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居然会有人这样疼爱我!世上有几个能遇上这样的人?我虽然在鱼蓝山上浪费了十二年,可是,老天爷把你给了我。有了你,过去的那些日子,统统不算什么了!”
她笑着拥住他,却被他挡开,“别抱我,我身上有毒。”
“好吧,不抱就不抱。”她乖乖地收回手,就站在他面前,细细地看着他,“行南,你告诉我,现在你的心愿是什么?”
“心愿啊……”
“是啊,练最高明的武功、喝最好的酒、做最有名气的侠士、娶最贤良的妻子,你的愿望还是这些吗?” “阿南……”他还想再摸摸她的短发,可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自己明显感觉到体内力量的流失,却仍强笑着,道,“那些啊,做不到也就算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你才十七岁,才十七岁啊……”
“行南!”
她惊慌地想扶住他,却被他拒绝,看到她的眼泪再一次出来,他大笑,“傻瓜!哭什么?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你嫁了人,我投胎做你的儿子!”
“我不要你做我的儿子。”她强忍住不哭,脸上现出笑容,“我要你做我的丈夫。”
“好吧,下辈子,我娶你。”
“为什么要下辈子?你的这辈子,不是还没完吗?”她深深吸了口气,深深地道,“这辈子的账,为什么要留到下辈子?来,我们这就去拜堂。”
莫行南摇头苦笑,“你想做寡妇吗?”
“如果是莫行南的寡妇,做做也无妨啊!”
? ? ?
使者与尽堂杀手都已经走了,迷药的力道渐渐散去,就在几名长者商量如何处理地上两人的尸首时候,莫行南与李轻裳手牵着手,从后院走来。
莫行南用尽全身最后一分内力,烘干了身上的衣服,做个体体面面的新郎官。
李轻裳微微叹息,“穿白衣服拜堂,好煞风景。”
莫行南笑道:“反正你用不了多久就要做寡妇,正好省得换衣服。”
李轻裳一想,笑了,“嗯,有道理。”
众人听了两个人的话,都大吃一惊,镜轮道:“莫施主,你要娶这个妖女?!”
“她不是妖女。”莫行南好脾气地解释,“很快,她就是我的妻子。”
刚刚从房中出来的楚疏言刚好听到这一句,吓了一跳,“你的妻子,不是李轻衣姑娘吗?”
“书呆子,你来得正好——阿南,这位是楚疏言,他比我大一个月,没办法,你得叫他一声大哥了。”
她脆生生地叫:“楚大哥。”
楚疏言一头雾水地笑了笑,还想把莫行南拉到一边问问,李轻裳道:“楚大哥,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意思?”楚疏言一怔,这才留意到莫行南的脸色苍白无比,说话也有气无力,两指往他脉门一探,顿时身子一震,“你怎么了?你的内力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莫行南答的是楚疏言的话,脸却是向着李轻裳,有一种难言的温柔,“我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了。”
说完,他牵着她的手,走进正厅。
正厅之间,红烛喜字,样样齐全。
虽然两家都没有尊长,他们还是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此时此刻,大家都看出莫行南动作无力,脚下虚浮,似乎轻轻一推便要倒下。而李轻裳,脸上虽带着笑,眼睛却蓄满了泪水。
两只描龙绘凤的瓷杯交互在一起,两人各自仰头喝下,一向海量的莫行南,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已经连一杯酒也经不住了。
李轻裳轻轻拍拍他的背,“娶到了我,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吗?”
“临死还讨了个老婆,也算够本了。”说着,他又是一阵咳嗽,这一次,咳出来的是血。
李轻裳眼中的泪终于落下,脸上却仍然带着笑,“你太不争气了,不然,还可以顺便留个儿子。”他喘息着笑,“万一儿子不孝顺,我在地底下也要被气死,不要也罢。”
“行南!”楚疏言抢上来扶住他,“到底怎么了?”
李轻裳细细理了理他的鬓发,“他中了死亡之眼。”
“死亡之眼?”镜轮大怒,“妖女!使者不是让你自己去吗?!”
“禅师……”莫行南力气渐渐微弱,李轻裳连忙扶着他坐下,他才能继续道,“死亡之眼的惩罚,算我已经代她受过。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还望禅师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
“莫行南!”饶是修行精深,镜轮也忍不住动怒了,更有深深的怜惜,“你居然为这个妖女去死?!”
“是啊,我就快死了,希望、希望禅师可以答、答应我……”
人之将死,谁忍心拂他的意?何况莫行南侠名遍天下,留下一位遗孀,谁忍心责难。
镜轮长叹一声,看着李轻裳,“你好重的心机!”
不仅让这第一少侠替她去死,还趁他死前嫁给他,以求后世安稳。
李轻裳微微一笑,“大师过奖了。”
“心机重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可以好好照顾自己……”莫行南说着,握住她的手,交到楚疏言手里,“书呆子……帮我、帮我照顾她……”
楚疏言眼含热泪,点点头。
莫行南放心了,展齿一笑,“你不会怪我不讲义气扔下你吧?”
“行南……”楚疏言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会照顾好她,你、你放心!”
“好、好……”莫行南点点头,目光回到李轻裳身上,轻轻抬手拭去她的泪,“就算做了寡妇,也不必这样伤心,你还可以改嫁……”
李轻裳点点头,“你不用担心,看到长得好看又有钱的男人,我一定改嫁。”
“男人好看没有用……像百里那样,也不用考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阿南,我好后悔……为什么,非要等到你去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喜欢你……”
那只为她拭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留给她的最后三个字是,“喜欢你”。
她抱着他,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脸上。看上去,仿佛他还没有死,还会流泪。
? ? ?
楚疏言眼中的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莫行南交游广阔,在场诸人,多半和他有一分半分的交情,镜轮更是痛惜这位少年侠士,带领少林弟子,盘腿坐下,低念往生咒。
自始至终,李轻衣都怔怔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不知道起来,也不知道哭泣,神魂似乎已经离窍。
李轻裳缓缓将莫行南放下,拭了拭泪,站起身来。走到李轻衣身边,叫道:“姐姐。我们姐妹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短了,抢走了莫行南,我很对不起你。可是,妹子成了一趟亲,却还没有穿过嫁衣,姐姐,你把衣裳借我穿一下好吗?”
众人见莫行南刚死,她却惦记着穿一回嫁衣,居然这样薄情,纷纷露出不忿之色。
李轻衣缓缓抬起头来看她,忽地抽了她一记耳光。
李轻裳脸一偏,脸上明明显显五道指痕,她居然还一笑,“姐姐,把衣裳给我穿穿吧。”
李轻衣不说话,反手又是一记,“这两记耳光,第一下是为爹娘……是我爹害了你,关你爹和我娘什么事?你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逼得他们非死不可?第二下,是为莫行南,他那样一个人,你怎么能让他替你去死?”说着,她忽然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打得又重又狠,半点不逊于打李轻裳的,“这两下,是为我爹,他对不住你!”说着,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也不顾众人在场,解下外裳,道,“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你的,何况这一件嫁衣?”
她把嫁衣递到李轻裳手里,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妹妹,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妹妹,从今往后,你就是李家的主人,镜轮大师又答应了放过你,你可以过得比谁都好。我爹对你犯下的过错,你、你多多原谅。”
“姐姐。”李轻裳唤了一声,眼眶就红了,抱住了李轻衣,“姐姐……”
姐妹两个,相拥痛哭起来。
也许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们更奇特的姐妹了。
她们的父亲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她们,又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 ? ?
李轻裳穿上了华丽的嫁衣,戴上了珠冠。她的个子小,衣服和头冠都有些大,她却丝毫不介意,走到莫行南身边,转了个圈,问道:“行南,你看,我漂不漂亮?”
楚疏言哽咽着道:“李姑娘,行南他已经……”
“嘘!”她凑到他面前,“不要叫我李轻裳。”她回头望向李轻衣,也望向所有人,“李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李轻衣。李家的一切都是李轻衣的。”她粲然一笑,“而我,我是阿南,我有莫行南。”
紧接着,她向楚疏言道:“楚大哥,麻烦把行南扶到房里去,好吗?我还有点事。”
楚疏言点点头,抱起渐渐冷却的莫行南,眼眶又是一红。
她轻轻拍拍莫行南的脸,“不要睡得太死哦,要等我哦。”
众人看她已经有点疯疯癫癫,楚疏言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理会。大家不再管她,都跟着楚疏言往后院去。
? ? ?
莫行南被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床上。这张平日里豪情勃发神采飞扬的脸,此时安然地合着眼睛,宛如熟睡。
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沉重。
莫少侠被妖女利用了!许多人都这么想。
楚疏言忽然问:“李……阿南姑娘呢?”
“她?八成走了吧!”
“不对。”楚疏言皱眉。他是经过情海生波的人,看得出阿南望向莫行南的眼神,充满了依赖和眷恋,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忽然地,他隐约猜到了,“不好!”他飞身出去,追到池边。
丢弃“李轻裳”这个身份的阿南,站在池中的假山之上。
一身红裳临水自照,夕阳照在她身上,竟有异常的美丽。
不少年轻子弟忍不住想:难怪连莫少侠那样的人也会甘心替她去死啊,真的,真的很美啊……
“阿南姑娘!”楚疏言急急追至池边,“不要胡来啊!你答应过行南,要好好活着的!”
“好好活着?那不过是为了让他走得安心一点啊……”阿南忽地一笑,“他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句话,赫然与李中泽临死前那句,一模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她要跳下去。跳到这洒满死亡之眼的池水里去。
假山之上,阿南轻轻张开两臂。衣袖宽大,被风鼓起,宛如两只巨大的翅膀,她纤瘦的身子,似乎要被风吹得飘然远去,她仰着头,感受这人世的最后一缕清风,“行南啊,我很快乐呢。”
似乎再也经不住风势,她的身子,飘然落下。
“阿南姑娘——”楚疏言冲上来,然而他够不到她。
除了行南,没有人能救她。
因为,再也没有人,肯为她去死。
她张开双臂,微笑地享受着死亡的速度,仿佛又看到了行南黑亮的眼睛。
他舍不得她死,他跳了下来……
更大的风声从她身边经过,他居然跳到水里接住了她……
“扑通!”无数水花溅起,她感觉到爱与生命的重量。
唯有他能救她。
她的仇恨、亲情……一切都已破灭,唯有他,是她唯一的爱、唯一的救赎。
那双托起她的手,已经随着主人沉睡,而她,怎么能忍受没有他的生命?
? ? ?
没有人能形容那场美丽的死亡。
她宛如一只美丽的凤凰,翩然坠落。
楚疏言伸出去的手,一直僵硬着收不回来。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爱情。
除去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见证。
? ? ?
她的内力比不上莫行南,生命流逝得更快。才走进房间,便已经支撑不住,倒下了。
李轻衣含着泪扶她上床,让她和莫行南并排躺在一起。
她已经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示意李轻衣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夕阳如血,照映这如死亡一般瑰丽的爱情,迟迟不肯落去。
而阿南的眼睛,最后看了莫行南一眼,随后,闭、上、了……
她的嘴角有一丝笑容。
在这个人世,她最后看到的是心上人的模样。而心上人最后留给她的话是,“喜欢你”。
已经,够了。
已经,很幸福。
行南,我很快乐。
真的。
第八章 爱与重生(1)
十月初九的太阳,来得分外缓慢。
那一夜,许多人都觉得太漫长了。
李宅的红绸与喜字已经全部撤下,红灯笼也换成了白灯笼。好在李宅财力雄厚,李轻衣耳渲目染,又颇有才干,在家中老人的指导下,一场丧事也办得井井有条。
五口棺材,停在大厅。
李中泽与李夫人俱已妆衾入棺,长青子的只放下了衣冠——被阅微堂带去的人,无论是死是生,永远都回不来了。
还剩下两具棺木,被抬到新房门口。
大家神情肃穆而哀戚。
谁能去打扰这样一对新人的安眠呢?
李轻衣脸上满是泪痕,楚疏言也眼眶浮肿,他们是那对新人最亲近的人了。这扇虚掩的门由他们打开,最合适不过。
“支——呀——”
门开了。
床上的一对新人,手握着手,安然地躺在床上。
李轻衣的泪,刹那间就滚落下来。
她轻轻地弯下腰,抱起她的妹妹,她的轻裳,或者,阿南。
名字、身份,一切都不再重要了,黄土一捧里,谁记得谁的过往?
唯有那不死的爱情,是一切的见证。
阿南的身子很轻,她却没能抱起来——原来,两个新人紧紧握着的手,不想松开。
楚疏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抱起莫行南。
但是手牵着手,怎样放进棺木?
“放在一起吧!”李轻衣道,“他们……一定也不愿意分开。”
于是,两人被放进了同一口棺木。
棺盖缓缓合上,楚疏言忽然抵住棺盖,嘶声道:“拿酒来!”
“行南,你知道我滴酒不沾,今天送你,我就舍命一回。”他说着,自己抱起酒坛,喝下一大口,不会喝酒的人,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
李轻衣道:“我也陪一杯,这……就算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