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竹相信他和费介都是这种老变态,轻声说道:“你那个皇帝险些死了。”
陈萍萍很习惯于他这种大逆不道的称呼,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五竹永远不会像一般的凡人那般口称陛下,心有敬畏。
“陛下不会死。”老头儿说的很有力量。“这是我绝对相信地,不要忘了,陛下永远不会让人知道他最后的底牌。”
“他死不死。我不怎么关心。”五竹忽然偏了偏头,“我只关心,他差点儿死了。”
两个他,代表着五竹截然不同的态度。
陈萍萍苦笑了一声,他当然清楚范闲意外受了重伤,会让老五变成怎样恐怖地杀人机器,即便是老奸阴险如他,面对着冷漠的五竹时,依然有一股子打心底深处透出来的寒意。所以他尝试着解释一下:“范闲在担心,皇帝会不会因为他的崛起太过迅速,而对他产生某些怀疑,所以我安排了这件事情,一劳永逸地解决他的疑虑……当然,我布置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尾。”
他微微笑着,似乎很得意于自己还记得小姐当年的口头禅:“虽然说这和影子也有很大的关系,他老想着与你打一架,你又不给他这个机会,所以难得有机会和你地亲传弟子动手,他实在有些舍不得,当然,如果范闲不追出来受这么重的伤,这件事情也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五竹忽然很突兀地说道:“你让影子回来,我给他与我打架的机会。”
这冷笑话险些把陈萍萍噎过气去,咳了半天后,摊开双手,说道:“只是意外而已。”
五竹很直接地说道:“如果只是意外,为什么他在我来之前,就已经逃走了?”
陈萍萍满脸褶子里都是苦笑,咳了许多声才青复了下来:“这个……是我的安排,因为我担心你不高兴,让他出什么意外,要知道我身边也就这么一个真正好使的人……如果你连他都杀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怎么活下去?”
五竹没有说话,只有在夜风中飘扬着的黑布,在表达着他的不满。
“我死之后,影子会效忠于他。”陈萍萍很严肃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回报。
五竹微微偏头,似乎在考虑范闲会不会接受这个补偿,想了一会儿,基于他的判断,像范闲这种好色好权之徒,肯定会对一位九品上的超强刺客感兴趣。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在南方找到我,说京里有好玩的东西给我看……难道就是这出戏?”
“范闲总说你在南边玩,我本以为他是在骗我。”陈萍萍说道:“没想到你真的在南边,这事情很巧。”
陈萍萍忽然往前佝了佝身子:“我是准备让你看戏,只可惜我低估了范闲的实力,也低估了范建的无耻。这老小子,知道火是陛下放的,就着急着赶范闲上楼去救驾……”老人尖声笑了起来,“没让你看到。可惜了。”
五竹缓缓抬起头来:“你想杀太后?”
陈萍萍摇了摇头:“太后毕竟是范闲地亲奶奶,而且小姐那件事情,她虽然旁观着这件事情发生,而没有对太平别院加以援手,但毕竟她没有亲自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到目前为止,我查出来的不足以说明任何事情。”
五竹摇了摇头,很冷漠地说道:“如果将来你查到了些什么,或者是我发现了些什么,不管范闲怎么做……我会做。”
陈萍萍知道“我会做”这三个字代表着怎样的决心与实力,但他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老五。虽然你是这天底下最恐怖的人物,但依然不要低估一个国家,一座皇宫真正……地实力。而且老夫既然是监察院的院长。也必须考虑庆国的天下怎样能安稳地传递下去。”
“不要忘了,这也是小姐的遗愿。”他微笑说着:“所以这些比较无趣的事情,还是我来做吧。”
“那你本来究竟准备让我看什么?”
陈萍萍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有些落寞:“既然这场戏没有上演,这时候就不要再说了。”
五竹的反应不似常人。似乎根本没有追问的兴趣,干净利落地转身,准备消失在黑暗之中。
“你带着少爷去了澹州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陈萍萍忽然在他的身后叹了一口气,“十七年不见,这么快就要走?”
五竹顿了顿,说出两个干巴巴的字:“保重。”
然后他真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是以五竹地实力与性情,能让他说出保重这两个字,已经是件很奇妙的事情,至少,陈萍萍觉得心里头多了那么一丝暖意。
陈圆的老仆人走了过来。推着他地轮椅往房里走去。陈萍萍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有些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说,能够成功诱使那两个耐心极好的侍卫和小太监动手……我算不算一个很厉害的人?不过要谢谢那位西胡的刺客,如果他看着范闲上了楼,便知趣的继续埋伏着,这事儿便很无趣了。”
老仆人苦笑说道:“院长大人算无遗策。”
陈萍萍叹息道:“天生劳碌命,时刻不忘为陛下拔钉子……哪里算得过陛下啊。”
在皇宫里又住了些日子,直到霜寒渐重,天上隐有飞雪之兆时,在范闲地强烈要求下,庆国皇帝终于允了他回家。
经历了悬空庙救驾一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通过宫中养伤,陛下震怒这多般细节中,发现范闲圣眷不止回复如初,更是犹胜往常,毕竟拿自己的身体,挡在夺命一剑前面,就算是邀宠之举,却也是拿命换回来地恩宠,没有太多人会眼红,只是一昧的嫉妒而已。
范闲出宫之日,各宫里都送来了极丰厚的礼物,就连皇后也不例外,而二皇子的生母淑贵妃的礼物尤其的重,诸宫里都透着风声,除了宁才人情性豪爽,宜贵嫔与范家亲厚,不怎么在意外,没有哪位娘娘敢轻视这件事情。
连太后老祖宗,都将自己随身用了十几年的避邪珠赏给了范闲,那些娘娘们哪里敢大意。
范闲半躺在马车之中,虽然胸口的伤势还未全好,但至少稍微翻身没有什么问题了。他掀开车窗的帘子一角,借着外面地天光,看着手中那粒浑圆无比的明珠,微微眯眼,心想,莫非正牌奶奶终于肯接受自己的存在了?
一路上,林婉儿与若若最是高兴,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天,着实有些闷了,而且范闲的伤一日好过一日让姑嫂二人安心了不少。
马车行至范府正门,两座石狮之间,早已在台阶之上铺好了木板,范府中门大开,像迎接圣旨一般,小心地将马车迎了进去。
一般而言,马车不可能直接通正门入府,但大少爷伤成这样,自然要安排妥当。
马车直接驶到了后宅旁边,藤子京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范闲抬了下来,思思小心翼翼地护在旁边,她没有资格入宫,这些天在家里是急坏了。
范闲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嘲笑了几句,转过头来,便看见了父亲与柳氏二人。
他望着父亲眼中那一抹故作平静下的淡淡关怀,心头一暖,轻声说道:“父亲,我回来了。”
第五卷 京华江南 第五十八章 大皇子来访
事情的发展果然没有出乎范闲的预料,那位如孤鸿一般在天下旅游的庆国大宗师,还是没有回到京都,叶家很沉默地接受了安排,被迫与整座京都的防卫系统脱离,当然,在中下层级的布置当中,他们还是残留了一些实力,只不过已经无法掀起太大的浪花,已经丧失了直接左右将来朝政的力量。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后,叶流云真的回到了京都,皇宫里那位表面肃然和蔼的皇帝,一定会显露他最狠厉的一面,拼着折损庆国的国力,也要将叶家直接除掉——一个世家,掌握着京都重地,马上要与皇子联姻,最关键的是有一位大宗师作为坚实的后盾,只要稍微表露出丝毫的反弹之意,都必须被强悍地压制回去。
而最终叶流云没有回京,这就说明叶家很无奈地接受了当前的局面。当然,陛下看在叶流云的面子上,看在叶家其实一直没有真正减弱过的忠诚上,也不会让叶家太过难堪。叶重仍然驻留在沧州,而且爵位军功无一减弱,封赏更胜当年。
就连那位直鲁的有些可爱的宫典,他犯下如此大的罪过,陛下也没有将他严办,只是夺去了他的所有军功职务,将他打了三十廷杖之后,贬为了平民。
叶家是很委屈的,但是为了庆国稳定的将来,他们只好做出了牺牲,好在可以借机远离京都这个是非之地,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其实真正最失望的,还应该是远在信阳的长公主,和如今被软禁在府中的二皇子。
“真是荒唐啊。”范闲看着沐铁送来地院报。忍不住摇了摇头。叶家暂退之后的京都布防,是如今朝廷里所有人盯着的一件事情,京都守备一职,毫不意外地落到了秦恒的手中。而最要害地禁军统领兼御前侍卫大臣,这两个向来由一人兼任的职位,却被陛下一分为二。
御前侍卫大臣暂空,据宫中传来的消息,应该是洪老太监暂时管着。
而禁军统领一职……竟然是大皇子!
范闲口里说的荒唐,就是针对皇帝的这项任命,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向来极少有皇子出任禁军统领一职的先例,原因为何?不正是怕那些胆大包天的皇子动用手中的兵弈起兵造反!可是皇帝却偏偏将禁军统领一职交给了大皇子,东宫还有位太子。这皇帝究竟是在想什么?大皇子的生母宁才人是东夷人,这大位按理来讲,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地。
沐铁不敢接话。向范闲禀报了一下一处最近的工作,看着提司大人的神色似乎有些倦了,便赶紧告辞了出去。
“老师,歇歇吧。”在私底下,史阐立还是习惯称范闲为老师。而不是大人,他看着范闲气血明显有些不足地脸色,心疼说道:“陛下下了明旨。让你三个月内不得问院务……明摆着是让您好好养伤,您却偏生不听。”
门师圣眷非凡,他这做学生的,也有些隐隐的骄傲。
范闲摇了摇头,笑骂道:“你不在抱月楼呆着,天天跑我书房里泡着是个什么意思?”
史阐立苦笑了一声:“那地方……呆着感觉总是有些不对。”
范闲笑了笑,将他赶了出去,顺便让他喊邓子越进来。
邓子越进了书房,范闲的脸色马上显得凝重了起来。问道:“院里对那个白衣刺客,下的什么结论?”虽然他知道目前看来,自己根本不可能挖出陈萍萍心里地秘密,但放着手中与老跛子几乎完全相近的资源,而不利用来猜谜,实在是有些可惜。
邓子越摇摇头,说道:“陛下虽然在悬空庙上一口喊出对方身份……但是。”他苦笑道:“大人您也知道,陛下不是武道中人,他的话自然作不得准,四顾剑当年确实是有个弟弟,不过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天下人都在猜是不是被四顾剑夺东夷城地时候杀死了。所以院里一直很谨慎地表示反对意见。”
范闲微微一怔,有些意外监察院竟然没有在陈萍萍的诱寻下抹平这条尾巴,还是说陈萍萍自信影子的真实面目不可能被人猜出,所以干脆没有做这些手脚?
“但是……”邓子越说了第二个但是,面露窘迫,“但是陛下既然说是四顾剑的弟弟,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直接反对,尤其是不知道陛下的随口一言,是不是牵涉到朝廷后几年的动向。”
范闲笑了起来,庆国好武,天下皆知,去年自己在牛栏街被刺杀,陛下借此良机往北方出兵,占了一大片土地回来,结果现在所有的臣子都习惯了这位皇帝陛下栽赃找借口打仗的爱好,不敢随便自作聪明。
关于悬空庙一事,按理讲范闲应该亲自去监察院一下那名小太监,看看那名刺客地尸体,但他知道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浑,还在思考自己应不应该涉入的太深,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目前的身体状况下,包括父亲大人在内的所有亲人,都不会允许他出府。
他自己也不敢出,惜命如金的小范大人,如今体内真气全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的回来,无比失望之余,对于自己的人身安全更是分外小心。
当然,范闲不会将自己真实的境况,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书房们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门外的护卫没有任何反应,范闲躺在床上偏头望去,果然是婉儿与妹妹。
邓子越见着夫人小姐脸上隐隐愤怒神情。知道自己应该走了,行了个礼,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以致于范闲想让他代话传言冰云来府上一趟,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说定了好好养伤。偏不肯省这个心。”姑嫂二人配合熟练地开始为他换药,喂药,一面还在劝说着他。
范闲苦笑了一声:“大约是这名字没取好,总是闲不下来。”
何止是闲不下来?自从范闲出宫回家之后,范府马上就变成了京都最热闹的门第,整日里三院三寺六部的官员们络驿不绝地前来探望提司大人病情,无数权贵纷纷登门,大臣们不分派别,都来示好,范府门口那条南长街上。马车黑厢如云,礼盒不断如龙。
来范府地人,什么珍贵药物都可着劲儿地送。范闲一个人哪里吃的了这些,除了些真正名贵的原材,其余的都放到抱月楼处理了。
悬空庙刺杀一事,让范闲重新成为了庆国最炙手可热地大臣,而且比他突兀崛起。成为监察院提司时相比,此次有救驾之功做基石,要显得更加扎实稳定许多。更让庆国的官员们暗惧三分。
官员们都不是瞎子聋子,范闲受伤后被留在宫中这么多天,而且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范闲治伤那一夜,陛下似乎都没有怎么睡过——如此恩宠,话说也只有陈萍萍这个孤寡老头才能比了。
很多人在小心翼翼地巴结着范府时,其实心中何曾完全服气?尤其是那些勇武的年轻人,不免会嫉妒范闲的运气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