及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嫁出去,这府里的事,我还指着你给我帮忙,你也不能不知晓,一会儿我就将几个管事的引见给你,也算是提早教教如何管理府内的事,到时候嫁了出去,才不至于被人用手段欺瞒。”
五娘听了大太太的话,心里跳个不停,面上却是红霞满布,拉着大太太的手臂不依。
大太太面上笑着,心下却是叹气,到底年龄小了点,还是经不了事。
第二十六章
大太太让五娘出去叫了姚妈妈进来,姚妈妈一听,忙出去叫了梳洗丫鬟,又亲自替大太太挽发上妆,待梳洗妥当,便搀扶着去了暖阁。
几个府内管事的婆子早已等着,见到大太太和五娘出来,忙恭敬的见礼,大太太让他们都上了座,才笑着说话,“今儿个叫你们来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让我这个五丫头认认人,府里事多,也好让她帮衬着我些。”
几个婆子不说话,却是暗地里打量这个五小姐,模样是好的,小小年纪倒是沉稳,大大方方的坐在那里,任人打量,到底是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光这份气度,别的小姐就难较一二。
大太太拉起五娘的手,笑着介绍那几个婆子,“这是管府中人事的蔡妈妈,但凡哪个丫头进哪个院子,必过她的手。”
五娘上前乖巧的行礼叫了声蔡妈妈,蔡妈妈忙站起身回礼,两人笑着说了两句,五娘便又回到大太太身边。
大太太又指着另一个穿墨蓝褙子的婆子说话,“那是管库房的丁妈妈,府里有什么东西,她最是清楚。”
五娘依旧行礼,大太太将在场的婆子一一介绍了遍,又叮嘱了几句,才让婆子散了。
大太太吃了口茶,看着五娘道,“我既让你管事,你便不用怕,只是此事不能与旁人说起,毕竟你上面还有姐姐,若是让别人知晓,只怕会说我偏你太多,再过个几日,你祖母就该回来了,你少不的要过去尽孝,只是我说与你的事,你半个字也不许与你祖母说起,毕竟事关你姐姐的亲事,多个人便多分变数,你可知道?”
五娘一听老太太要回来了,脸上便要欢喜,只是听大太太说的这样郑重,便认真道,“母亲放心,女儿都省得。”
大太太这才点点头,让五娘回去了。
五娘回到院子里,锦绣正跟几个小丫头说话,见到五娘回来,忙赶走了小丫头,迎上来道,“姑娘去了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
五娘看了锦绣一眼,也不回话,只是道,“你可能要过些日子才能回去了,母亲方才说,祖母要回来了。”
锦绣听了一怔,虽是有些失落,却仍是高兴,“老夫人要回来了,那可真是好事,说起来,姑娘有大半年没有见到老夫人了。”
“是啊。”五娘笑道,“祖母一去这样久,也不知三婶婶的病怎样了,可要吉人天相才好。”
锦绣扶着五娘在软塌上坐下,又解下五娘身上的披风收好,才道,“有老夫人的福气罩着,三太太一定会安然无事的。”
五娘仍是忧心忡忡,“但愿如此。”
锦绣重新沏了花茶,正倒了一杯递给五娘,外面就传来丁妈妈的声音,“五娘子可在?”
锦绣迎出去,笑着行了礼,道,“什么风把丁妈妈吹来了,我家姑娘在,正请丁妈妈进去呢。”
丁妈妈年纪不大,倒是皮肤微黑,显得有几分老态,听锦绣这样说,立即露出笑来,“姑娘陪大太太说了那么久的话,一定累了,老奴就不打扰了,是忠勇侯府送来了些东西,大太太命老奴给五姑娘送来。”说着让丫头捧上两个锦盒来。
锦绣接过,丁妈妈又笑着说了一句,“老奴还要去其他姑娘处,就不叨扰了。”才转身走了。
直到人出了院子,锦绣才捧着两个锦盒进到暖阁。
那丁妈妈声音不小,五娘自然听了个清楚,见到锦绣进来,笑道,“打开看看,是什么新奇玩意?”
锦绣闻言打开,一只装了些宫花珠钗,倒是另一只别致,装了一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
五娘拿起抖开,绣样倒是没什么新奇,只是普通的兰花芝草绣样,只是这绣帕的料子,却是出了奇的顺滑,人摸在上面,只觉触手冰凉又光滑,无论怎么揉扯,都不见一丝的褶皱。
锦绣见了不禁奇道,“天下还有这样的料子,怎么捏都不打皱。”
五娘笑着将绣帕递给锦绣,道,“天下这么大,你没有见过的东西多了。”
锦绣笑笑,拿着那帕子翻来覆去的看,好半天才道,“就算有,恐怕也只有宫里才有这样的好东西吧。”
五娘听了,心思一动,蓦然想起大太太说的忠勇侯族里有个女儿在宫里做妃子,能拿这样的东西随随便便的送人,怕是这忠勇侯夫人没少与那个做妃子的女儿来往,如今又特意拿了宫里的东西送人,是想暗示什么?还是想表示,忠勇侯府依旧是勋贵之家,即便不如以前,也是有根基的。
如若真是如此,只怕这忠勇侯府想娶府里小姐的决心不小,想必日后少不了与大太太来往。
五娘努力回想前世忠勇侯府的事情,只知道大娘子代自己嫁了过去,只是婚后的生活如何,却是不清楚,恨只恨那个恶人将自己看的太紧,半步不离左右,就连偶尔回娘家,也是日出而去,日落便回,直到后面腻了那身子,才放松了看管,只是那时候自己被折磨的早已认了命,日日都在他逼迫下讨生活,哪有心思去打听这些,如今虽是重活一遭,却是没有任何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的结局,如今也只能以一己之力,慢慢算计,慢慢扭转成自己想要的局面。
五娘命锦绣将东西收好,才问起大太太处罚两个丫头的事。
锦绣道,“奴婢也是听院子的丫头说的,说是锦铭与锦好坐着说话,大太太出来,锦铭没有注意到,便晚起了几分,大太太当时就发了火气,要锦铭一直坐在早上大娘子起身,锦铭想要求情,却被两个婆子拖了回去,还挨了打。”
五娘想了想,叹气一声,却是没有说话。
锦铭几个丫头仗着在大娘子跟前得力,是在府里横行无忌了一些,以前老太太在,大太太行事难免要顾忌些,如今既然大太太做主,她们几个受到斥责也是难免的事,只是大娘子这样的性子,只怕又要生事了。
大娘子院子里,几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正站在廊下,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出,屋里忽然传来一声摔了东西的声音,几个丫头更是吓了一跳,一个年纪小的,险些就要哭出来。
守着锦铭的两个粗使婆子对视了一眼,却是不说话,只眼观鼻鼻观心站的笔直。
一会儿穿着葱绿褙子的青薇从屋里出来,各塞了一枚金叶子在两个粗使婆子手里,笑道,“劳烦两位妈妈站的远些,我家姑娘喜静,见不得太多人在这里。”
两个婆子不敢收,忙将金叶子推了回来,一个笑道,“姑娘是知道的,老奴是下人,大太太怎么吩咐,老奴就要怎么做。”
青薇看那婆子态度坚决,也不再勉强,收回金叶子放回袖拢里,面上仍带着浅笑,声音却是冷了下来,“妈妈既然办差事,奴婢自是不敢打扰,只是大家都是下人,奴婢便多嘴提醒一句,妈妈替大太太办这差事,若是办好了,不过奖赏几两银子的事,可若是惹了我家大娘子,妈妈可要想想这后果,丢了差事是小,若是丢了命,可就是得不偿失了,毕竟大娘子是大太太的嫡长女,大太太对大娘子如何,妈妈也是知道的。”说着笑看了那两个婆子一眼,也不再说话,只冷哼一声进了屋。
两个婆子早被青薇的话吓得出了一声冷汗,心下又寻思了片刻,生怕被大娘子记恨,忙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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