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点,岳凌楼也明白,他正色对荆希唯道:「荆希唯,这次紫星宫的事,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却从来没有骗你的打算。再过不久,我可能也会去广州,你还会不会信我?」
闻言,荆希唯竟笑了,「我不是不信,是不敢再信。岳凌楼,我可以这样告诉你,我已经开始怕你了……对于一个会令自己产生惧意的人,你说,我还会不会信?」
岳凌楼不再说话,他目送荆希唯登船。
一年前,岳凌楼告诉洛少轩,他要回天翔门,依附荆家。但是现在,他却耗尽了荆希唯对他的全部信任。紫星宫虽然表面看起来对自己不错,但紫坤这个人,毕竟太难琢磨,就连岳凌楼也害怕和她在一起。
紫星宫无法依靠,天翔门也无法依靠……
就连那个唯一可以带给自己一点安全感的男人,也清楚表态会站在尹珉珉的那一边。
第一次,岳凌楼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孤独和无助。
只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却要面对如此强悍和众多的敌人。奇怪的是,竟然还会有人怕他?竟然还会有人怕他这个根本什么力量都没有的人?突然觉得很可笑……
——难道我岳凌楼看起来,就真的那么强么?
其实只有自己才知道:所以的坚强都只是伪装,所有的孤傲都只是隐藏,隐藏自己最脆弱、最无助的一面。但是,却因为伪装和隐藏了太长时间,连自己都忘了要怎样褪去那层坚硬和冰冷的外皮。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可以得到保护,而不总是自己一个人,在拼命保护着自己。
这并不是一个贪心的愿望,但却——
从来不曾有人发现过。
天翔门离开水寨后的第三天,岳凌楼终于作出离开水寨的决定。
他找到陈晓卿,因为需要陈晓卿为他准备一艘小船和一名艄公,而陈晓卿的全副心思都花在寻找失踪的陈凌安上,对岳凌楼的辞别并未挽留,点头应允。
当天傍晚,但就在岳凌楼登船的时候,紫坤却出现了,月摇光抱着她走到岳凌楼面前。
紫坤还是笑着的,看上去很温和,对岳凌楼的不辞而别并不生气,只是颇有深意地询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岳凌楼敷衍道:「想回来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而紫坤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不是你『想』,而是你『该』。只要到了你该回来的时候,你就必须回来。如果紫星宫需要你回来,你就必须回来,不然……」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挑起的眼角中,露出一丝阴翳的光线,然后沉声道,「明白么?」
岳凌楼心中一寒,没再答话,只礼貌性地对紫坤轻鞠一躬,便催促艄公快点开船。
「岳凌楼!」紫坤尖声叫住了转头要走的岳凌楼。
岳凌楼无奈,只好停步回头。这时,紫坤把捏紧的右拳伸到他的面前。岳凌楼望了望她捏紧的拳头,又望了望她无底深邃的眼瞳,不觉微微颦眉。紫坤把右拳展开,一颗白色的小药丸出现在她掌心。岳凌楼闻到了花狱火的味道。
紫坤用不容拒绝的态度道:「你把它吃了,我才放你走。」
岳凌楼问道:「是什么?」
紫坤轻轻一笑,弯弯的眉眼说不出的妩媚,她淡然道:「是毒药哟。」
闻言,岳凌楼冷冷一笑。对方如此坦白,反倒叫他不知如何回答了。
紫坤轻笑道:「虽是毒药,但也有以毒攻毒的作用,以我的花狱火克你的花狱火。我保证,三十天之内,你的花狱火之毒不会再犯。但是,三十天之后,如果你不回来……」她把尾音慢慢拖长,抬眼认真地注视着岳凌楼淡漠的表情,终于道出最后三个字,「——会死哟。」
闻言,月摇光微微一怔。但岳凌楼却表现得非常从容,什么也没多问,只重复了一遍时限,「三十天?」就拿起紫坤手中的药丸往嘴里一丢,咽下以后,才道:「这下你满意的?」
紫坤笑着点点头。月摇光不禁颦眉。紫星宫凭着一颗小药丸,就把岳凌楼给束缚住了。
紫坤解释道:「凌楼,我已经把你当成是我们紫星宫的人了,你也不要让我失望。既然我把风之力都交给你了,你就要好好报效紫星宫。我定下的三十天之限,不是不信你,更不是想害你,只是怕你一去不回,忘了紫星宫……」
「忘不了的。」岳凌楼打断紫坤的话,「很多事情都忘不了。紫星宫,还有你对我说的很多话。比如那句,我的命对紫星宫来说是独一无二的。我信那句话,所以赌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
「是么?」紫坤掩嘴笑道,「那就赌赌看吧。」
她的笑声令岳凌楼心寒。这是岳凌楼第一次提出这么没把握的赌局。在紫坤说出那句『赌赌看』的时候,岳凌楼真的认为自己输定了。如果三十天后没有回来,紫坤不但不会救他,还会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死去。
——真的就这样被紫星宫束缚住了么?
岳凌楼不敢再想下去。
在木船破水的那一刻,紫坤舒服地靠在月摇光的怀里,望着岳凌楼的背影,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有些事情,越是躲,就越是躲不过。岳凌楼,我要你是我们紫星宫的人,你就是我们紫星宫的人——躲不过的。」
◆◇◆◇◆◇◆◇◆◇
五日后,云南,兴和城。
「哎哟!夫人,你快点给我下来呀!你爬那么高,是不是要吓死我哟!」
千鸿一派常府里一棵高树下,一名身肢丰腴的妇人,望着头顶密密的枝叶,急得直跺脚。
她的话中带着浓浓的京腔,和兴和城的方言明显区分开来,一听就知道是个外地人。她来自京城洛府,是洛少轩的乳母,洛家的人都称呼她一声『苏姨』,而她口中的『夫人』,喊的自然就是黎雪了。
正在这时,树上的黎雪探出了头,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圆圆的皮球,朝树下急得团团转的苏姨挥挥手,就把脸转向墙壁外的一群小孩子,高声道:「看!皮球,姨帮你们取下来了,接着!」说着,就把那颗皮球抛了出去。
苏姨虽然看不见墙那边的情况,但她却可以听见墙外的孩子们一边道谢,一边笑着跑远了。刚才她正陪着黎雪在庭院里散步,谁知黎雪发现树上挂着一个大皮球,还听见墙外有孩子着急的吵闹声,于是一个翻身,就跳上了树,帮那些孩子取皮球。
在黎雪看来,这根本就是小菜一碟,但却吓坏了随行的苏姨!
「苏姨!你让开一点,我要跳下来了!」黎雪站在树枝上,朝苏姨摆摆手。
苏姨一听她要跳下来,差点把魂都吓没了,大叫道:「夫人,你不要跳,千万不要跳,苏姨这就去找梯子,叫人接你下来!」
黎雪急忙道:「什么?叫人接我?不用了不用了,我既然能上来,自然就能下去,苏姨,你让开一点,不然我怕撞着你!」
说着作势就要往下跳,苏姨急得差点哭出来,哀嚎道:「夫人耶!你都已经十个月了,如果摔到哪儿了,怎么办呀!」
「没关系,没关系!」黎雪一挥手,轻描淡写道,「不就十个月吗?没关系的!」
「什么叫没关系!十个月了!夫人你都快临盆了!」
苏姨话未说完,只觉头顶一黑——原来黎雪已经开始往下跳了!
「我的天耶~」
苏姨急忙捂住双眼,不敢看下去了。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抱过黎雪,在半空中转了几圈,两人平安无事地落在苏姨身边。苏姨从指缝里一瞟,这才发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洛家的少爷,黎雪的相公——洛少轩。
这会儿,洛少轩正把黎雪抱在怀里,拍拍她圆乎乎的肚子,心惊胆战道:「我的夫人哟,你吓死我没关系,别把我们的宝宝给吓死在你肚子里了!我还想看他生出来到底是圆是扁呢。还好被我看见了,不然你……」
「我怎么了?」黎雪噘噘嘴道,「你是担心小的,还是担心大的?」
「嗯……小,哦不……大,哦不……是大小都担心。」
洛少轩一边冒汗,一边说。一旁的苏姨急忙上前,扶住黎雪,往房间里面引,生怕一会儿不看好她,她又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正在这时,一名小丫鬟前来禀告洛少轩说有客人远道而来。
洛少轩还没从刚才的事件中缓过神来,随口问道:「姓什么的?」
丫鬟道:「姓岳。」
三个月前,洛少轩和岳凌楼在杭州分别。洛少轩回了京城,岳凌楼不久以后去了云南和四川。现在,岳凌楼准备前往广州,途径兴和城的时候,突然听说洛少轩和黎雪也在这里,于是过来探望一下。
一年前,常家刘家相继灭亡,千鸿一派一蹶不振。岳凌楼带常枫前往杭州,献玉鸿翎于天翔门,从此千鸿一派名义上归属天翔门,由常枫出任帮主。但不久以后,耿原修的死让天翔门陷入空前的内乱,岳凌楼出逃云南,投奔千鸿一派。后来,风波虽然被贺峰平息下来,但天翔门元气大伤,再没有多余的力量涉足云南,所以千鸿一派又变成以前群龙无首的状态。
这个时候,镇南镖局的黎成绎终于出面,接管了千鸿一派。黎雪是黎成绎的孙女,洛少轩是朝廷镇抚司督统之子,黎雪和洛少轩的婚姻,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镇南镖局的地位。有了镇抚司这个坚强后盾,黎成绎本想再展宏图,但无奈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只得任命其孙黎震长住云南,成为千鸿一派的代帮主。
云南的风景和气候,比起风大沙狂的京城要好太多了,性子好动的黎雪以养胎为由,在苏姨的陪同下回到云南兴和城,也就是千鸿一派的总舵府,由哥哥黎震管教照顾着。但黎震哪管得住黎雪,在这个天高皇帝远,公公婆婆又看不到的地方,黎雪虽然大着肚子,但小日子过得却非常自在,只是常常急坏了苏姨和府邸里的小丫鬟。
终于,大概半个月前,洛少轩的突然到来,才点中了黎雪的死穴,让她乖乖听话了好一阵子,不过最近,好像又有些原形毕露了。连洛少轩也有些管不住她,见到岳凌楼后叫苦道:「真想找两根绳子,把她绑在房间里,不然我怎么能放心回广州。」
岳凌楼轻啜一口茶,看出洛少轩是甘之如饴、乐在其中,于是开玩笑道:「身为镇抚司的领军大人,替皇帝去广州出趟公差,结果公事不办,跑到云南来陪老婆,你说你怎么对得起自己拿的那份俸禄。」
闻言,洛少轩脸上虽然还在笑,但那笑容不免变得有些苦涩,问道:「现在离中元节还有多少天?」
岳凌楼道:「五天。」
洛少轩轻声叹息,饮一口茶道:「是么?快了呢……」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去?」岳凌楼问。
洛少轩只得苦笑,「如果可以的话,还真不想去了……」
岳凌楼不禁颦眉,低声道:「这真不像你的作风,有了孩子,就没了胆子?」
「不是那个意思。」
听岳凌楼话里的意思,洛少轩知道他是误会自己贪生怕死了,立即解释道:「不去广州,不是因为黎雪,也不是因为紫星宫,而是因为那里有个我一看就浑身不舒服的人。动又不敢动他,躲又躲不了,只能眼不见心不烦,跑到云南来避难。」
「那人真是好本事……」
岳凌楼轻轻扬眉,有些嘲弄的意味。难得看见洛少轩这么不自在的表情,岳凌楼也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人,能让洛少轩一看就浑身不舒服。
「算了,不说这个。一想起他,我就想揍人。」洛少轩一边说,一边摸摸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想起来,我把司杭少爷一个人抛在广州,跟那个人在一起……」
「司杭……」岳凌楼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突然记起来,「是那个北岳家的少爷?」
北岳司杭,刑部尚书北岳颜之子,一年前曾和洛少轩岳凌楼一起出行过广州。
洛少轩点点头,笑道:「一年前,司杭和你处得不怎么融洽,现在让他和那个人呆一段时间,等他知道什么叫『人神共愤』后,保证见到你时,就跟见到亲人似的亲热。」
「算了吧……」岳凌楼听得有些冒冷汗,「想到那个冷冰冰、脾气又硬的少爷会对我亲热起来的景象,我全身寒毛都立起来了。」顿了顿,岳凌楼正色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次,洛少轩没有回避,明确回答道:「延世蕃,这个名字你也应该听过吧?」
——延世蕃?
岳凌楼正在回想,洛少轩又接着往下说:「他的老子就是内阁首辅——延惟中。」
这下,岳凌楼总算把人和名字对应起来了。毕竟他曾经在京城呆过一年,虽然没怎么出门,但洛家就在朝中当职,所以天子脚边的知名人物,岳凌楼还是略有耳闻的。
延惟中,本是翰林院庶吉士。正嘉帝死后,新帝笃信道教、希冀长生,他便投其所好,又善逢迎,深得宠爱,发迹很快,不久便成为内阁首辅。而延世蕃,就是延惟中的独子,和北约司杭年纪相仿,但名声却烂得出奇。
北岳家和延家,是当今朝中两大对立势力。延惟中控制了皇帝身边大半锦衣卫,只有镇抚司中的锦衣卫,以北岳家为后盾,和延家对峙着——洛家便在这股势力中。
因为政治上的敌对,怕落人口实,洛家的男人几乎不怎么在家眷面前细谈延家势力。
但暂居在洛家的岳凌楼,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无论是洛少轩,还是洛少轩的父亲镇抚司督统——洛宗建,有时都会对岳凌楼讲一些朝中的政事。
岳凌楼虽不怎么感兴趣,但听多了,也能记个大概。
把岳凌楼知道的东西,归根结底成一句话,就是——延惟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奸臣!阴险狡诈,玩弄权术。新帝年纪尚轻,不问朝政,他便把持朝政大权,排除异己。北岳家则是他的眼中钉。
而延世蕃,比起他的老子,还有一点闻名朝野,就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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