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掌握了飘浮的秘诀,挥舞一阵子后,没再变成头上脚下的拙样。
对方闻言一阵沉默,似乎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欧阳青嘲讽的一扯嘴角,但还是补上了一句听来像是解释的话语:“春假结束后要月考。”
像是松了口气,对方立刻道:“喔,是吗?那没关系,我想她会谅解的。”
谅解?她当然会谅解。
欧阳青心里明白,她从来就不曾真心希望见到他这个儿子。
四年来,这样的电话每年都会固定打来几通,他知道他们只是意思意思问一下而已,并不是真的希望他大老远搭飞机过去杀风景。如果他答应要去,可能才会真的让他们不知所措。
基本上,这两个人会打电话来问,只是良心上觉得对他这个儿子过意不去,但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他不会过去,所以他也顺着他们的意,说出他们想听的答案。这样子,他们才不会觉得有愧于他这个儿子。
瞧,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因为像是“课业”之类的问题,所以不能去,而非他们将他这个儿子丢弃在这里。
这一切,不过就是无聊的良心问题。
幽灵女孩似乎吼累了,已停下叫骂的行为,正叉腰喘气中。未料另一道闪电又从天而降,这次距离可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她眼前的大树,“噼啪”一声,整棵树被雷劈了开来,在瞬间裂成两半起火燃烧。
她似乎是吓呆了,张大了嘴瞪着眼前那棵燃烧的树,倏地安静下来。
小傻蛋一个,怎地还杵在原地?她要是继续待在雨中,被闪电打到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同样也得魂飞魄散。
欧阳青手拿着话筒,竟不自觉的开始担心起她来,见父亲久久没有出声,便催促道:“还有事吗?”
“没……没事了,你……你自己多保重。”
话尾是一声苦恼的轻叹,他却没听进耳里,只担心地瞪着那个还在大雨中发呆的小笨蛋,很快的也回了句:“你也保重,帮我和母亲说声生日快乐。”
说完,他立刻切断电话,将无线电话丢给站在一旁的木管家,便转身下楼去。
窗外有什么东西吗?木管家接住电话,有些好奇。
从方才一进门就见少爷喝着咖啡、望着外头,连在讲电话的时候视线也未曾稍离,他好奇的也往外头看去,却只看到雷电交加中,树木被风雨吹得东摇西晃,而远处山下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滂沱大雨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才刚这样想,他就发现庭院中竟窜出一阵橘红色的火光,仔细一看才赫然发现左方那棵大树疑是被雷打中,正起火燃烧。
“原来少爷是在看这个!”
木管家吓了一跳,立刻下楼招来几个男仆注意看着。虽然外头下着大雨,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注意点好。
※ ※ ※
天际传来轰隆雷响,大雨仍滂沱地下,闪电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才来到门口,就见一道匹练似的银光从天而降直击她所在的地方,他右手迅即向前一伸,掌心在瞬间聚集水气冒出蓝光,在最后一刹那,雨水突地集结成一颗中空的大水球,将那个笨蛋小幽灵包了起来带离原地。
“哇!”她吓了一跳,跪坐在水球中东张西望。
怎料就瞧见闪电几乎从她身旁擦身而过,吓得她心口怦怦猛跳。水球带着她往大屋去,她只能瞪大眼看着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变为焦土,然后一边拍抚着胸口镇定心神,一边喃喃道:“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少爷、少爷──”
身后传来木管家的叫唤声,怕水球又吓坏了这位老管家,欧阳青迅速的让水球移到身前,然后摊开的手掌收起紧握成拳,水球便“啪”地一下,重新化为雨水重归大地。
林菱咚地跌到了地上,旋即又稍稍反弹回空中飘浮着。
“呃……谢谢……”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林菱乖乖地向他道谢。
“少爷,你还好吧?”木管家赶了过来,以为他是担心失火的庭院,急忙道:“少爷,你放心,那棵树我会叫人看着的。外头两大,你别站在这儿,昨晚新闻才报导过,有人站在门口也被雷击中,很危险的。”
“我知道。”他瞄了一眼那个幽灵女孩,淡淡回了一句便转身进屋。
林菱跟在他身后飘进屋里,却忍不住一直回头看那个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口的老管家。
“贵人,喂,哈罗?”她在他身后叫唤。
欧阳青走回二楼书房,不怎么想理她。
老实说,他根本不该多管闲事去救她的,现在他后悔极了,因为无论她有什么遭遇都是她的命,他实在不该插手。
当他坐回椅子上,可她却头上脚下地倒挂在半空中,突然从上往下降,在他面前冒出她那张俏脸,然后张嘴开始唠叨时,他就更加后悔了。
“喂,贵人、贵人……那位老人家那么关心你,你的态度也好一点嘛,干嘛摆一张臭脸给他看啊?”林菱双手挥了两下,让自己倒转回来,然后浮在半空中和他说话。
他打开桌上刚才看到一半的精装书,一声不吭地翻看着。
“喂,贵人、贵人!哈罗?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她伸出透明的手在他眼前挥弄着。
他现而不见的继续看书,一副认真至极的模样。
不理我?林菱不悦地嘟起小嘴,叉腰眯着眼瞧他,想了一下,决定先挑他感兴趣的事情来说:“喂,贵人,你说我想通了就会到该去的地方,可是我刚刚已经想通了,还是没到该去的地方啊!贵人,是不是你哪里搞错了?”
他还是不说话,也没抬头看她,但是右眉微微挑高了一下。
林菱见状赶忙问:“贵人,有没有可能我没死啊?”
“你已经死了。”他终于开口,却是为了浇她冷水。
闻言,林菱不服的反问:“那为什么我已经想通了,却还在这里,贵人?”
那一声声的“贵人”,听得他刺耳极了,欧阳青不耐地抬首看她,冷声道:“我不叫贵人。”
“那你叫什么?”她傻不愣登地回问。
欧阳青眠紧唇,睁大眼瞪她,她不甘示弱地回以乌溜溜的大眼,两人对瞪了好半晌,他才说出自己的名字:“欧阳青。”
“哪一个青?青青河边草的青吗?”
这是什么比喻,听起来家女孩子一样。他眉一皱,实在很不想说对,但她又没说错,半晌后,他才通:“是左青龙右白虎的青。”
“啊?这两个字不一样吗?”她眨了眨眼,奇怪地反问。
他在心底咒骂了两声,才不甘愿地回道:“一样。”
“既然一样,你干嘛又举另外一个例子?”
这女人问题怎么这么多?
欧阳青一脸不爽地瞪着她,酷酷的说了三个字:“我高兴。”
“啊?”林菱一脸怪异,本想再说什么,但看他一脸不善,只好乖乖地应了一声:“喔。”不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贵──啊,不是,阿青,你还没说我为什么没到该去的地方啊?”
“我不叫阿青!”他脸上又显愠色。
“可是你刚刚自己说──”她见他一脸寒冰,立刻将话吞回肚里去,改口道:“好,不然我要怎么叫你?”
他不话,只是瞪着她。
“那……我叫你欧阳好不好?”林菱试探性地问。
他还是沉默,不过死人般的表情倒是和缓了些,勉强算是答应了。
“好吧,欧阳,为什么我已经想通了,人却还在这里?上面的根本鸟都不鸟我一下。”她双手抱胸,一脸疑惑地在空中晃荡。
“什么鸟不鸟?”他挑眉问。
“你好拙喔,鸟不鸟就是理不理的意思啊!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逊毙了!”她不满的数落他,随即又催促道:“你不要以为把话题带开我就会忘记这件事,快点说啊!”
真难得她有这种智商,会想到这一点,他还以为她的脑袋不会转弯呢。
欧阳青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望着她,三秒后才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大叫一声,然后拉长了音,满脸不可思议、歇斯底里地重复:“你──不──知──道?”
“对。”
“你……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为什么不可以不知道?”他淡然回问。
“因为……因为……”她焦急地凑上前,透明的身体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在空中上下晃动得十分厉害。“因为你……你不一样,你和平常人不一样,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应该要知道啊!”
听到那句“不一样”,欧阳青脸色微变,声音有些冷的说:“谁规定我不一样就一定要知道?”
“可……可是你看得到我,你知道……知道……”林菱双手乱挥着,不晓得该如何表达。
“我只知道那个方法,但显然对你不适用。”他点出重点,漠然地看着她。
林菱闻言顿时泫然饮泣,一脸慌乱惶惑,“那……那我要怎么办?”
“凉拌。”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跟着便低头看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林菱呆住了。凉拌……这不就是说她得以这个样子、这个德行在这里四处游荡?那……那不就是说她成了无家可归的游魂,就像是新公园、火车站里那种落魄可怜的流浪汉一样?
见欧阳青自顾自的看起书来,她知道这个人是无法帮她了……
呆愣地飘出了书房,她的思绪完全无法运转,从今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呢?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林菱不由得再度悲从中来,等她发现时,她已经抱着膝盖蹲缩在书房门口哀怨地哭了起来。
※ ※ ※
他在计较什么?
欧阳青视而不见的看着书上的铅字,耳中听着门外传来她伤心的呜咽,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说实话,他就是计较她说的那句“不一样”,没错,他就是在计较这个。
“呜……老妈……”幽幽的呜咽声从门外传来。
脸色难看地瞪着眼前像蚂蚁般细小的铅字,他压根儿一个也没看进心里。从以前到现在,很多人说过他不一样,他也的确是和常人不一样,但是……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但是当他听到她光明正大的对着他说,他就是不爽,简直就是不爽到了极点!
“呜……老爸……”
有谁规定他不一样,他有特殊的能力,就一定得帮助这些鬼东西?有谁规定他必须拿这一身能力去协助他人?有谁规定他遗传到这身能力,就必须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
“呜……我好想回家……”
凭什么?凭什么苦都是他在受,在其他人受困时,却要他来帮助别人解脱!
开什么玩笑!笨蛋小幽灵,哭死算了!刚才救她一命,就已经算是她捡到了,有本事自己想办法搞定!他才没有那个义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可恶。
“呜……我好可怜喔……”
吵死了!
倏地,他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快速的走到门边,用力打开门。
“闭嘴!别哭了!”
她哀怨地从双膝间露出哭红的双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脸埋了回去继续发出凄凉的啜泣,“呜……”
“我知道有谁可以帮你。”欧阳青不爽的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这才止住了她哀怨的啜泣。
“真的?”她吸吸鼻子,二度从双膝间抬起小脸,犹有泪珠的双眼却带着十二万分的怀疑。
“对。”他寒着脸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这才转身回书房。
林菱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扫先前的郁闷,立刻振作起精神,擦掉泪痕,重新飘进书房里。
※ ※ ※
三十分钟后。
一脸无辜的望着快要被她搞疯的欧阳青,林菱有些怯怯地问:“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有一位姓风名琴的同学,那个女的会通灵,所以是她可以帮我,而不是一架风琴可以帮我?”
在超过十次以上的沟通之后,她才真正搞懂他方才口中说的“风琴”,是一位会通灵的人,而不是一架会除灵的琴。
“对!”
真是谢天谢地,这个笨幽灵终于搞懂了!她要是再和他说一句什么钢琴会除灵的话,他绝对会开始抓狂的。
“那我们快去找她啊!”林菱得到确定的答案,立刻兴奋的在他身边乱转,直催促道:“快啊、快啊!欧阳,你那位同学住哪里?我们快去她家找她!”
“我不知道。”他没好气的回道。
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么有“脾气”的人,光是今天一天下来,他的情绪就已经起起落落上下好几回了,特别是刚刚,他差点忍不住伸手掐住她透明的脖子用力摇晃几下。这女人的脑袋一定是豆腐做的,所以才会笨成这样。
“不知道?你怎么又不知道啊?她不是你同学吗?”林菱生气地在空中上下震荡了一下。
闻言,欧阳青冷冷的反问:“你知道你每一位同学的地址吗?”
“呃……啊……这个……”她一呆,吐吐舌头,干笑道:“哈哈……不知道。”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迳自举杯轻啜了口咖啡。
“那……没地址,总有电话号码吧?”
“没有。”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简洁地回答。
“喔……”林菱嘟着嘴、脸一垮沮丧起来,眼角却瞄到一旁书架上厚厚的百科全书,灵光一闪,“啊,对了!不是有毕业纪念册吗?上面会有啊!”
“什么毕业纪念册,我和她又不读同一所国中。”
“你刚才不是说和她是同学吗?”林菱皱起秀眉哇哇叫。
“高中同学。”欧阳青慢条斯理的说。
“那还不是一样,你们学校没做毕业纪念册吗?”她不解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