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你还小,大人的事你不明白。如果我跟你妈妈在一起,你外公的事情,就会被你爷爷的政敌挖出来,那时候情况会很糟糕,弄不好,我们都不能活。”
“后来,因为你离开了妈妈,他们就放过你们了?”
苏志国听出了这个女孩心中因母亲而起的怨气,他无意去扑灭燃烧在她心中的火势。因为他也无数次地问自己,如果牺牲的是他自己,那如今会不会就不是这般结局?
他闭上了眼睛,眼睛旁的细纹是那么明显,“那时候正赶上八一年的严打,一个很小的错误都会被放大十倍。因为我跟你妈妈的事,已经有人有了动作。你爷爷也是没有办法,那几年家里都不好过,只得求了向家。向家跟我们不一样,祖上三辈都是扛枪的,关系比我们深太多。难得向老爷子愿意帮忙,只是有一个条件,说是他们家的姑娘看上我了,要同我们结姻亲。”
“你就同意了?你不是很爱妈妈吗?”今晚和父亲说着旧事,维拉连平日的假装都无力。火燃到了眼睛里,便是咬牙切齿地指责。
“维拉,我对不起你妈妈。那时她跟着我,只会吃苦。”苏志国不敢看激动若斯的女儿,那张于祝闵柔如此相似的面孔,每看一眼,便对他的剐刑。
“你怎么就没有问过妈妈,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吃苦。”维拉眼圈红了,哽咽了。
苏志国的背影有些萧索,他无法回答女儿的这个问题,这些年他一直不敢想祝闵柔,想到她哭着求着到最后心碎着离开的背影。这些,都是他穷尽一生,都还不起的恩情。可是如果再来一次,还是这么选。
“维拉,你妈妈……有没有跟你提过我?”
“没有,一次也没有。”
苏志国流泪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只有老了,才会对过去如此的斤斤计较。祝闵柔的深情,向彤的真情,他自问一个都不能辜负。往事孰对孰错,至今都没有个定论。
糊涂账太大,一笔烂账,怪就怪年岁罢。
第一卷 我找得到的从前 Chapter。8男人若伸出才德的手
苏志国和向彤走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
苏拓这会儿倒是抱着妈妈不停的哭,毕竟是妈妈,再怎么喜欢姐姐也放不下的妈妈。
向彤替他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呀,小拓是男子汉了不是?”
苏拓头往她怀里一埋,哭得更欢了。
“要不,跟妈妈回去?”向彤试探地问道。
苏拓手拨弄着向彤的肩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却是坚定的摇了好几下。
向彤怜惜地摸了孩子的头好几下,她将近四十的年纪,才有了这么个儿子,说舍得是假的。可是想想另一个孩子,她十五岁了,可是她看着她长大的日子,加起来不超一百日,说不愧疚也是假的。还有年迈的公公,由于工作的性质,她侍奉在前的时间是少之又少。无论怎么权衡,她还是愿意孩子留下来的。
苏志国也蹲下来,“小拓在家要听爷爷和姐姐的话,知道吗?”
苏拓吸吸鼻子,点头。
“想爸爸妈妈了就打电话,小拓记得号码不?”
“记得。”苏拓点头,说完还乖巧地背了一遍。
苏志国拍拍孩子的头,对他嘱咐了几句,站起身,看了看维拉,然后再回头看屋里装作慢悠悠收拾东西,但却偷瞄外面好几百遍的子慕。伸出此刻若千斤般重的手,拍了拍维拉的肩膀,上了车。
维拉本不愿意出来,不过是看着佝偻的爷爷,想着里子过不去,面子总要交代的。
直到车子开了,子慕才出来,依旧沉默,看着远处的车。维拉低头看着她的手,手指都泛白了,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捏拳头。
“我去上学了。”子慕说了一声,就迈开了步子。
才没走出几步,维拉对着子慕的背影轻声说:“还有我在的。”
子慕的步子顿了顿,还是继续往前走了,只是那样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情绪。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打过,马尾,校服,运动鞋,只是那么简单的搭配,子慕的背影却显得有些萧索。
海欧从远处跑来,见到满脸泪水的子慕,低声问了几句,扯了袖子帮她擦净,专注而心疼。而后接过少女的书包和终是扑入怀中哭泣的肩膀。少年低声安慰着什么,维拉不知道,而此刻,她是那么羡慕子慕。
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而苏拓,那个孩子,抱着她的大腿,一下一下的在她裤子上擦着眼泪。
维拉心里难受,抱起孩子,转身想回屋子里的时候,看到爷爷的身影站在门口,那种姿态,似乎也是站了好久。那一刻,是真的觉得他老了。
维拉在爷爷的书房里看到过他中年时候穿着军装照片,配着枪,神气到了极点。而如今却是拄着拐杖,老态龙钟。
李妈也站在爷爷旁边叹气,对老人说了些安慰的话,就跟他走了进去。
因为昨天跟顾容与曲奕说了,要送爸爸和向阿姨,会去得比较迟,就让他们不必等她了。那几条胡同,她都记得该怎么绕才能到学校。
或许是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胡同里静了下来。少年们提醒过她,自己一人时,这几条胡同最好是不要走的,宁可把路绕得远一些走大道。可是维拉看时间,有些急,希望能赶上第二节的物理课。
当她看到几个少年在胡同里叼着烟卷抖着脚堵了路时,不停地在心中腹诽,今天这是穿道袍都撞鬼。
维拉见过真正盘踞一方的黑帮,眼前的这几个连小喽啰都够不着她害怕的,眼前的连混混都说不上,说好听些就是痞子。其中一个估计还是新手,看仔细了,腿肚子还直打哆嗦。
维拉面无惧色,背着书包眼睛却不停地转悠,在旁边的几块砖头上盯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看向那三个少年。劫财呢就给,劫色就打吧。
“嘿,小妹妹,新面孔啊,长得挺漂亮的。”其中一个站在中间的说道。
维拉不动声色,等着他们说下一句话。
旁边住在胡同里的老奶奶碰巧往门外一瞧,就看见了这一段,摇摇头,嘴里喃喃,“作孽哟。”
“有钱么,弄点兄弟们花花,以后我们就罩着你了。”
维拉上下打量着他们,敢情这次收了,估计以后还要交保护费来的。倒也不是舍不得那些钱,只是跟他们接触有些麻烦,维拉皱眉,到底给是不给?
那几个痞子见维拉不说话不害怕也没动作,其中的新手急了,咳了几声,撩了撩腰上的衣服,腰板一挺,故意要维拉看到他腰间的一把军刀。
维拉还真被那把军刀吸引住了,上面的纹路很好看,刀柄是磨砂的,刀却是一把直刀。维拉不由得替那个男孩紧张,在腰上挂直刀,没个套子,拿裤子的松紧带掖着,也不怕回头捅了自己。
维拉指了指他的刀,“我给你们钱,当是买你的刀,不算你们打劫。”
那些少年都有些诧异,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孩。别的女孩要么早就给钱了事,要么就早就哭鼻子了,这位倒是奇怪,有意思。
为首的男孩说,“哦,说说,你能给多少钱?”
维拉脱下书包,往里面掏了掏,拿出了今早李妈给她塞的两百块钱,摊开手,“只有这个。”
后面的一个男孩凑过来跟为首的男孩商量了,觉得可以。他们平时打劫,像维拉这个年纪的,有十几块就不错了。老四那把刀虽然好,但也不算怎么值钱的,给了她去给不吃亏。
“好,成交。”
维拉也爽快,把钱递了过去,才拿了那刀回来,问道,“没有套子吗?”
“有。”刀的主人往裤兜里掏,原本他是为了让人看着害怕才把套子取下来的。
维拉接过,把刀套了进去,放在了书包最底层。起身,绕过那几个少年,就往学校走去。
如果给一次,便次次要给。如果不给,这种情况下是真不行了。维拉要了刀,算做了一次买卖,也给了他们面子,更是买断了今后的供奉。
转角的江洛扯了扯唇角,有意思。
维拉匆匆赶到教室的时候,物理课已经开始了。维拉赶紧坐到了座位上,拉开书包,摸索着物理书。
却不巧被顾容与看到了书包里的刀。军刀,维拉怎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少年看着便皱眉了,但是上课时间也不好问什么,只得定了心神等下课。
维拉进来不久,江洛后脚就到了。因为两人都是请了假的,老师也没说什么就让他入座了。
江洛入座的时候深深地看了维拉一眼,维拉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来不及琢磨,打开物理书,就专心听课起来。
维拉发现这节课她的同桌并不如往常认真了,笔记也很少做,徒留一支笔在指尖不停地转动着,维拉看着看着也出了神,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笔就在指缝间都走了一遍,他怎么做到的?
期间物理老师提问到顾容与,他也是愣神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要站起来答题了,所幸平时所学积累深厚,思考了一番便对答如流。
到底给维拉提了个醒,专注了精神,便随着老师的思路认真听课了。
下课的时候,维拉正在回想之前老师讲过的那道题目是不是还有别的方法解,就被顾容与吓了一跳。
他离她很近,近得可以闻到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
“你怎么把军刀带来了?”
维拉一愣,没有想到他问的是这个。见少年皱了眉眼,就低声跟他说了今天早上的事。
顾容与越听眉头越紧,最后问了,有多少人,都长什么样。
维拉支着脑袋回忆,“三个,有一个头发竖着,”说着还比划了一番,“另外两个都长了青春痘……可是你问这个干吗?”
顾容与淡淡地扯出了一个笑,“没什么,之后上学和放学,你必须跟我和曲奕一起走。”
“为什么?”
“我不放心。”
维拉的权益被剥夺,本来应该不高兴的,却因为他后面的那就“我不放心”给打得烟消云散,一整天嘴角都是上扬的。
权且当他是宠溺。
而被人宠溺的感觉,就是再强大的人,也抵御不了的。
维拉吃过了晚饭,就照着约定去了顾家。
顾容与的房间很简单,很干净,很整齐,都是冷色调,只有窗外的爬山虎泄露了主人的一些情绪。和后来看到了曲奕的房间大不一样,曲奕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少年的房间,墙上歪歪扭扭地贴着海报,东西放得没有一个定性,床头堆满了漫画,还有硬央曲爷爷买回来专门听歌的豪华音响,放的永远是一些重金属音乐,维拉刚进门就会被音乐给震出来。
顾奶奶是一个很慈祥的人,见到维拉的时候,便拉着她的手问这些年都过得好不好,连着说了几句,“乖孩子,你受苦了。”
顾容与看着奶奶有长谈的趋势,不由笑道,“奶奶,今天我带维拉来补习功课的。”
“诶,诶。”顾奶奶应着,松开了姑娘的手,“那奶奶给你们做些点心。容与,你也来。”
维拉连忙道谢。
顾奶奶指着坐在客厅里的维拉,“那是……”
顾容与点点头。
顾奶奶抹泪,“好好照顾她,她妈妈对我们家……没想到阿柔嘴里可怜的孩子,如今都那么大了……这孩子……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顾容与拿了纸帮奶奶擦泪,“奶奶,我懂的。”
维拉在大西北的时候,读过玉素甫•;哈斯•;哈吉甫的《福乐智慧》,她清楚的记得,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
男儿若伸出才德的手
巍巍高山也会向他低头
顾容与便是这样的人。他讲题的时候,不急不缓,条理分明,深入浅出,比起老师来,那也是不差的。他很专注,维拉问问题的时候,他会看着她的眼睛,鼓励她说下去。
维拉想,真是很有风度的男孩子。
维拉的反应很快,能举一反三。有时候提出的问题,连顾容与也要沉默的思索好一会才能回答。
顾容与讶异于这个女孩子的聪明,可是每每抬头时看到她睿智的眼睛,便觉得不奇怪了。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原来预备帮她补习的内容删去一大半。刚开始他也是如苏爷爷所想,大西北的孩子于京城的孩子,还是有差距的,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小看这个姑娘了。
中途,顾容与下楼倒水。维拉看着眼前的数学题,眼神涣散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妈妈。
她们还在云南的时候,因为生计与感恩,祝闵柔做了村里的老师。祝闵柔当年是省里的前一百名考去的B市。从村子里走了出去,羡慕的人很多,嫉妒的人也不少。
刻薄点的眉头一挑,“那小蹄子成绩再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退货了,倒也还好意思回来。”
祝闵柔听在耳朵里,有刺也有无奈。除去这些人,其他人对她们家也是很好的。村子里的老师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她念了些书,去帮忙也是应该的。
所幸维拉聪明伶俐,祝闵柔说过,这孩子比起她来,也是不会差的。她教维拉功课,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很严厉。
妈妈问她,维拉将来想做什么?
维拉眼睛转了转,说只想跟妈妈外婆在一起。
妈妈不赞同的摇头,维拉,在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事就是无所事事,因为有太多的人想让你做些什么了。
她说,维拉不应该属于这里,我们维拉,是一定要走出去的,而且要走得比妈妈远。
维拉沉浸在思绪里的时候,一个杯子放到了桌上。维拉顺着那双手看去,顾容与微笑,“奶奶刚刚榨好的果汁,你尝尝。”
维拉舒展了眉眼,低声说了句,“谢谢奶奶。”
维拉走的时候,路过客厅,看到顾奶奶坐在沙发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维拉看着顾奶奶,心蓦地就软了。外婆还在的时候,也是坚持着等到孩子复习了功课睡下了,才愿意躺下的。
维拉走过去,蹲下,握住顾奶奶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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