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难违,有些人注定不凡。
欧阳扬音的声音越发空灵,西尽愁虽然努力睁眼,但视野却越来越暗、越来越黑。他想站起来,但却力不从心。小腿上汩汩涌出血液,无数被金铃贯穿的洞孔,皮肉向外翻卷。
这次,他输得彻底。
虽然一开始也有手下留情,但后来,优势逐渐被欧阳扬音所掌控,逼他使出浑身解数应对,但即使如此,也依旧无法扭转败局。
欧阳扬音在西尽愁面前蹲下,手指在穴位上轻轻一点,西尽愁便无法动弹,但意识尚存,依旧可以听见她讲的话。
欧阳扬音柔声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发觉,凡是岳凌楼的身旁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十一年前,岳家消亡,只留下他一人;一年前,就连耿家也萧条下去,耿原修、耿芸和耿奕都死了,你以为这些都只是巧合?」
稍做停顿,又道:「以前我不信,但是我现在信了。这些都是命数——是他的命。他是天煞星,注定会带来血煞之灾——活着就是害人。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总有一天,被他害死的人——是你!」
西尽愁蜷缩的身体蠕动了两下,艰难地开口:「这些……」
「你还想说这些事情与他无关是不是?」
欧阳扬音的两道细眉拧在一起,十指紧缩,手中的金铃被她捏得『咯咯』作响。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关于紫星宫为什么会以『紫星』为名。」
闻言,西尽愁微微一怔,但僵硬的脸上却看不出几丝变化。
欧阳扬音知道他伤得不轻,有些心疼,低声道:「世人皆奇怪:以紫星宫的实力,为什么会安心隐匿在区区南疆一带。其实不然,从紫星宫立派以来,他们就一直在等。等一颗妖星的出现,还有一个顺应天命的时机。」
欧阳扬音一边说,一边为西尽愁上药止血,撕碎衣摆,细心包扎。她的视线虽然停留在西尽愁的伤口,但心绪却早已飘远。淅川河静静流淌,她的声音也像这河水,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涟漪泛起。
「直到十多年前,大祭司紫坤突然说:东方天空隐约可见浅紫光晕飘浮不定,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记得那是个夏夜,满天都是暗藏天机的星斗,那个时候,我还很小,站在她三米远的地方,但却深深感到一股寒气从她身体发出,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澎湃的血气。紫星宫是有野心的,不要以为他们真会安心匿于南疆。」
照时间来看,十多年前,也正好是岳凌楼出生的时候。
「后来,在云南,紫巽也曾对我说,叫我不要碰岳凌楼,因为他可能是一个对紫星宫很重要的人物……」
顿了顿,欧阳扬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紫星宫一直在等的那颗妖星?」
咬了咬牙,低声又道:「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让他早点去死!不然,将会有更多的人,注定因他而亡……」
「娘!你怎么能下那样的命令!」
幽河总寨陈府,陈凌安不顾萧辰清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唐碧的卧房。
放下手中的书卷,唐碧悠然转头,既不斥责,也不回答,只是安宁地望着陈凌安扭曲的脸。
「你这样做太残忍!你知不知道,青神寨里上百条人命,都因你一句话——全部送命了!」
陈凌安怒吼着,如果对方不是他娘,恐怕早就冲上前去,提住领口质问了。
然而,唐碧平静的眼波淡淡扫过陈凌安的脸,低下头,抬起手,视线又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见状,陈凌安心里着急,正要走上前去,却见唐碧蓦然抬头,低喝道:「你懂什么!」
被她这么一吼,陈凌安立刻顶嘴道:「我懂你不能这么草菅人命!」
「我草菅人命?」唐碧一声冷笑,瞬间瞪大的眼瞳中,多了几分严厉,「如果把青神寨的人留下来,他们染的那种怪病传播起来,整个十三寨都要大祸临头?」
「但你也不能下令放火烧寨!」
陈凌安急了,上前一步,双拳紧紧握着,手臂抖个不停。
因为季紫兰之毒尚未完全解开,他遵照唐碧的吩咐,留在卧房里修养,消息非常闭塞。如果不是给他上药的尹珉珉,无意中提及焚烧青神寨的事,陈凌安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面对陈凌安的谴责,唐碧不以为意,轻声道:「凌安,你也不小了,娘的用心你为什么还不懂?天地啸龙觊觎总寨主之位,对我们陈家从来没安过好心。此人不除,我心不安。这次青神寨的疫病,是他罪有应得,也是上天恩赐我们的机会。如果不趁机摧毁天地啸龙的根基,迟早有一天,他会压到你头上!」
「娘……」陈凌安紧紧蹙眉,「你根本不用做这些事情。就算有错,也只错在天地啸龙一个人身上,青神寨其他人是无辜的呀!你竟然狠心一把火烧灭了整个寨子,你……你……你就不怕天谴么!」
「住口!」
唐碧一拍桌子,横眉怒吼。显然陈凌安刚才的话,已经触怒了她。
「娘,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其实……其实……」陈凌安低下头,踌躇着,双眉紧锁,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说道,「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总寨主!如果大哥要当,就让大哥当好了。大哥不当还有二哥。就算二哥也不当,十三寨内还有那么多能人贤士,让他们去当好了!」
唐碧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陈凌安竟说出这种话。
「凌安,你过来!」她低声道。
陈凌安怯怯地靠近,谁知刚走了两步,唐碧突然起身,一个耳光狠狠掴到他的脸上。
「如果你当不上总寨主,你就不是我唐碧的儿子!」
「我……」
那一瞬间,陈凌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不停地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如果不当那个总寨主,连娘的儿子都不是了……那自己究竟还是什么……
不知怎么搞的,几日前,尹珉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反正你就是个只会看娘脸色办事的人……』
看娘的脸色办事?!……没错,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按照唐碧的意思在生活。
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是唐碧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自己可悲,原来活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意愿……
「娘……」
陈凌安捂住火烧般的脸颊,缓缓抬头,他的眼中竟盈满了泪水。见状,唐碧心中一痛,正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见陈凌安旋身躲开她的手,低声道:「我不配当总寨主,也不想去当。如果你还要逼我,那么——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娘!」
——最后一次!?
唐碧如被雷击,怔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此时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凌安……凌安……」
她低声呢喃着,眼眶竟在一瞬间变得绯红。但陈凌安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径自掀开珠帘,毫无留恋地冲了出去!
如果不是总寨主就不是她儿子,那么——她也不是自己的娘!
◆◇◆◇◆◇◆◇◆◇
「凌安!」
见陈凌安埋头冲了出来,候在帘外的萧辰清急忙追了上去。但陈凌安走得极快,连萧辰清都要小跑几步才跟得上。直到出了陈府,萧辰清才抓住他的胳膊。刚才他们母子俩的对话,萧辰清都听入耳中。
于是轻声劝道:「回去道个歉吧……你这么说,你娘会伤心的……」
「你懂什么!」
陈凌安愤怒地甩开萧辰清的手,「你只会为她着想,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娘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毕竟青神寨不除,陈家的地位始终不稳……」
「那你认为她放火烧寨是对的?」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你娘啊……」萧辰清的眼中有一丝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虽然她这次火烧青神寨的做法是有些残忍,但她都是为了你。只要这样想,难道你还不能原谅她、理解她么?」
闻言,陈凌安冷笑一声,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我永远也不可能理解她!一个总寨主之位真有这么重要?为了这个,就值得牺牲青神寨所有人!」
「凌安……」
萧辰清还想说什么,但陈凌安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甩开他的手,忿忿离去。
望着陈凌安走远的背影,萧辰清无奈地摇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向唐碧的卧房走去,刚在门口站定,就听见唐碧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进来吧,我知道你回来了。」
萧辰清应了一声,掀帘走入。
唐碧软软地坐在木椅上,单手支住额头,不停轻叹。
「夫人……」
萧辰清刚想安慰,唐碧却先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萧辰清如实答道:「我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那他是怎么答的?」
「……」
见萧辰清不说话,唐碧也明白了,摇头道:「算了。如果凌安能有你一半理解我就好了。」
「……」
唐碧微微抬眼,见站在门口的萧辰清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什么都没有。」萧辰清急忙低下了头,局促不安的样子。
「辰清,你有没有恨过凌安?」
萧辰清急忙道:「没有!从来没有!」
「真的没有?」唐碧的声音高了几度,含着一丝怀疑的成分。
「真的没有!绝对没有!」萧辰清恨不得立刻跪下证明他所说的话。
「辰清……」
见状,唐碧低低地又唤了一声。不过,中间停顿了好久,才续道:「我一直不懂你。你父亲萧顺一直期望陈商南继位,你为什么不帮他,反而站在我这边?」
「……」萧辰清的回答还是沉默。
「你说吧,没关系。」
唐碧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支住额头的手垂了下来,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她的眼神很怪,就连表情也跟着起了变化。那眼神里,有一丝不解,也有一丝无奈,还有一丝——难过。
「夫人……」萧辰清垂首而立,声如蚊呐,和平时能说会道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嫉妒过凌安少爷,我只是羡慕他……如果……如果……」声音突然急促起来,还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好想叫你一声……」
最后一个字正要脱口而出时,唐碧突然截断了萧辰清的话,「你不行。」
她的眼中竟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恐慌。
萧辰清怔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出一个字:「是。」
随后,房间里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辰清……」
打破这种压抑气氛的人是唐碧。只见她淡淡地注视着萧辰清,有些颤抖的双手蓦然绞紧,肩膀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颤动起来,声音更是抖得难以辨识。
她就用这样的声音告诉萧辰清说:「凌安是你唯一的弟弟,你要帮你,你一定要帮他。」
萧辰清的回答还是那一个字:「是。」
「二十年前,陈家夺走了我所有的幸福……还有你的。辰清……这笔债,我们唐家一定要讨回来。他们欠我们的,要用十三寨来还!辰清……帮你的弟弟凌安……得到十三寨……」
「辰清明白。」
「那么……」唐碧的眼神一阴,压低声音道,「就去把陈商南的人头——给我取回来!」
两日后,水寨终于在淅川河上,发现了西尽愁和欧阳扬音的漂流船。
十三寨里大部分人手都被派去寻找紫巽所说的那个神秘地方,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继续搜查西尽愁和欧阳扬音的行踪。因为人手不足,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在发现目标后,并没有立即靠近,而是远远尾随其后,跟踪监视,等待支援。
然而,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并不知道这一切。
这两天,表面看来非常平静。甲板上根本不见半个人影,西尽愁没有出现,欧阳扬音也没有出现——因为他们一直都在舱内,整整两天。
淅川河的水流一直很平缓,少有风浪,即使是在船上,也几乎感觉不到船的摇晃。舱房的布置很豪华,特别是那张垂着红纱帐的床,柔软并且宽敞。地板上的衣物凌乱,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气息。在昏暗光线的笼罩中,幔子里隐隐幢幢的是两条人影。
欧阳扬音在上,西尽愁在下。
「我曾经在青楼隐匿三年,先后又嫁两人为妻,但是——你却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男人。」
轻轻用指尖描绘他的脸部紧绷的线条,欧阳扬音的声音虽然含着一丝轻笑,但那笑意却是苦的。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强迫西尽愁要了自己的处子之身。
即便如此,对方不会爱她,也许还会因此厌恶她。但是,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只把这当成一场梦,一场自己消失前痴狂的迷梦。
把头靠在西尽愁的胸膛,她可以听见他有节律的心跳。第一次靠得这么近,凝听他的心跳,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如此清晰。
然而,她觉得那颗心脏在说话,那颗心脏在告诉她——他心里的人不是她。
从来不知道自己已经悲惨到这种地步,即使已经用了这种卑劣的方法,却依然输得毫无回旋。欧阳扬音的身子突然蠕动了一下,她轻声低喃着:「虽然岳凌楼得到了你的心,但是我却得到了你的骨肉——这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
岳凌楼得到了她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她也得到了岳凌楼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欧阳扬音告诉自己:我没有输,只是打成一场平手而已。
「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就注定要辜负一些人。我只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一些补偿,好让自己不至于被辜负得太惨。」这么为自己解释着,欧阳扬音无奈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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