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话给阿利耶夫吧。”苏城低头看看沾满灰尘的裤脚,实在没有继续步行的兴趣了。
同时,他也有意识的避开了自己派来的员工。
为了证明自己的行动,苏城是将大华员工和张建军的人混在一起的。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测试对方的忠诚属性为妙。
至于出租车……那些比苏城年纪还大的伏特加,怕是不一定会比地板干净。
老五找了一台付费电话,用蹩脚的英语去说明情况。苏城站在路口,一边拒绝出租车司机,一边看护行李箱。
90年代的阿塞拜疆,比2010年的阿富汗还不如。在国内只是有些新鲜的旅行箱,落在本地,就像是灯塔似的,吸引到无数的目光。
好在孔武有力的老五很快回来,用粗大的肱二头肌震慑了宵小。大约半个小时光阴,终于有一辆半旧不新的标致505和两辆军用吉普车,一前一后的停在了苏城面前。
“中国大华?”中间标志车上的司机大着舌头说中文。
“是我们,大华的。”苏城用英语说。
司机这下听的明白多了,立刻下车,帮助苏城搬行李,同时用英语说道:“先生不方便出门,所以让我来请你们。”
苏城看了一眼前后吉普车上的士兵,奇怪的问:“本地的治安不好吗?”
“最近一段时间不好,经常有亚美尼亚人捣乱……您的旅行箱,我帮您放到后面吧。”
“放后座就好。”苏城坚持将旅行箱带在身边。
直到见了阿利耶夫,苏城才将旅行箱放在手边,然后坐在沙发上,仔细的打量着阿利耶夫。
他们两人曾经见过数次面,但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
在苏城的印象里,阿利耶夫是一个身体健硕,精力充沛的男人,对总统宝座始终维持着饥饿的渴望。很会说话,也很能说话,而且滔滔不绝,有着自己的理论和理想。
然而,今天的阿利耶夫却显的很不同,他的声音变的很小,像是虚弱的感冒病人似的。情绪上更是带着敷衍,没有了以往侃侃而谈的气势与兴趣。
苏城敏锐的察觉到了阿利耶夫的情绪变化,皱眉问道:“阁下,如今的局势一日三变,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你难道已经失去进取心了?”
阿利耶夫露出讽刺的笑容。道:“你不是已经决定停止支持我了吗?我有没有进取心,又有什么关系?”
“停止支持?谁告诉你的?”苏城眯起了眼。
“你的下属转达了中国政府的意见,同时,也停止了经费支持。”阿利耶夫什么有些黯然。苏城是他最大的财源,依靠着苏城的资金供应,他才能维持起码的军政权力,并且不断的联络旧部。了解和支持巴库地方的不同派别势力。失去了这笔资金,阿利耶夫就会像是真正的下野军阀那样,失去实权。
苏城的眼皮跳了跳,重复道:“停止了经费支持?这不是我做的决定。”
阿利耶夫“嗯”了一声,道:“你要服从于本国政府的要求很正常,我感谢你之前的付出,很抱歉不能给予你恰当的回报……”
“你好像认定我是要放弃支持了?”苏城忽的笑了出来。
短促的笑声,不仅没有让阿利耶夫觉得不高兴。反而令其眼前一亮。
一个大型公司的董事长,千里迢迢的跑到一块异域飞地来,肯定不是解释两句话,或者嘲笑自己的吧。
阿利耶夫想到此节,精神振奋许多,忙问:“难道不是?”
苏城不答反问:“谁告诉你,我决定停止支持了?”
“你的联络员。楚昊。”阿利耶夫说的是英语,略有点走音。
“楚昊?他不是大华的员工,并不掌握经费。”这家伙是张建军来了以后,被新兴集团派遣而来的随员。如今看来,他应当是外交部的“卧底”了。被掺了沙子是自己主动的,苏城并不觉得意外。
阿利耶夫有了期待,细心解释道:“银行汇兑停止了,我的人无论是从巴库,伦敦,都取不到钱了。”
苏城恍然,点头道:“那应当是国内出了问题。政府的确要求我停止支持您……嗯,这是外交部副部长出具的公函。”
苏城毫不犹豫的将公函拿出来,放在桌上,推给阿利耶夫看。
后者低头瞅了一眼,没有说话,但神情有些紧张。
该说的话都说到了,苏城肃容道:“为了满足阿塞拜疆当局和土耳其政府的要求,中国的官僚,已经禁止了我大华实业的员工出入境,这严重影响到了大华实业的生存。但是,经过再三的考虑,我仍然决定履行先前的承诺,持续支您在阿塞拜疆的正义事业。”
话音未落,阿利耶夫的神情已转为狂喜。
“太好了,太感谢了,非常感谢……”阿利耶夫紧紧的握住苏城的手。
苏城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面带笑容,道:“考虑到银行体系的‘不稳定’,我这次来,携带了一些现款。”
说着,他就将随身携带的旅行箱抬了起来,平放在桌上。
阿利耶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脏兮兮的旅行箱。
苏城拨好密码,立刻掀开了旅行箱。
箱内,堆满了颜色各异的纸张。
绿色的美元占据一角,大约有一二十万的样子。
阿利耶夫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要想做总统,20万恐怕只够几天的花销。
他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些比两个巴掌还大的花花绿绿的彩印纸上了。
“不记名债券……面值从10万元到100万元不等。”苏城随手抄起一叠,交给阿利耶夫,道:“我总共带来了价值5000万美元的债券,想来够用一段时间了,如果您还有进取心,我们可以继续努力!”
彩印纸厚实的质感,瞬间击溃了阿利耶夫的心防,他几乎热泪盈眶了。
黎明前的黑暗对某些人来说是充满期待的,对某些人来说是充满恐怖的。面对反对势力,埃利奇别伊正在竭尽全力的打出自己的每一张牌。全面打击之下,越是弱小的势力,受到的损伤就越大。
支持阿利耶夫的人原本就不多,这下更是减少了大部分。就算是那些“分散投资”的国际能源巨头,此时也将给予阿利耶夫的钱压到了最低。
阿利耶夫的团体,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他要说不紧张,不懊恼,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阿利耶夫甚至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因为除了苏城,其他的政治投机者,更愿意将钱交给身在巴库的独立党人,而非阿利耶夫这样的前苏维埃党员。
5000万美元足以改变故事的结局。至少,阿利耶夫有信心支撑到黎明来临的时刻。
这对他来说,正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苏城先生,您是阿塞拜疆人民的朋友,我代表阿塞拜疆人民,感谢您的支持。”阿利耶夫握住苏城的手,话音是如此的纯洁,如此的庄重。
“呼……”老五的轻鼾,像是接话似的响了起来。
苏城扭头一看,好家伙,老五的脑袋都耷在肩膀上了。
他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们一路偷渡过来的,老五为了保障我的安全,几乎没怎么睡觉。”
“偷渡”一词,再次打动了阿利耶夫。他咽声道:“阿塞拜疆人民不会忘记您的,我不会忘记您的!”
第五百二十一章 提高赌注
阿利耶夫的情感宣泄持续了好长时间,眼泪珠子把手背和袖子都染湿了。
要是换一个年轻人,也许会觉得阿利耶夫这样的领导人太软弱,不成器。苏城却在心里暗暗点头。
能哭的出来才好啊。
阿塞拜疆的状况,烂的就像是一锅泡了三天三夜的方便面,再好的筷功也别想夹起整根的面。
铁腕领袖在这种局势下根本没用。阿利耶夫要想上台,靠的只能是合纵连横。
怎么合纵连横?利益是一方面,放的下身段也很重要。
相对于刚刚成立的阿塞拜疆共和国,苏城称得上是财大气粗,为了储量数十亿吨的阿齐久油田,拿出三五亿美元,眼都不会眨一下。可身段问题,就不是他能帮忙的了。
放得下身段,大约就是阿利耶夫最大的砝码了。
苏城回想着中国历史上的那些能哭会哭的领袖们,缓缓开口道:“我是一名中国人,对苏联的强大,我记忆犹新。在我看来,苏联的解体,不是因为强有力的中央政府而造成的,恰恰相反,苏联的解体是因为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的放权造成的……西方的自由民主是否可以令阿塞拜疆富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个国家的领导人,一定需要经验和智慧。阿利耶夫阁下,你有丰富的执政和外交经验,熟悉阿塞拜疆周边的国家情况,与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关系良好,又能尊重亚洲和欧洲各国,是最适合阿塞拜疆的总统。我支持您,是为了做正确的事。”
苏城的一只手被阿利耶夫紧握着,抽都抽不出来,于是他也紧握住阿利耶夫枯木般的大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话是冠冕堂皇的,但内容绝对是斟酌再三以后才说出口的。
有了资金,阿利耶夫的焦虑轻了许多。政治思维再次占据了主导,听的连连点头,道:“阿塞拜疆国小力弱,就像是欧洲的小国,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学习夹缝中生存的技巧。埃利奇的政策,效果差。花费大,口口声声说要解决边界纠纷,却不愿好好谈判,寄希望于武力干涉,偏偏他又不信任军队,随意裁撤军方干部……”
说到现任总统。阿利耶夫果然是一肚子的牢骚。
这些话,也只能对着支持者说了。
苏城就着他的话,赞同道:“埃利奇别伊就是一个学者。学者可以启迪人民,不可管理人民。从他不肯与赫鲁晓夫握手就知道了,他哪里是政治家,演员和祭品还差不多。反观阿利耶夫阁下,您的工作和政绩都是实实在在的……”
握手的掌故。发生在1963年。埃利奇别伊当时已经26岁,在埃及从事翻译工作,正巧赫鲁晓夫视察卢克索市,埃利奇别伊和一众苏联专家受到了苏联总书记赫鲁晓夫,埃及总统纳赛尔,伊拉克总统阿里夫,阿塞拜疆最高苏维埃主席阿里汉诺夫和阿尔及利亚总统本贝拉,一共五名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然而。当受到接见的苏联专家都和领导人们握手致意的时候,埃利奇别伊拒绝了。他只和阿尔及利亚总统本贝拉,以及另一名歌手握了手,以此来表达他的抗议和对这些国家领导人的政策的反对。
这么得罪人和不礼貌的事,得是多大的心脏才能做!
这么危险的表达方式,得是有多不理智的人才会选择!
苏城自己肯定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哪怕明知道苏联要完蛋。他也不会做,那可是1963年,离苏联解体还有将近30年,能活到铁拳力量衰落。那得是多大的运气。
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事。估计只有偏执狂,才能对自己这么狠。
偏执狂也许能在各个领域成功,唯独不能做好一名政治家。不懂因势利导的人,做一个政客,十有八九也是讨人厌的角色。
当然,自1963年开始,埃利奇别伊就算是火了,堪称阿塞拜疆最著名的反共旗帜。每过一段时间,他还知道刷一刷声望,不停的宣扬自己的主张,且撰写了50多篇论文。
最终,埃利奇别伊终于等到了苏联衰败的钟声,在1989年成立了阿塞拜疆人民阵线。
随着苏联的倒台和阿塞拜疆的政治选举,埃利奇别伊毫无疑问的登上了国家大舞台。
他的经历,若是用中国历史来做对比,有一半能在孙中山孙大炮身上找到影子。
以个人论,他比孙中山做的好,至少执政了两年,实践了自己的政治主张,同时证明了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全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以党派论,埃利奇别伊大约就是汪精卫的水平,上台以前掌声一片,还是不畏权贵的代表,上台以后,却是臭名远扬,不仅令人民阵线分裂,最终还散成了一片。
在苏城看来,埃利奇别伊做一任祭品,受人膜拜一番,就是最高价值了。
真的要管理国家,还是得阿利耶夫这种老官僚才可以。
阿塞拜疆可没有成熟的文官制度,举一个生手上台,这国家也就被练手了。
或许是靠边站太久了,阿利耶夫的信心说不上充足,听着苏城的话,不禁感慨道:“埃利奇别伊的声望太高了,握手事件后,他就成了阿塞拜疆最有名的反抗者。他公开宣传反对‘极权制度和帝国制度’,最后被判污蔑苏维埃现实生活的罪名,还坐了监狱。苏联解体以后,他受到的伤害,他承担的风险,全都变成了勋章……”
“阿塞拜疆人选他是为了他的勋章,但生活不能只靠勋章。”苏城安慰阿利耶夫道:“苏联解体的时候,共和国人对苏联想必是充满了厌倦,自然不会在解体之后选择你。但是,埃利奇别伊执行政务以后,情况怎么样,大家恐怕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种错漏百出的领导人,还能继续执政下去?我不相信。”
说着,苏城笑了出来。拍拍面前堆的像是废报纸一样的债券,道:“为了这个判断,我可已经赌上了1。5亿美元。”
阿利耶夫笑出了声,道:“一年以后,您一定会为自己的判断而自豪的。我们都是。”
苏城微笑道:“您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而高兴的。”
阿利耶夫本没有什么选择,但听苏城这样说,还是觉得很舒服。主动问道:“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怎么去花这笔钱?”
他本不用征询苏城的意见的,苏城只是投资者,就像是股东一样,除了给钱和等回报,不必参与到真实的决策中来。
而且。苏城有点太年轻了。
可这一次,苏城的雪中送炭,特别是他不畏险途,亲自而来的豪情,打动了阿利耶夫。
在这个石油国家,外国支持者总是络绎不绝,但像是苏城这样以身犯险的资本家是越来越少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副手,副手的副手,副手的副手的副手们在阿塞拜疆人面前晃悠。
苏城微微振奋,仔细想了想,终究没有直接给出建议,而是道:“我给你说两个人吧,都是中国近代历史的重要人物,一个是袁世凯。一个是蒋介石……袁世凯和你的处境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