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个客户Iran这些日子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价格、款式、交货期都已经一一敲定,一切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
点开收件箱,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新邮件。这一次,他提出了他对于付款方式的要求,并附上了一份合作协议,里面列明了双方合作要遵守的一些条款。其中就包括交货延迟造成损失时我方要承担的责任和赔偿金额,允许的货物溢短装范围,验货的合格标准,货物质量问题的处理等等。我一行行看下来,发现足足有三页之多。
这种事情我自然不可能擅作主张。将合作协议打印出来,我拿着它去找袁经理。
没想到袁经理刚扫了两眼,眉头就皱成了个“川”字。他拿起一支签字笔,在协议上时不时地划一条线,或者圈出一些重点,面色也随着线条与圆圈的增多变得越来越冷厉。
当最后一个圈画下,他将协议重新翻到第一页,用笔尖指着纸页,沉着声音开口:“看到了吗?这些内容,都有问题。这个交期时间太短,一般情况下我们都要求45天;5%的延迟费也太高了,跟他说改成三个点。还有,重点是付款方式,如果按照他的要求来,收款风险太大,按照公司规定我们是绝对不允许的。先付定金,再安排生产,不然他的生意我们没法做。东西你拿回去,跟他重新谈过。”
捧着协议,我愁眉苦脸地出了他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对着电脑暗暗叹气。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做生意一点都不简单。
按照袁经理的指示,我把我们的要求在邮件里逐条列明。点下发送键的时候,我心里有种不知名的失落与惆怅,像是隐隐地预感会失去这个合作的机会,这段时间以来的努力也许将再一次付诸东流。之前膨胀的那点信心,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地瘪了下去。
我一下一下地刷新着网页,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旁边的邢益敲了敲我们之间的挡板,探过头来问我:“怎么了?谈单碰到问题了?要不要我帮你看一看,一起分析一下?”
在我们三个新人中,邢益是最早接到订单的人。他开发客户的途径多而广,方式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在某一天他通过国外黄页联系上一个客户之后,邮件来往不过个把礼拜,便收到了客户打来的定金。第一个单子来得又快又顺利,基本上半点问题都没有遇到。我不知道该说是他运气好,还是他思维灵活有商业头脑的缘故。
方佳楠也有一个客户在谈,已经寄了样品,正等待客户的反馈。
在进度上,他们俩都已经远远赶超了我。如果说这是一场赛跑,那么我无疑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绝尘而去,甩给我一个残酷的背影。
我有心追赶,却不敢寻求他们的帮助。自从之前被他和方佳楠联合对付过一次之后,我的心里就对他们产生了无形的隔阂感。之前同为新人时那点同舟共济互相扶持的亲近感早已荡然无存。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此刻对于他看似善意的关心,我只有敬谢不敏。
客套地冲他笑了笑,我摇头拒绝了他:“不用了,你忙你自己的吧。”
邢益还想说点什么,正好我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继续攀谈的意图。
拿了手机,我走到茶水间去接电话。
林森很少在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我很意外他会在这时打过来。他一向清冷的声音,此刻明显带了兴奋雀跃的语气:“今天晚上你早点回来。”
我不解:“怎么了?”
“先不告诉你,你早点回家就是。”他继续卖关子。
要搁在平时,我铁定要刨根问底追问个明明白白。可惜今天谈单的再次受挫,让我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只好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吃午饭时我也没有半点心情,筷子一下一下拨弄着盘子里的饭粒,心里却一直惦念着邮件。
不知道客户回我了没有……他会怎么回呢……是继续讨价还价,还是又会像过去的那些客户一样,就此杳无音讯,再也联系不上?
我心里没有底,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我以为又是林森打来的,便没有多想就接了起来:“喂,怎么啦。”
电话那头却是一阵沉默。
我以为信号不好,便又喂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拿到眼前看了看,才发现是个陌生的外地号码。
我更加莫名:“哪位?不说话我挂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我当是个无聊发神经的人打来的骚扰电话,正要挂断,手机里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Hello?”
我瞬间反应过来:敢情是个老外打来的?
我连忙改口用英文跟对方交谈。聊了几句,我大致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曾经我发过开发类的邮件给他,他虽然没有回复,却有认真地记录下我的联系方式和我们公司主做的产品。他之前有固定的合作供应商,奈何这几年双方有了不少摩擦,前段时间更是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他便想换个合作伙伴。这几天他来中国参观工厂,备选供应商中也有我们公司的名字。正好他今天早上在临市一家工厂考察,便想着顺便过来我们这里看看。
我一听有客户要来,顿时紧张得不得了。自家公司其实就是做进出口的,却老是顶着生产制造商的名号到处招摇。我师父告诉我说,现在基本上许多外贸公司都是这么干的,行业规矩,就看你会不会编理由,面对客户能不能完美地自圆其说。可我一没当面接触过国外客户,二不擅长撒谎骗人,三对产品知识还一知半解,要我如何完成这艰巨的任务?
袁总听了我的汇报,笑得很欣慰:“这是好事情,这是你走出接单的第一步。”
“可等下他要问我们公司名称和工厂门口竖着的厂名为何不一样怎么办?要是他每问一个产品问题,我都一知半解怎么办?”
他低头略沉思,然后决定道:“这一次我陪你去吧,你好好学着点,下次你就要自己一个人独立去处理了,知道吗?”
我感动得就差没涕泪横流:“知道知道,袁总您简直是我的伯乐,我的最佳雇主!”
有经验老到的袁总坐镇,我的心也就安稳多了。
下午出发时,早上还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就下起了雨。冬天的雨阴寒冰凉,风挟雨势不断打在车窗玻璃上。车子飞速地行驶在高速路上,周围的景致笼罩在一片雨幕之中,变成灰蒙蒙一片。
舒缓的轻音乐缓缓流淌在整个车厢内。
一直在专注开车的袁总忽然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小木。”
我将落在窗外行道树上的目光收回,转头看向他:“袁总,什么事?”
他淡淡一笑,好像只是想随意找个话题谈谈:“最近觉得对公司习惯了吗?”
顶头上司问这种问题,我不免觉得他是想试探些什么,也许是想看看员工对公司的适应程度,满意程度,搞不好还想从我这里套话看看有没有人对他的管理有怨言啥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挑了个模糊又安全的答案来回答他:“挺好的,公司环境不错,同事们也、也很好相处。”
他的目光从后视镜里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嘴角依然含着笑:“你其实不用怕我,也不用这么敷衍我。上次你在邢益和方佳楠那里吃的亏,我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这么直接,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只好尴尬地打哈哈:“唉,其实这种事情也不能怪别人,是我自己太懒了,不够认真……”
“你不用解释。”他出声打断了我,“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以前的我。”
“嗳?”
“刚毕业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觉得好奇又忐忑,想和公司的人每个人打好关系,想尽快接到单子,恨不能第一个月就有客户打钱。可后来,耐心和信心慢慢被时间消磨殆尽,自己开始迷茫,不安,焦虑。越是着急,就越找不准方向。”
“那时候,也有一个和我一同进公司的女孩子。我们时常一起讨论,一起想办法,因为她是女孩子,我对她也比较照顾一点。我和她交流彼此的心得,分享开发信的模板,有时我还会帮她做报价。”
“后来我联系上了一个客户,谈了很久,到了快下单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突然说,那是她的客户,都已经订好了合同,就等客户打定金了。那时我才知道,她一直在私底下联系那个客户,用比我低两个利润点的价格争取到了他。其实如果真的要理论起来,那是我先联系上,被她暗地里耍了手段才抢去的。”
“后来呢?”
“最后我选择了放弃。但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从前从未经历过的,有如当头棒喝。她明明看着那么单纯……可能,人心真的很复杂。慢慢的,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这种事情看得多了也经历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我想,大概每个公司都会出点类似的事情……直到那天看到你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哭,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他轻笑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放弃了那个客户之后,我再也没有碰到接单的机会。整整一年时间,我一直在坚持还是放弃的选择之间挣扎。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继续。08年金融危机,外贸形势一片凄迷,在下着大雪的那个冬天,我接到了我人生的第一个订单。所有的坚持和不懈努力都有了它的意义。”
“你要知道,这条路很苦,也很孤独,可能一路都是漫长的等待,中间还要经历无数次的失望。但你既然选择了它,就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要有坚定不移的决心,要有承受压力的能力,一直走下去,你会走出属于你自己的那条路。”
一时间,我不知如何以对。
工作这几个月来,我一路走得磕磕绊绊。无数次在十字路口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抉择。而此刻他的话,像我前行路上的一盏明灯,为我指引了方向。从当初决定录取我,到工作中给我的帮助,他一直像个谆谆善诱的明师,引领着我一路前行。他既是我的伯乐,也是我的导师。对于他,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与敬意。
诚然,这个社会充满了欺骗背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些阴暗的东西让人感到疲倦,但我无法否认,只要有那么一丝善良存在,便是这黑暗中最温暖最明亮的所在。所以,这个世界,既没你想的那么好,也没你想的那么坏。
我想我是幸运的,可以在最迷茫的时候,遇到这样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77。对等的爱
在袁经理的陪伴下,接客户这件事变得简单了许多。在车间和仓库里参观的时候,一直是他在与客户攀谈。我像个小跟班一样在他们身后跟着,竖着两只耳朵认真仔细地聆听着他们俩交谈的内容,并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袁经理提到的一些产品知识和细节。
送走客户,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天色早已彻底黑了下来,雨仍旧在下,厚厚的云层乌沉沉地压在头顶。我靠在座椅背上,暗暗松了口气。
拿出手机看了看,赫然发现有十来个未接来电,皆来自于我家林森。我这才意识到,刚刚陪着客户,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状态,一直没顾得上去查看。想起中午他兴冲冲地打电话来要我晚上早点回去,心里当下觉得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我忐忑地回拨了过去,铃声才响了一秒钟,就立刻被人接通了。
“喂。”林森冷淡得没有半点温度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在耳边,听得我心头一哆嗦,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那个……帅帅呀,我下午接客户去了,忙了这大半天,都没来得及看手机呢,呵呵……”
“哦。”他的回答还是那么言简意赅,似乎多一个字都懒得赐予我。
“我在回来的车上了……”
“哦。”
“我还没吃晚饭,好饿……”
“哦。”
他似乎变成了只会说“哦”这一个字的复读机……
不妙,大大的不妙……
采用冷暴力手段,是他气到极致的表现,通常我有两种下场:要么被他用冰冷的目光给杀死,要么被当成一团废气给无视上好几天,没有早安吻晚安吻,没有人帮我捂手,更没有人帮我暖被窝,我将失去一个最温暖的人体大暖炉,这对冬天手脚冰凉的我来说,无疑是最可怕的惩罚。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平缓气流声,我很忧伤:一般这种情况下,我只有放低我挺拔的身姿,低下我高傲的头颅,拉下这张老脸,好言好语地向他认错,诚心诚意地发誓绝不再犯,再流几滴后悔懊恼的泪水,方能获得美人宝贵的原谅。鉴于眼泪这种东西需要气氛烘托,需要时间酝酿,十分考验演技,我不得不借助于眼药水。这又耗时间又耗金钱的办法,实在不是很让人欢迎得起来。
当然,还有一种简单、原始又粗暴的快捷方式可以让他迅速软化下来。那就是,撩起裙子,妩媚撩人地往床上一躺,任君享用……真是屡试不爽,包治各种不服……
我明白,既要追求效率又想要看效果,就要牺牲一些东西,还得承受走捷径带来的诸如腰酸背痛、双腿无力等副作用。这好比为了补身体,一下子服用十来颗十全大补丸,见效快,效用大,但鼻血横流、头晕耳鸣等各种后期症状,也自得认了。非不得已之时,还是得思之又慎,我不敢轻易出这种大杀招……
但眼下有袁经理这么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在,前一种办法我是没有脸付诸实践了,看样子只能狠狠心咬咬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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