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羽汐只是立在那里,漠然无语。
“汐儿,你,”委顿,似乎挣扎了些,终究还是问出口:“你可有意中人?”
上官羽汐轻嗤,“陛下,有如何,无又如何?”
“汐儿,若无,自是最好;若有,那,”权衡片刻,“若有,那朕只能对你不起了。”
“陛下似乎忘了,臣女手中的一纸圣旨了。”淡然,不是因为手中的圣旨,亦不是因为他会愧疚。这个男人,当年是如何在一众兄弟间历经杀和血,终问鼎宝座,今天,他便可以轻易毁掉他所以为的王牌。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王牌,从来都不是那张可有可无的圣旨。
“呵呵,汐儿是否忘了,圣旨是朕下的,自然……”
“那么陛下预备怎么做?等臣女拿出圣旨,再诏告天下说那是伪造的?陛下预备怎么处理臣女呢?”嘲弄,冷淡,不复素日的镇静自持。
“汐儿你这是说什么话?朕怎么会处理你呢?朕还想让你做朕的儿媳啊。”
“儿媳?陛下似乎忘了,臣女的破烂身体,可是活不过二十,您想要一个丧门星还是要一个讨债鬼?”尖锐,狠厉,直抵肺腑。
“哦?汐儿,你这是不给我一个转圜的机会了?”笑,不达眼底。
“机会?我们尊贵的皇帝陛下何时需要别人给机会?”
“汐儿,何苦一定要为难我?”
“为难?我高高在上的天成帝,究竟是谁在为难谁?圣旨是您自己写下的,承诺是您自己给与的,我何曾为难过你?如今,要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何德何能?!”愤怒已不再,平静淡然的说出针针利刃。淡然不过是一张伪装,不触碰到她的底线,万事皆可平静处理,不在乎,不在意,因为没必要。但,如今面前的这个男人,一脸温婉的笑意,眼中却波浪滔天。
“汐儿,别这样。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些许无奈,面对这个淡漠的女子,总是有些无力。不想伤到她,可是,他的眼底一抹阴狠闪过。
上官羽汐闭口不言。只觉在他面前多说无益,金口玉言?哈,好笑。
“汐儿,如果,你不愿做天家妇,”当年的一念之仁,如今的追悔莫及,如若不可得,那么也要毁去上官羽汐的幸福,让她在天上看到也会不得安宁,这样,是否就会一直记得曾经对她而言是一个陌路之人的自己?“朕,只能让你和亲南国。”
看着他一脸痛惜一脸不舍,上官羽汐只觉得恶心。
“汐儿,你和她一样倔强。为何不能遂了朕的心意呢?朕,可以允诺你成为一国之母,甚至,可以让娶你的皇儿只得你一人。难道,如此你都不肯?”轻柔的嗓音吐出的是对天下女子诱惑极深的话语和承诺。
“允诺?皇帝陛下的允诺能信吗?”嘲弄,不屑。或许天下女子皆渴望那个天下至高的男人身边的位置,但那偏偏是上官羽汐最不屑一顾的。
“朕可以立下圣旨……”话未及说完便已看到上官羽汐那讽刺的笑和那与她相似的水眸中浓浓的厌恶。是啊,自己方才否定了自己十年前给她的圣旨,如今再拿圣旨来嘲笑自己吗?苦笑着摇摇头,“汐儿可是不再信任朕了?朕,也不愿如此啊。你若肯留在朕身边,朕保证,日后你的夫君必然是九五之尊,朕……”
“陛下,臣女的人生无人可以干涉。”绝决,坚定,直视着尊贵的皇帝。
天成帝突然愣住了。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女孩子。以往只知道这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女孩子,五岁时向她的父亲和自己讨要了婚姻自主的承诺,心疼她绝食心疼她的身体,所以给与了那个承诺,只觉得是一个幼童的一场玩笑,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决心若此。一诗定才名是自己构建金丝笼的第一步。一步步,让这只安静的鸟留在自己的掌控中。
用亲自主持及笄之礼试探她,以为她会顺从,却又希望她会反抗。无声无息,只那么站着便已让自己心生不忍。这是她的女儿啊,那眉,那眼,那自己闭着眼睛都可以描绘出的轮廓,再再都是午夜梦回间从不曾如梦而来的她。那一年的入宫,那一张圣旨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不愿用这样的方式面对,却不得不如此。放手?早已做不到。
那个淡然冷漠的女子真的是她吗?如果是,那么刚才那个狠厉的女子,某种绝决,语意刺人的女子又是谁?
刹那间,这个昔日沉稳持重,手握天下的男人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不确定。但也只有瞬间的恍惚,毕竟是历经风雨和血腥的帝王,“噢?无人?连朕都不可以?”不悦,慌乱,就那样突然闯入天成帝的内心深处。
浅浅福身,“是。”抬首,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的上官羽汐。
“那如果朕一定要干涉呢?汐儿打算如何?”
尚未回答,大殿外已经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
第二十章 庙堂之高
“来的真快。”轻瞥兀自独立的女子,“汐儿,你说,朕该当拿这群目无君王的东西怎么办,嗯?”这,才是那个阴沉深思的君王。
“父皇。”六皇子躬身施礼。
“远竹,你来做什么?”皱眉。这个平素淡然清远的孩子,这个时候来是做什么?
“父皇,儿臣前来,为告知熙宁郡主,”转身看向站立一旁的上官羽汐,垂下眼帘,“郡主,上官将军突然昏厥,将军府来人告知,希望郡主速归。”
“父亲?”震惊,转而想明白了什么,依旧一脸淡漠:“羽汐谢六皇子。不过能否‘速归’,还要仰赖您的父皇,我们的皇帝陛下。”
如此犀利的言语和讽刺,饶是唐远竹也愣了愣神。
“既是上官将军身体不适,那么汐儿,你且先回吧。”背对着上官羽汐和自己的儿子,冷漠而疏离。
“臣女告退。”头也不回,一步步走出这金碧辉煌却让人窒息的沉重。
“皇儿,你可知罪。”
“父皇,儿臣知罪。”缓缓跪下,垂首看着地面模糊的倒影。
“哦?皇儿何罪之有?”
“皇儿擅闯内廷,惊扰圣上,望父皇降罪。”不卑不亢,字字清晰,句句明了。不是不知道擅闯的后果,可是还是那么做了。当看到他焦急的要闯宫,得知始末的他便已变了颜色。不能坐视不理,不能,不能。即便遭遇父皇身边贴身太监婉转的拦阻,依然冲撞了那在内宫三十多年的付公公。他自父皇还是一个不得势的皇子之时便随侍身旁,如今的他,即便是后妃,皇子公主见到他也许礼让三分。然,事不宜迟,不得不做。
“远竹,你可知道朕召见熙宁郡主所为何事?”沉吟许久,天成帝出乎意料的发问。
闪了闪神,冷然答道:“儿臣不知。”
“远竹,你可喜欢羽汐?说实话。”
“儿臣……”迟疑着不肯回答。
“算了算了,朕明白你的心思了。你可知道这丫头在十年前就已经跟朕讨了一纸不干涉婚配自由的圣旨?你可知道,朕自她十三岁开始就已经为当时的一时心软准了她而辗转反侧?朕本以为她不过是闹着玩儿,可是这几年看她的架势,早已存了离开晟金王朝的心思啊。朕,如今是无法了,你可知你今日闯宫险些坏了朕想要为你牵起的姻缘线?”沉痛的言出,然后直视着跪立于中堂的老六。
乌黑的眼仿佛有洞穿灵魂的力量,直直的射进唐远竹的心底。他是君,其次方始为父。从来都知道父亲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只是一直到这时候,才能够体悟一二。为君者,无一不是心机深沉而薄情寡义之人。却总是为他对自己的温和的言语以及温文尔雅的外表所迷惑,以为自己的父,是一个例外。可是此刻,方能够如此切身的感受到那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是的,在他的注视下,好像一切都不能逃脱他的窥视和掌控,而自己不过是一颗小小的蜉蝣,随时会消失于那深沉不可测的海水中。
“儿臣不知,儿臣惭愧,请父皇降罪。”俯首帖耳,谦恭至极。
“唉,远竹啊,朕本打算,如果汐儿能够同意,朕是想给你和她赐婚的。可是,汐儿的脾气,看起来与世无争,实际上确是认定的事情便要固执到底。你知道朕许她什么?”
唐远竹心头一震。果然,听到皇帝继续说道,“朕许她一国之母,一夫相伴。但,她不稀罕啊。”意味深长的结语,却在唐远竹的心中产生巨大的波动。果然,他为了让她就范,逼她屈服,竟然下了如此之重的本钱。羽汐,在他心中确然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静默不语,自己这个儿子,果然不像看起来的一般远离世俗,不屑权贵。沉得住气的人,才是能够把握全局的人,人中龙凤,都应该,也必须能够稳住心神,不受外界的影响,方能够在乱中掌控中心和关键。或许,这个儿子,是一个可交托之人。
“远竹,你对此事,有何看法?”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手中把玩着几上的茶杯。
“儿臣不知。”
“是不知,还是不愿?”
“儿臣不知。”
“哦?”
“回父皇,儿臣并非熙宁郡主,故而不知她作何打算。儿臣并非父皇,故而不知父皇打算为何。再者,儿臣不敢妄自揣测父皇的心思。”依旧保持着俯首的姿势,清越的声音,仿若自地底而来,更显冰冷和淡漠。
“说得好,朕,也不知她要作何打算啊。”叹息在大堂空洞的回荡,而后,天成帝疲惫的声音,“朕乏了,你退下吧。今日之事,朕只做你是为了上官将军的身体,因而不做追究。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儿臣告退。”
“小羽。”
谁?惊疑却并没有顿住脚步,亦没有回身。这里四处都是那个人的眼睛,早一刻离开这里,心,也能够安定一些。这两年,这颗本就不够强壮的心已经经受了太多的折磨,似乎,再也无力承受任何一次的风波了。可是,风波初现,不是自己能够避开的。手抓着心脏,痛苦的纠结着眉头。
“小姐,你没事吧?”早已侯在门外的清浅急忙扶住神色不对的上官羽汐。然后冲着四周的侍卫和太监吼道:“还不快把小姐抬进轿子里!”
眼见熙宁郡主看起来确实不对,生怕她要是在这里出现任何问题,那结果不是自己能够承担的。遂加快脚步,换乘的小轿已经停在那里。
一个身材高大,小婢模样的人借过清浅怀里的上官羽汐探身将她放进轿子。
“快,快回府。”清浅招呼轿夫赶紧赶路回去。
那个小婢掀开轿帘轻声唤:“小羽,快出宫了,你再忍忍。”
“嗯,你也小心些,不要被发现了。”淡淡的声音里难掩疲惫和关心。
这个小婢,呃,是唐萧越。
清浅在上官羽汐进宫之后便悄悄前往群臣下朝的广场寻上官逸,告知皇帝已经召见小姐前往内廷面圣。闻听此言,上官逸和唐萧越皆惊慌异常。
匆匆沿着清浅指出的路线就要去闯宫截人,却路遇唐远竹。然后,在唐远竹的帮助下,唐萧越不情愿的扮成小婢,上官逸回府,唐远竹却前去闯宫救人。
一想到唐萧越居然在唐远竹面前扮成小婢,上官羽汐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心情好了些许。只是,唐远竹,他为何淌进这趟浑水里?
第二十一章 南国来使
“汐儿。”
看着眼前含悲含喜的中年男人,上官羽汐有刹那的愣神。五年的北疆风霜,似乎已经染上了他的鬓角,眼底。沙场五年,日夜疾驰回到这个温软如斯的洛都,他都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这里距离五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有什么样的变化,更没有心思去提悟那站在千人军阵之前,百姓们的欢呼和景仰,他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个心存愧疚多年的父亲,一心盼归。只为,给女儿行笈礼。
即便身着战甲,他依旧温润若江南烟雨里的一株柳杨,挺拔,坚韧。眼里的笑意和歉疚,让上官羽汐心酸,心疼。不过短短几天,这个驰骋沙场的晟金王朝第一儒将,已经苍老如斯了?有瞬间的恍惚,这还是五年前那个偏偏儒雅的男人吗?谈笑间,仿似天地皆在五内。而今,是什么让他如此?又是为了自己吗?
“父亲,女儿没事。”手臂被父亲紧紧攥住,淡定自持的他,慌张的如同毛头少年,惊惶不安的要确认女儿没事,确认自己手中握着自己最后的珍宝。
静静安抚着这个颤抖不已的男人。
“伯父,先进去吧,小羽不太舒服,是不是请慕容先生过来看看?”依旧一身小婢装扮的唐萧越担心羽汐的身体,出声打断静谧。
“汐儿,你不舒服?清浅?快,快去请慕容先生。”拉着女儿就要进屋。
“父亲,不用了。”拦住神情焦急的清浅,眼神安抚她自己没事,然后方才回头对父亲说,“不过是唬唬那些随行之人。四处都是耳目,总要让他们有事可报吧。父亲,进去说话吧。”云淡风轻的她好似果然不过一场做戏。但,只有抱着她进轿的唐萧越曾那么清晰的感受到她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和彻骨的颤抖。他不相信这不过是做戏。如果是真的,那么,那样的痛为何连自己都如此真切的感受到?
“汐儿,他,说什么了?”其实想问,他威胁你什么了,可是,终不敢问出口。
抿一口清浅递上来的茶水,安抚跳动速度不正常的心脏,然后才做不在意的说:“陛下要女儿嫁做天家妇。”
“什么?!”
“小羽,皇上……”
“或者和亲南国。”不咸不淡的继续说完,低眉不语。
“这怎么可以?!皇上可是许了汐儿你婚配自由的。还有圣旨,汐儿,你别急啊,为父绝对不会……”
“父亲,他说,他可以让圣旨作废。”
“小姐……”清浅偷眼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唐萧越,不安的想要提醒小姐。
“这,”上官逸亦沉下面孔。
“父亲,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依旧淡然,却隐含一丝狠厉。
“汐儿,你不要做傻事。”心知自己女儿在柔弱的外表下有着怎样的倔强和固执,只怕,女儿在此事上和皇帝产生了分歧。皇帝不会退让,这是他的天下,但,自己的女儿也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
“父亲且放下心来,女儿不会。”依旧没有抬首,不想让眼底的阴霾徒惹父亲担忧。“父亲,女儿有些累了,先下去休息了。”
正待再劝女儿多做打算的上官逸一听女儿累了,忙招呼清浅送女儿回房休息。
作废?何时天成帝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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