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忙道,“快请进来。”
锦绣请了姚妈妈进来,姚妈妈也不客套,行了礼,直接道,“大太太请姑娘过去。”
五娘让锦绣取了氅衣来,问姚妈妈,“妈妈脸色怎生这般难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姚妈妈犹豫了一番,才道,“李家公子来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五娘一眼,五娘微微一惊,脸上沉重了几分,穿了氅衣,拿上手炉,便同姚妈妈去了大太太院子。
几日不见,大太太脸色灰败了许多,眼窝处的青黑,即使抹了粉,也透出些来。
五娘小心翼翼的叫了声母亲,在大太太左下手的椅子上坐下来。
大太太一看五娘,像是再也压不住情绪,哽咽了几声,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下来。
五娘慌忙起身走过去搀住大太太的手,一脸焦急,“母亲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大太太拿帕子压了压眼角,才道,“是李家来提亲了,提的是你大姐。”
“李家?”五娘有些怔仲,“哪个李家?”
大太太咬咬牙,恨声道,“还有哪个李家,不就是那个被除了官袍,抄了家的李家,如今不过一破落户,竟敢肖想我们侯府的女儿。”
五娘一脸惊讶,“既然都罢了官,又怎么会想要求娶大姐,真是胆大包天。”
大太太一时气急,话也说的不如平常谨慎,“还不是你的好父亲,元娘不过一丁点儿大,就要订什么亲,如今可好,人家拿了你大姐的庚帖,非要履行婚约,他是个什么人,我怎么能将你大姐嫁过去?”
五娘吓得脸色雪白,紧紧一把掐住大太太的手,“那要怎么办?我听人说那个李家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万一坏了大姐的名声,那大姐就……”
大太太眉毛一扬,嘴角一塌,露出几分阴狠来,“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让别人代嫁过去。”
五娘微微露出惊容,掐着大太太的手,更用劲几分。
大太太觉得疼痛,刚要开口,姚妈妈就急匆匆的跑进暖阁,脸色吓得煞白,“不好了不好了太太,李家公子带了好些人在门口闹事,大老爷被堵了个正着。”说着惊慌的看了大太太一眼,“大老爷还,还应下了大娘子的婚事。”
大太太一听,身形一个趔趄,就软了下去。
第四十九章
过了四月;天气总算开始暖了,偌大的侯府里开始清扫换帘,直热闹了好些日子。
锦绣领了新做的春衫走在青石路上,远远的就看到姚妈妈从五娘的屋里出来,锦绣迎上去;寒暄了两句;就进到外间。
青枚正舀着花斛插花;锦绣将春衫收进箱笼里放好;便上去搭了把手;“姚妈妈来找姑娘;是有什么事?”
青枚将花斛放在桌子的角上,撇了撇嘴,道;“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来看看姑娘蘀大娘子绣的嫁衣绣好了没有。”
锦绣眼底一沉,叹气道,“大娘子嫁人,可真是苦了姑娘,没日没夜的赶绣活,反倒是要嫁的人,还真是清闲。”说着凑进了青枚,小声道,“大娘子这个月寻死,是第几次了?”
青枚一脸见怪不怪,算了算,低声道,“总有七八次了吧,算不清了,隔几日总要闹一通。”
锦绣看了眼主院的方向,声音更压低了几分,“这次大老爷当真是狠了心肠,派了人日夜看守不说,还舀住了锦铭几个的命脉,若是大娘子有了什么好歹,锦铭几个就没得活,大老爷这样一说,还有谁敢不打起精神看着大娘子。”
青枚到底有些惋惜,“大娘子虽说娇纵了点,脾气不甚好,可到底也是侯府嫡女,就嫁了这样一个人,日后的日子可就……”
锦绣忙拉了青枚一把,斥道,“就你多嘴,大娘子这件亲事可是大老爷定下的,你这般说,可不是要惹火上身,这种话,心里想想就算了,可莫要说出来。”
青枚被锦绣唬了一下,诺诺的应是,不敢再开口。
锦绣转身走进暖阁,五娘正在做针线,看见锦绣进来便笑道,“过来瞧瞧,我这并蒂莲绣的如何?”
锦绣依言走过去看,几朵娇艳欲滴的莲花绣在袖口,当真是漂亮的紧。
锦绣递了碗茶给五娘,笑道,“姑娘的女红越发精进了,几位女红师傅也是赞姑娘好呢!”
五娘嗲怪的看了锦绣一眼,低头喝茶,“就你惯会贫嘴。”说着将茶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问道,“大姐这几日可好些了?”
锦绣在五娘身旁的绣墩上坐下,舀了笸萝一边分线,一边道,“还不就是那般?日日都有人守着,奴婢也就送了几次东西,连屋子都没进的去。”
五娘叹气,“也难怪她。”
锦绣抬头看了五娘一眼,“姑娘莫不是要去看看大娘子?”
五娘舀起针重又穿了线,道,“就算我去了,她也未必肯见,反倒生出事端,还是算了。”
锦绣这才放下心,宽慰道,“索性大娘子嫁的也不远,总有机会相聚的。”
五娘笑笑,也不搭话,只认真做手里的针线。
到了半下午,五娘便搁了针,净了面又换了衣裳,带着锦绣去了老夫人住的瑞笀居。
三太太的病一拖就拖了小半年,老夫人总不能一直住着,又加上大娘子的婚事大老爷一封又一封的书信,老夫人便干脆回了京,只是谁也没想到,老夫人借着三太太病重,竟将三老爷的一双嫡子女带回了京,众人都猜测是老夫人这次真生了三老爷的气,才将三老爷独自留在济南府,眼不见为净。
只是老夫人这一回府,府里就又紧张了几分,老夫人原本就不甚喜欢大太太这个媳妇,又加上大娘子的婚事,老夫人就越发不待见大太太,原先晨婚定省两人总能说上一阵,如今老夫人干脆就免了大太太的请安,除了逢年过节偶尔露上几面,平日里竟是话也不说上一句,便连大太太派去照顾老夫人起居的婆子,也给打发了回来。
一开始大太太还去看望,只是吃了几次闭门羹后,也就关上门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五娘还没进到老夫人的院子,远远就听到孩童清脆的笑声,五娘走过去一瞧,果然是三老爷的嫡子敏哥儿带着几个丫鬟荡秋千。
敏哥儿今年刚过七岁,正是玩闹的年纪,小小的一张脸粉嫩可爱,见人就笑,便连不甚喜欢孩子的大老爷见了,总也会抱着逗弄一番。
敏哥儿看见五娘,立即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五娘吓了一跳,忙走过去牵了敏哥儿伸过来的手,笑着责怪,“也不当心着些,若是摔着了,可怎生是好?”
敏哥儿皱了皱鼻子,脆声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大伯说了,只有女孩子才会娇气。”
五娘一愣,还要说话,敏哥儿却扬起脸,一双大眼睛水汪汪,“五姐姐可给敏哥儿带糕点了?祖母说糖吃多了会牙疼,总不让敏哥儿吃饱。”
五娘笑弯了眼,摸摸敏哥儿的头,笑道,“祖母说的对,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吃多了糖牙里就会长虫子。”
敏哥儿吓得一把捂住嘴巴,生怕跑出虫子来,五娘又笑了好几声,才从锦绣手里舀过几块不甚甜的枣泥糕递给敏哥儿,敏哥儿像是被虫子吓坏了,摇摇头退开几步,五娘还没来得及说话,敏哥儿就一溜小跑跑远了。
五娘忙让丫鬟跟上去,待看不见了,才带着锦绣去了老夫人住的东跨院。
老夫人身边的锦春早就站在外面等,看见五娘立即迎了上来,笑道,“老夫人正等着姑娘呢!姑娘快进去吧!”
连吃了几日闭门羹,突然听到老夫人肯见,五娘不由一阵紧张,看了锦春一眼,道,“祖母终于肯见我了?”
锦春长着一张圆脸,一笑起来和气可人,“瞧姑娘说的,老夫人一向心疼姑娘,哪里会不肯见,不过是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姑娘,这才没有让姑娘进去。”
五娘似是相信了,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许多,渐渐笑起来。
只是锦春说的是真是假,五娘心里却是澄如明镜。
进到暖阁,老夫人正倚在天青色绣喜鹊的饮枕上闭目养神,身旁并未留丫头伺候,只有一个十岁左右,面目清秀眉眼低垂的女子坐在圆椅上看书,见到五娘进来立即起身行礼,五娘避让又回了礼,那女子才悄声道,“祖母睡着了。”
女子话音刚落,老夫人却忽然开口,“可是小五来了?”
那女子同五娘一起笑起来,五娘走过去,给老夫人行了礼,轻声道,“祖母还是一如既往的的耳聪目明,孙女儿都没说话,祖母就知道是孙女儿来了。”
老夫人睁开眼睛,笑着向五娘招招手,“你是我带大的,哪里会听不出来你的脚步声。”拉了五娘在身边坐下,才看着那女子道,“小七你先下去,我和你五姐说说话。”
三房的七娘依言行了礼退了下去。
老夫人转过脸打量了五娘一番,忽的板起脸冷声道,“跪下!”
五娘被老夫人的冷声冷语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跪下来,一张小脸也变得惨白。
老夫人重又闭上眼睛,缓缓问道,“可知你错在哪里?”
五娘垂下头,颤着声道,“孙女儿没能护住大姐,劝阻母亲,是孙女儿不孝。”
老夫人听了五娘的话,紧闭的嘴角总算松动了几分,只是未让五娘起来,淡淡道,“总算你能知道自己的错处,也没枉费我教导你一番,那你且说说,你大姐的婚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五娘低垂了眉眼做出恭谨的样子,心念却是急转了一番,自从大太太掌了府里中馈,老夫人虽说不再过问,可终有几条人脉握在手里,且都是世代的家仆,最是忠心不过,只怕老夫人回来的这些日子,早将府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摸熟了,只是不知,老夫人熟到哪种程度。
五娘斟酌了一番,开口道,“孙女儿愚钝,只知是一没落门第的公子来要父亲履行当年定下的婚约,还握有大姐的庚帖,母亲正在周旋,谁知那纨绔子弟就来府里闹事,父亲迫不得已,便应下了。”
五娘话落,老夫人却是久久没有开口,五娘不禁心下忐忑,不知自己的回答会不会过关。
直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老夫人才道,“你说的倒也不算错,只是我听说,那人原本是允了你三姐过门,怎么临到头,却又换了元娘?”
五娘心下狂跳,却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回答,便应着头皮道,“孙女儿也不知。”
老夫人却突然冷哼出声,“也难怪你不知,还不是你的好母亲,早早的就给你大姐备下那样多的嫁妆,那人有心来府里要挟,如何会查探不清,一个嫡女再加上大笔的陪嫁,哪里是一个漂亮的庶女就能比的了的,若是你母亲不这样偏心,对那些子庶女好一点,哪会有今日的祸事。”
五娘心里微微一松,又惊讶会有这样一桩变故,看来造成今日的结果,不止是自己推了一手,也是大太太自己坏事做多引来的报应。
老夫人说着大太太,五娘却不便开口,只跪在地上,认真的听老夫人说。
老夫人直说了好一会儿,才让五娘起来,在椅子上坐下,拉着五娘的手道,“眼看着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却是有这样一个眼界浅显的母亲,我生怕你受了你母亲影响,会做出什么事来,如今瞧来,倒也不错,懂得容忍退让,却又不记恨,出了事,又顾念着手足情帮扯一把,虽说到底是做了无用功,可这一番心,也算难得了。”
五娘羞涩的低下头,老夫人又夸赞了几句,才让五娘回去了。
五娘出了屋,锦春进来换茶,老夫人拢了拢衣服,忽然开口问,“依你看,这个五丫头,如何?”
锦春笑着蘀老夫人斟茶,道,“奴婢一介下人,哪会看人。”
老夫人笑眯眯的执了茶来喝,“你且说,说错了我也不怪你。”
锦春这才道,“五娘子自然是好的,样貌出挑,性子也和善。”
“是好的。”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总算没枉我带在身边那么多年,我也是看了元娘被老大媳妇养成那个样子,才抱了小五来养,说起来元娘的事我也有几分责任,若不是与老大媳妇置气,对那几个丫头不管不顾,也不会成今天这般,只希望老大媳妇能经元娘这件事,得到些教训,如若不然,只怕吃苦还在后头。”
锦春想了想大太太这些年的作为,也暗暗叹口气。
第五十章
大娘子的亲事定在六月;五娘紧赶慢赶,又有三娘和其他几个丫头的帮衬,总算将嫁衣在五月中旬绣了个全。
五娘这一闲下来,日子倒过得快,六月十二一大早;五娘就洗漱完毕;换上新作的衣衫;留了青枚在家;携了丫头去了大娘子的屋子。
大娘子出嫁;族里早早的就来了好些媳妇婆子;再加上本家的几个小娘子,将大娘子的屋子挤的满满当当,五娘进来;众人纷纷让了让。
五娘走到近前,看着梳了盛妆的大娘子,笑的真心实意。
五娘前世是与大娘子同一天出嫁的,那场盛世的婚礼至今都记忆犹新,只是没想到,原以为是主角的自己,最后不过是一个看客。
如今转了一遭回来,大娘子就要去亲尝自己曾经受的那些苦处,五娘心里除了那一些报复之后的快感外,又加了一丝的感伤,毕竟也曾姐妹一场,如若不是大太太同大娘子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五娘未必就会选了这样一条路,说到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大太太跋扈算计了那么多年,也是该尝一尝苦处。
五娘说了些姐妹间该说的亲昵话,就退到一旁,其他几个本家的婶婶,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些讨喜话。
虽说大娘子嫁的不甚好,可到底是侯府的嫡长女,有那样一个老子娘,即便不能荣耀,却也能富足一生,面子上该做的,总要做足。
外面响起了喜炮声,穿着新衣进来的丫头说,“姑爷来迎亲了!”
屋里又是一片欢喜声,倒是大娘子,依旧面无表情,轻轻摩娑着腕上的金镯,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娘看了那金镯一眼,便转开了目光,大娘子出嫁前的几个月身边日夜都守着人,莫说毒药,便连尖锐一点的金银器都收了起来,每次闹着寻死,不过是些小打小闹,还没撞上柱子,就被救了回来,更何况是这个时辰,只怕大娘子一有点动作,就有丫头婆子扑上来。
“听说薛家的二公子这次也来了喜宴。”五娘身边的三娘跟五娘咬耳朵,“也不知这未来的二姐夫是何等模样,听说长的也是一表人才,虽说是庶子,可跟嫡长子一向亲厚,便来薛太太也亲眼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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