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平身吧,你我二人之间,不必有如此繁文缛节。”吕后略一抬手说道。
“我今日叫你前来,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找你是为何了吧?”吕后略过苏黎的事绝口不提。
“请皇后恕下官愚昧,如今我身体羸弱,久不问这朝中政事,消息有些闭塞,还请皇后明鉴。”张良略一拱手说道。
吕后不屑的一笑,“这天底下竟还会有你张良不知道的事情,黎儿的事情我倒还没有找你说理,你反倒在我这里装聋作哑。”
“回皇后,下官并非有意要欺瞒于您,实属事发突然,这才没有给皇后您一个满意的解释。”张良继续同吕后周旋说道。
吕后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前因后果我也有所了解,这件事说到底是黎儿的不对,你没有将家丑宣扬出去,是给我们皇家留了脸面,本宫会念及你这份考虑,这件事情我便不再追究,即使她没有自缢,我也定然不会饶恕于她,所以,她的死你不必自责……”
她不但没有过多的追究此事的前因后果,反而还拉下了脸面,似乎是在主动向张良示好,一向手腕强硬的吕后如今作此姿态,不得不让人深思她的真实目的……
张良必然也考虑到了这一层面,便说道,“这事情我也有错,若是我平日对阿黎再多一些关怀,想必也不会造成今日的结局……”
“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情休要再提,可能是人老了,这些日子我反反复复的回想起以前的事情,有的时候竟然会不经意的流泪,子房,你发自内心的说,我是真的做错了吗?”
张良知道她所说的是何事,便开口宽慰道,“这世间的事情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同,过程当中也必然会得失一些东西,若是始终坚定不移,便没有错……”
吕后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得到消息,说皇上想要罢免盈儿的太子之位,改立赵王如意为太子,我想请你劝劝他……”
张良抬眼望去,吕后说这话时的神情完全没有往日的霸气与沉静,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在为自己孩子的未来担忧,吕后自委身嫁与刘邦,陪同他一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为项羽所擒,即使身在楚营饱受痛苦,也丝毫没有畏惧过,这等胆识与霸气,即使是热血男儿也不得不为之钦佩,然而如今她的眼中竟带有了些惧意,她害怕刘邦会不顾及往日的情分,听信了别人的谗言,改立太子,置她与她的家族于不顾。
“太子之位乃是国之根基,倘若没有异动,不可轻易变更。然而皇上之所以肯听从我的建议,是因为当时局势动荡不安,倘若一意孤行,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如今天下安定,百姓和乐,皇上心中对太子之位有着自己的判断,血亲之间的事情,下官不便介入,还请皇后三思。”
张良说的句句在理,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这骨肉血亲夺嫡之事,自然不便插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横生事端。
“留侯的意思,便是不愿帮本宫这个忙了……”吕雉转过身来,俯视着张良,眼中隐隐闪现出漠然的神色。
张良紧紧抿着嘴唇,只向吕后略施了一个拱手礼,当做回应。
“好,你若如此,就别怪本宫心狠,”吕后眼睛微闭,静静说道,“叛臣叶玮庭意图谋反,如今已被关押收监,只等皇上下令便择日处斩,不过,本宫倒是听说,他的夫人似乎秘密的给他生了个儿子,对了,还有他的二夫人,似乎和你私交甚笃……这意图领兵谋反已经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可是他的亲眷能不能活命,就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儿,在皇上面前,这点话语权我倒还是有的……”
张良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在威胁他,拿玮庭全家上下的性命威胁于他,拿我林璎珞的性命威胁于他……
吕后冷眼看着张良的反应,冷冷一笑,抓住了他的命脉,就不怕他不肯听命于她。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张良幽幽的说道,“据我所知,皇上虽然爱才,广罗天下英才,然而在他心中,却也有想招却招不到的贤人。我曾听皇上提及过,有这样四个人,唤作商山四皓。如今他四人都已年近古稀,却都皆因不满皇上的行事风格,所以不愿为汉臣,为皇上鞠躬尽瘁。但是皇上也因此偏偏认定此四人皆是高人。依照下官所见,假如你们能够不吝惜金银财宝,玉帛锦缎,以太子的名义亲自书写一封言辞恳切谦卑的书信,应该能够请得动他四人,到时候若是皇上问起,就使旁人告诉皇上这四人的身份,想必皇帝会忌惮于太子已建立起来的势力,不会再提更立太子之事。”
吕后沉思了一会儿,忽而眼中充满了赞叹的神色,“看来我果真是没有看错人,你放心,刚刚我所提及之人,现今都已经被我派人保护了起来,那个叫做林璎珞的女人还算有些头脑,将那孩子的消息封锁的很好,若非是我派人一直监视着她,恐怕根本无从得知,只要她向我保证绝对不会试图利用这孩子做些对我大汉不利的事情,我自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张良对着吕后行了一礼,眼中却隐隐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赐死
时隔不久,皇上昭告天下,领军将军叶玮庭与同党勾结,意图谋反,现本人同其党羽都已被关押收监,证据确凿,秋后行殊死之刑。
我得知确切消息之时,正在屋内看奶娘看顾着狗子,都说是贱名好养活,我只期盼着他能够平平安安的长大,不要被他父母的不幸所波及。
***
“你想去看玮庭?”张良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大概他没有想到,我会向他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你可知他是死刑犯,谁都无法靠近的。”
我眼中闪烁的光芒顿时黯淡了下来,其实我内心早已自知机会不大,可是却仍抱有一丝希望,眼下张良是我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而如今他也称病不问政事,根本没有机会让我进入地牢看他。
“我知道了,我还是另寻他法吧。”我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迎着这么多人异样的眼光跑到留侯府来求他,到头来还是别无他法。
他不忍的看了我一眼,继而说道,“我可以替你向吕后求情,请求她网开一面,批准你在他行刑之前见他一面,但是你不能把你府中的那个孩子抱去……”
我心下一惊,他怎么知道那个孩子的事情,我明明掩藏的很好……
张良无奈的说道,“你身边有吕后安插的眼线,所以你在府中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之所以没有赶尽杀绝,只不过是她一时的仁慈,假如你硬要触碰她的底线,无异于引火自焚。”
想到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监视,我的心都在颤抖着,“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她会答应让我见他一面……”
只听见张良的声音仿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声声叩击的着我的内心。
“她想彰显她的仁慈,因为,那才显得结局更加残忍……”
***
囚车一直押送着玮庭直到郊外,殊死即是斩首之刑,按照规矩要押送到郊外行刑,我跟随着囚车一直不停的向前走着,走的腿一点力气都使不上,险些瘫倒地上,却看到渐行渐远的囚车,咬了咬牙,努力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着。
我不知道张良究竟和吕后交换了什么条件,这才允许我能在他死前跟他说几句话,喂他吃几口饭。我只知道倘若再不见面,我就将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囚车里坐着的人竟然是玮庭。上一次见他,他还是一身铁甲铮铮,头戴红缨的领军将军,而此时,他已沦为阶下囚,即将奔赴黄泉……
我不知道在监狱之中他们究竟是如何折磨于他的,他的身上遍及了血迹,即使是此时似乎神志也不清醒,只是凭借镣铐的支撑勉强直立住身体,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等到囚车终于到达了郊外,已近正午,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似乎也是在控诉不公,为首的官兵从桶中舀了一勺水,径直泼到玮庭身上,他这才缓缓醒了过来,却见他表情痛苦万分,我才反应过来,那桶水中装的可是盐水,在伤口上撒盐水,如此折磨一个快要行刑之人,真的是可恨之极……
“妈的,老子顶着这么毒辣的太阳,带着你走了这么远,你可倒好,舒舒服服的坐在里面睡觉,行啊,我看你能舒服到几时!”
说着他便照着玮庭的脑袋便是一拳,只听见一声闷响,玮庭便痛苦的咳嗽了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难过,看得我于心不忍,却只能捏紧了手里盛饭的篮子,无能为力。
“哎,那边那个漂亮娘儿们是谁啊,不会是这臭小子的老婆吧,啧啧啧,这小子艳福不浅,艳福不浅啊……”
话音刚落,玮庭便沿着那人的目光艰难的向后转头看去,发现是我时面色一僵,顿时愣在了那里,他大概没想到,我竟然会跑到这里来看他。
“唉,上边吩咐了,让他老婆在他临死之前给他吃顿饱饭,省的做个饿死鬼还得找你我索命啊,快给他解开吧,快点!”
剩下的那些人手忙脚乱的将囚车上铐住他的手铐脚镣全部解了开来,玮庭顿时没有了支撑,径直从囚车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那些个官兵绕到我面前无礼的说道,“老子们现在要去喝口水,歇一会儿,就给你们小两口一点叙旧的时间,快点啊!”
我无心搭理那一帮人,趔趄着奔到他面前,将他搀扶了起来,他的头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梳洗过了,将他的脸全部都盖住了,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腐肉的味道。
我从怀中掏出手帕给他擦脸,然而他刚才挨那一拳的伤口却源源不断的往外流血,怎么擦都擦不净,我不知所措,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他对着我摇了摇头,我这才发觉他的腿似乎不能动了,抱着他问道,“他们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他们凭什么对你用刑啊,凭什么!”
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竟然笑了笑,一反当日面对我时的冷峻面容,试图想要伸手为我擦干眼泪,却艰难的连抬起手都变成了奢望,只能喏了喏嘴,沙哑着嗓子说道,“别哭……”
我握住他的手,拼命把眼泪往回收,“我不哭,不哭,你看,我在笑……”我想我这个时候的笑容一定比哭还要难看,让我看到他落魄至此,我怎么能不难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唯一一次为我流眼泪……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不!不!绝对不是最后一次,我可以救你出去的,我这就救你走,以后你可以尽情欺负我,就像我们在云香坊那时候一样,你想怎么欺负我都行,我再也不会哭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伤心,那种刺入心肺的痛苦让我痛的无法呼吸,我想要放声大哭,却发现自己已经根本没有眼泪可以流了,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他喜欢我喜欢了那么久,长久到我几乎都要把他对我的感情隐藏到我内心的最深处,我从来不敢触碰那个地方,因为我知道,我对不起翎儿,我对不起玉娘,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我害了所有人……
直至今天我才发觉自己是多么自私的一个人,正是因为我太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我才会要求他去做他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还美其名曰是为了他好,到头来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了,玉娘死了,翎儿死了,我的孩子……也死了……”他说这话时眼底透出来的绝望,仿佛来自冰冷的湖底一般彻骨。
“我对不起她们,对不起我自己的孩子,我活着的时候未了结的债,就等到我死后去偿还吧,翎儿在世的时候,我恨她,我恨她为什么还愿意陪在我身边,对我不离不弃,她早该知道,我一定活不久……刘邦……刘邦一定会找借口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的族人……可是她不在乎,硬要留在我身边,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我凑到他跟前,哽咽着小声说道,“你和翎儿的孩子没有死,他现在好好的,还等着开口叫你爹呢,翎儿宁愿自己死,也要保全你和她的孩子……”
玮庭眼底忽然闪出一抹希望,然而转瞬又变得暗淡,“是吗?还活着……真好……假如他能长大成人,我求你……一定不要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要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就让他…平平淡淡的生活,平凡的度过这一生,答应我……好吗?”
我死命的摇头,“我不要……我要你亲口告诉他,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哎哎哎,行了行了,时间差不多了,都快死的人了还在那儿腻腻歪歪的,这饭也没吃,真是无可救药了!”在一旁歇息的官兵回来之后便强行将我拉开。
我低三下四的恳求道,“几位官爷,我求求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给他喂一口饭,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其中一个人借机摸了我的脸一下,笑着说道,“看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楚楚可怜惹人爱,跟了这么一个阶下囚真是可惜了,再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午时一到,立马行刑。”
我忍着心里的恶心让他们在我身上摸来摸去,嘴上却一直说着道谢的话,然而便转身从篮子中拿出了我为他准备好的酒菜,一口一口的喂着他吃。
“我问你……你果真意图造反吗?你明明去关外征讨敌军,为什么会反被人诬陷?”
他摇了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早在垓下当日对着刘邦俯首称臣之时便早已预料到我今日的下场,我本不怕死,我只是怕翎儿陪我一起受罪,如今她不在了,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伪造的书信,伪造的证人,连党羽都是莫须有的,我承认,我的确有反叛之心,早在云香坊他派人将上下几十口人全部暗杀时开始,我就不甘为汉臣。但是他却先我一步想要将我铲除,只能说,他太不放心我了……”
果然如此……
“哎,你们好了没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