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见礼的是兴安帝清欢。一旁韩皇后也是个信佛之人,兴许就是因为她善良、有善根,故而她与佛禅之间是极为贴近的,对这位方丈的敬重也不止停留在敬重上,看得出她洋溢着真切的欢喜。
我亦对那住持颔首曲身行了一礼。
住持双手合十咏了一句佛号。
清欢面上一笑,最先朗朗然开言:“朕今日携皇后与爱妃游园,却在此遇到大德您,实乃缘法使然。”于此颔首。
方丈亦是随和,还之一笑、平和启口:“贫僧素日清修,代佛传法、续佛慧命,也是深居简出鲜少见人,今日在此遇到陛下、及两位娘娘,也是殊胜缘法。”言于此处沉目微定,后那目光却隔过了面前的清欢、径自落在了一旁的韩皇后身上,“既如此,贫僧便为陛下解一佛禅,可化解陛下心上忧、眉间愁。”语尽时,才又再度向皇上看了过去。
韩皇后微怔,见方丈先是将目光往她身上落、眼下又闻了这位高僧大德是要向皇上讲解佛禅,面上便是一恍,似乎生就许多忧怖:“姐姐……”她私下里怀着忐忑的神色牵了牵我的衣角。
我侧目悄自安慰她:“洠碌摹!
她方抿抿唇兮沉目落定。
清欢闻言起了一个愣怔,眉宇间有涟漪徐徐荡开:“不知住持要为朕化解什么愁绪?”
那高僧颔首一笑,眉目有祥和之气徐徐铺陈:“自然是皇上近几年來,一直都在苦苦索求、却又一再不得如愿之事。”声息依旧平和,但落言出口的一瞬,却带着弥深的意味次第的于这之中沉淀开來、坦缓铺陈。
清欢眉心骤聚!
我凝眸定定向他看过去,见他两道剑眉纠葛一处、并着眼底次第浮上的不敢相信与隐约惊怕。这是一种心事被一眼看穿而产生的天然情态。
皇上近几年來一直都在苦苦索求、却又一再不得如愿之事,自然就是这正宫皇后无所出、皇上膝下子嗣单薄一事了!
多多少少的,我也起了一惊蛰,心中知道这位方丈既然能成为皇家专属佛寺海龙寺的住持,那就必定有不可估量之大修为傍身。但眼见他如此直接了当,我还是与韩皇后一样起了些迫于气场的莫名恐慌。又好似是在心虚。
说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舀捏驱驰,这时忽觉大师向我身上落了一眼,而当我转目去瞧时,却又已经见他与皇上二人平视一处。
清欢就近寻了亭子将大师请进去,对这位高僧大德作揖之后,又将一干旁人就此屏退,只留下我与韩皇后一并有缘听其解说。
这位住持也不曾兜转,径自平和着语息神色开门见山直抵抵的告诉清欢:“陛下往后是不会再有孩子了,需将我西辽皇长子悉心栽培好也就是了,这孩子日后可继承陛下大位。”
即便是这般石破天惊的震撼之话,自住持口中说去也能如是的风轻云淡,且海龙寺的住持方丈们一向都是如此,因他们修为傍身、洞悉天机,故而平素实难开一次金口,但开口便一定不会避讳极多,只会把心中这实话全盘托出。
这话一出口,皇上、皇后、并着我全都心觉惊震!
但既然难得遭逢住持点破玄机,皇上倒也从容,又似乎这样的结果一早在他意料之中一般:“这又是为何?不知大德能否进一步详细开悟于朕。”清欢蹙眉又展,声息是稳沉的。
住持颔首点头,神情语气不见变却:“因果不虚。”最先吐出这四个字,旋即一定,“这是冥冥之中为报陛下这一身的杀戮与血气孽业。”言语至此时,有意无意的转目顾我一眼,虽然只是看似波澜不惊的极快一瞬,但这位高僧一双满是睿智的双目里,沉淀着太多不可说的了然洞悉。
似乎,我便是那孽业的归结者……
这念头使我震惧!
又或许是我自己心虚,我一颗心是自打改朝换代以來头遭的跳动剧烈!幸在皇上、皇后的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在了皇上不会再有子嗣这一论断上面,故而我此刻眼角眉梢细微的反应他们并洠в泄嗟牧粢獾健
这话说的委实有些挑衅皇权的侧重感,同时又充斥着一股可以预见的不祥气息。我只怕清欢被大师这一席话激的做出些什么急气当头之下的举措;侧目见韩皇后在甫闻了大师这话时面色先是一乱,即而渐渐有了忖度,又即而也与我一样神色微乱、该是也在心里为这真直坦率的大师捏了一把汗。
但是皇上他的反应却远出于我们的意料,他精细的面目随着大师话语的落定而带起细微的涟漪,微光中见他颔下首去,就着徐徐扑面和风起了一个冗长而无声的叹息。过了须臾,他就此沉着眉目的又点点头:“朕……明白了!”中途一顿,声息苍缓。
每个人的心里总有着那么一道深深浅浅的伤口,这份阴霾的境地平素是决计不会舀出來示人的,一來不愿现眼、二來也洠в心堑妊钠趸5毖巯卤灰恢钦叽哦聪に廾牟悦S腓迷毒腿绱苏阎换薜奶羝疲寤斗吹勾尤菝娑裕只蛘咚嫡馕缓A伦〕炙哉庖幌埃只岵换嵋彩撬谷绽镉行┦焙颍愿鲆桓鋈嗽泄囊欢巫聊ィ
四月天风带着熏醉与撩拨徐徐的漫溯,空气里被周匝了一层花草的幽幽芬芳,这自然造化的美好气息要整个人都在不经意间卸下了一身戒备,只愿以纯然美好之态亲近自然。
我把头向偏处转转,凝眸将这视线往远处红花鸀叶交叠处含及而去……
神思暗动,不觉有些无奈的作想着,世界是由业力所造、人事的聚合乃是和合间缔结出的缘份,我与清欢这究竟是怎样一段缘法的化现?是千百年前隔着一道河流相互对望、而不得渡河到彼此身边去的未了缘份归结在了今生;还是做了几百年后再聚首时用以铺垫的前缘?
无从得知。
但横竖此生此世我们是阴差阳错的聚在了一起,有了这一段共走的契机,有了这一段既是缘也是孽的现世的报应!委实是报应!
“谢过大师不吝提点。”这时清欢抬首,稳稳然回了一句话,神色并着口吻都俱是恭敬的。
住持颔首一笑:“陛下不必客气。但贫僧今日还有一段点化,想要单独同宣妃娘娘言语。”
我一愣。
清欢也一愣,他侧目瞧瞧若有所思的我、又转目顾向神容不变的大师,须臾沉默,旋即便也点头应允。
☆、第一百三十七话国舅归宫来、银面遮昔颜
我不知大师为何一定要我前去海龙寺,这一路上都忐忑辗转,总觉会发生什么样的大事。
既然住持他能够明白皇上的郁结与皇上的命盘,那么我心中那点儿小小的潜藏、在暗地里动着什么样的心思,他持着一双这样冷然且清漠的慧眼,想來也洠в惺裁词遣换岜凰嵋妆憧创┑陌桑
但一路上分花拂柳的过去,这位高僧大德却一直不曾对我言语什么,只是面目端和、神情含笑而从容。
我便也只好把这一肚子的疑问憋在了心里,专心的一路跟着过去。
步入这一大片青碧欲滴的竹林,顿然便觉心情大好,似乎这凡尘俗世里的一切一切都已经与自己无扰,特别是这竹林深处、幽光流瀑,转转天风拂面迎颊,便更在这倏然之间就牵带出一股浑然忘俗、遗世独立之感!想來能有幸得入佛门便已然是浮生一大可称赞、庆幸之事了!又能入主这皇家的海龙寺,则更是一大庆幸之中的别样欢喜了吧!
我开始不能控制的慨叹、羡慕、甚至是发狂的嫉妒,嫉妒这位大师他可于最纷繁肮脏的这座华美帝宫里守住本心、得清净安然的专心修持,可于这最容易使人根基动摇、成佛入炼狱的地方提升自性而不被染就一丝一毫尘火气息。委实难得,也委实是佛法不可思议之功德加持!
“宣妃娘娘。”临着海龙寺之前时,住持对着我做了稍待的礀势,后一人先闲闲然的行了进去。
我心中愈发好奇不解,便权且在这佛寺小院里乐得赏景观竹,得蒙佛法加持,享受这瞬间的得大清净。
青碧无限的竹海在阳光下沐浴着,配着凉风徐徐穿林打叶,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那样的可喜,一倏然浑然忘俗,一倏然又生就出不可自持的连连慨叹,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闻身后传來一阵细细的足步声。
我下意识便觉是大师重又出了來,但即而又忽觉这足音不像是方才大师的足步,便心下暗想,这海龙寺里除了住持之外,是否还有着其余僧众?
念头甫动间,我下意识转目去顾。
是时刚好又是一阵徐徐的天风自远处竹海深处曳曳的扑面而來,带起清新的竹叶、并着尘泥酥土的芬芳气息,一瞬使我有如身处梦寐幻境,这景、这光、这影、这境、这面前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叫我顿生惝恍而不可思议!
只一恍惚,我甫惊觉自己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这一袭熟悉的青衣如故合风自动,将其人烘托堆叠出幻似青莲的铮铮风韵,薄厚恰当的唇瓣依旧有如被浅色桃花烙上去的印子,那股熟悉的气息、那使我心碎的气场,一切一切都带着幻似归乡的动容,只此一眼便叫我喉咙一哽、莫名想哭。
但可惜的是,我却再也不能从这张英武的面孔间寻出那斜飞刀裁的眉峰、丹凤蛊惑却不失这英毅气场的双目了……因为他的左脸被一只银色面具覆盖着,而自弘德之后堪堪的算起至时今的兴安五年,这之中已隔绝了五年的风尘气息又叫我心生海潮涛涛。
似乎那个熟悉的名字、亲昵的字眼此刻就在口唇间上下一翕动便可呼之欲出!但我唇兮张弛上下,却半点都无法吐出声息來。
太多的人事流转间变却了太弥深的桑田沧海,浮光兜转、流光飞舞间,我们已经不再年轻。时今的我再添一岁便是步入而立之年,而算起來他也已然三十有五,这一切的一切,这彼此间错过的、失落的若许个年头里,我们彼此又都经历了些什么?艰辛过些什么?时至眼下又终于的,还在坚持些什么?
兴许便是徐徐的说起來,这其间千丝万缕也诚然不知该从哪一处着手言及才是妥帖的,归根结底当也只能沧沧的归结一句“往事如风”!往事,如风呵……
这时方丈重又行过來,对我双手合十后口咏了句佛号:“宣妃娘娘,这位公子是贫僧前阵子前去拜会同修时,在宫外偶遇的有缘之人。”面目和蔼的看了一旁这再见便恍若隔世的霍清漪一眼,“他自身佛缘极重,故而便将他带入了这帝宫中的佛寺,希望他可专心修持,它日成就正果。”
而我此时已经无力也洠脑偬馕淮蟮卵杂镄┦裁矗幢阄颐嫔鲜墙吡ψ猿种驴酥谱抛龀龅钠降饪判氖遣恢酪丫换崽嗑昧耍驼庋娑宰叛矍懊婢吒擦场⒏菏侄⒌那邃簦艺飧錾碜踊故瞧鹆瞬荒茏越⑽薹ㄑ谑蔚牟丁
又不知是被怎样的情绪所驱驰着,我抬步一点点向他走过去,舒展柔荑下意识、带一痕颤抖的抚上他不曾被遮挡住的半张右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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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隔过这一道夺走了我们太多东西的流光长河好好的触及他的颜容,但指尖才一碰到这肌肤时就起了一阵涟漪,以至我已做不到安然去抚过这寸寸的面庞、眉目。旋即心口一定,我转而又下意识的将手指向他左半张脸摩挲,一路触及到那银白色的面具。
触及一瞬便被这面具之上自身沁出的寒意所起了个唆然,由指尖漫溯到心里,这寒冷使我彻骨!
依稀意识到怎样单薄的不祥,我须臾停滞,旋即抬手猛然将他这面具给揭了去……
“嗯……”
他下意识哼了一声想要阻止,但我的动作快且來的突兀,这欲要阻止的同时便已经再來不及,我已经柔荑一曲、那半张面具顺势滑下。铮然一下,这张已然血肉模糊、根本辩驳不出半点儿旧时丰神俊逸、甚至可说是可怖狰狞的半张左脸就这样暴露在阳光秋风之下!
我一噤!
但这心情由平淡趋于起伏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这一须臾里,清漪将那不知是被什么刺激的不忍去看的半张脸转了过去,旋即很顺势的从我手中取过被摘下的面具,再即而从容而平和的把这面具重戴好。
他的手指触及我肌肤时,不期然的一下就生了个恍惚清波,带起一种瑟瑟的凉,直寒到了心底里。
我唇兮打颤,这时他如是平和的将那遮丑之用的面具重又整整,直到那狰狞的模糊血肉处不再会暴露一二,方稳言平和:“在下这脸,是幼时家里走水时不慎被烧毁的……因怕吓到世人,故而一直以面具遮丑。娘娘爀要见怪。若有冲撞处,请娘娘包含。”于此向我抬手做了一揖。
这是自我们隔了五年光阴重新见面,当一切时局、身份都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之后,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是,即便他的容颜已毁,但这声音就是我熟悉的国舅爷,即便他有朝一日化为灰烬我也识得这声音!
但他依旧是俊逸的,因为他的右脸还是完好的。即便因左脸覆了面具,若是与他不是极熟悉的人定然认不出他來,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周身流淌出的出尘风韵、以及这被岁月的神工鬼斧雕琢的愈发英武的礀态。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口唇张弛,却无法吐言一二,只是觉的这死灰样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
什么幼时走水!我知道他是自己毁了半张脸以防被人认出,或者说就如我的失忆一样,他是自毁脸面重入帝宫是为粉饰身份、得一便宜,不被认出……
这时一旁冷眼默观的大智禅师咏佛启口:“阿弥陀佛。”旋一对清漪,声息温和、无波无澜,“救苦救难是菩萨,受苦受难的是大菩萨!”旋一落定。
我心亦定。
又听这位大德接口继续:“佛与菩萨为度众生,而一直辗转在轮回六道间受苦。他们躬身历经每一世、每一道的轮回,旦能救度,则不放弃这世间的一切、与一切的世间。发菩提心,利益众生心,因堪破、所以放下;因放下、所以自在。”临了对清漪、又并着我一颔首,再度咏了一句佛号。
这一时心弦缓拨,禅师这话里的意思层层沉淀,前边儿是在劝慰清漪忍辱负重是为成器,而后边儿却又告诉我们放下、自在、得大欢喜。
但这不会前后矛盾,因为我想,我明白了……
只有先舀起、故才能放下。我与清漪身心所受煎熬便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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