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只吃青菜萝卜的日子,仿佛也没那么难过。
只听刑妈妈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她只逢初一十五吃斋。”
楚夫人这才点点头,“这还差不多,那位张家姑娘呢?”
刑妈妈便又娓娓道来,说话的时候,脸上神情变幻。扬眉、抬眼、欢欣、轻憾……无不一致到位,恰似一场小小戏剧,和着嘴里说的话,楚疏言竟听愣了。
他记得沈锁锁说话也是这个样子。尽管曾经易容,可那易容术真不是普通的高妙,半点也不妨碍她的表情。她总是又说又笑,声音又清又脆,说话的速度又快,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那份柔脆可爱,语言难以形容。
不知过了多久,刑妈妈告辞而去。楚疏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怅然若失。
? ? ?
晚间,楚夫人便同儿子说起这件事,她说得兴高采烈,楚疏言听着,只一味点头,楚夫人不知道儿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不过第二天一早,她没在书房找到儿子,楚疏言清晨出门,到晚饭工夫才回来。
楚夫人连忙把跟着楚疏言的小厮叫来,问:“少爷都去了哪里?”
“去了刑妈妈家。”小厮答。
楚夫人顿时心花怒放,“他去了刑媒婆家?!怎样?有没有相中哪一个?”
“小的不知道。”小厮据实以答,“少爷就坐在旁边,一坐就是一整天。”
“糊涂东西!哪能呆坐的?总会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吧?”
“哦,有有有。少爷问刑妈妈辛不辛苦,累不累,还给刑妈妈倒茶来着。”
楚夫人呆了呆,“就这样?”
“还问刑妈妈什么时候开始说媒,当时多大……”小厮费力地思索,最后摊了摊手,“就这些,没了。”
“没了?”楚夫人只觉不可思议,她那乖巧和顺的好言儿啊,怎么会特意跑去同刑妈妈套近乎?要套也就套吧,兴许是他想找门好妻室——那真是谢天谢地!可他旁的话一句也没说,就问这些事情……天哪,难道言儿喜欢的是刑妈妈这种浓艳妇人?!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楚夫人简直要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
“那、那少爷回来的这些天,都去做什么?”
“少爷回来第二天去了趟钱庄,提了一笔银子出去。第三天到‘适衣居’订了两套衣服,然后就是在家读书写字……”小厮低头一一回想,“还有今天去刑妈妈那里……”
“他提了多少银子?做了什么衣服?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多少银子小的不清楚,少爷让掌柜的安排人手送往安郡,说是给他的恩人。衣裳是少爷自己的。”
楚夫人总算松了口气。
可是翌日清晨再去找儿子,又不见了踪影!
一、定、有、问、题!
楚夫人立刻让人备轿,去找刑媒婆。
? ? ?
楚疏言正同刑妈妈聊天。
刑妈妈真是爱煞了这位少年公子。长得又俊俏,脾性又温柔,今天来找她,甚至还特意上满香斋买了蟹黄包子!
“我要再年轻个二十岁,一定拼了命也要嫁给你!”说完她又“格格”笑,“现在已是人老珠黄,楚公子再这样照看,我已经受不起喽!”
楚疏言微微一笑,“妈妈年少时候,就没有碰到合意的人吗?怎么到了今日,还是一个人?”
“唉!我从十三岁起就跟了师父——我师父可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媒婆呵!想我当年,也有几分姿色,也有人来相看。女人成亲,为的不过是个依靠。可是男子稍有些本钱,心思便变得快。没有本钱,我又何苦去倒贴他?现在年纪越大,倒也越看得开。等我老了,好好带一个徒弟,再不然,雇几个下人好生照看我就是了——只要有钱,还愁什么呢?当初跟着我师父,原本就是想混口饭吃,如今已经遂愿,还多求什么?无儿无女,虽然冷清,却也清静!”
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却不由得有几分伤感。
楚疏言悄然递了一杯茶给她,她笑笑接过,道:“你是个好人——跟我认识的许多人不一样!不知哪户人家的姑娘有福气嫁给你!”
楚疏言低声问:“若是二十年前,有我这样的一个人,你真会嫁吗?”
他的声音低而轻滞,滞涩里偏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浅温柔。阅人无数的刑妈妈一下子给他弄糊涂了。
一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问这样的一句话,无论哪一个女人听到都要误会吧?可她年纪已经一大把,这一点是决计不可能。刑妈妈妈心念一转,已然明了,“楚公子,你可是有了心爱的姑娘?”
“啊?”楚疏言猛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总问我这些事?”刑妈妈看着他,那眼神里是沉淀了几十年的智慧——她在这儿女情场当了多少年的旁观者,有谁能瞒得过她?她微笑一下,道,“你看上的那个人,不会也是我们这一行的吧?”
不然这样一名公子哥,一不说媒,二不求亲,净问她这些事情做什么?
楚疏言不得不佩服作为女人、作为媒婆,刑妈妈对情之一事的洞察能力,但他仍然解释:“她不是我的心上人,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何况、何况,她早有心上人。”
哦,刑妈妈了然。
小丫环忽然来报:“楚家夫人来啦!”
楚夫人走了进来,脸上有些僵硬。刑妈妈已是个人精,一看她脸上神情,便知她心中猜想,忙道:“夫人来得正好!我正跟少爷说陈家姑娘的事,夫人一并来听听?”
楚夫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跟着刑妈妈聊开了,楚疏言默然坐在一旁,心中想的,却是沈锁锁。
心上人?
救命恩人?
他的确时时想起她,想起那个,有些狡黠、有些聪明、有些心事的女孩子。
想起她说话时的样子;想起在月老祠中,她的手扶着他的臂,给他力量刺出那一剑。
那时她的发丝掠过他的鼻尖,幽微的香气、酥麻的触感……当时血光交错,他却如此清晰地感觉那一刻的奇异悸动。
还有她溅上了鲜血的脸,脸上的恐惧……
当黑衣人的剑割下她的一缕发丝,他忽然觉得杀人不再可怕,可怕的是她受到伤害。
这是对一个女子的动心吗?还是,仅仅因为想报答她的恩情?
然而想到她拿着七宝锁来救他的那一夜,她口口声声,讨厌他、恨他……他苦涩地笑了。
如果说报恩,区区几百两银子,怎么够谢她救命之恩?
甚至连累她与自己的心上人作对……那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所以她说恨他!
如果,如果他死在了那一夜,也许,她就不会恨他了吧?
他愿意把命还她,但当她喊“住手”的那一刻,他是欢喜的,欢喜得整个人好像要发出光来……
“……言儿、言儿!”
母亲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抬头,微笑。
“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没什么,在想一个阵法。”
“阵法、阵法,就知道阵法。你又不去行军打仗,想什么阵法?还是跟着你哥哥学做生意是正经。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吧。刑妈妈说了,明天陈家姑娘要去赏花,你也去吧!我听着这姑娘倒挺好,你自己说呢?”
“哦,还好吧。”
“嗯,那就好。”母亲满意了,带着儿子回家去,路上又交代,“明天穿两件颜色鲜艳些的衣裳。你看看这是什么布料?你不是最爱透月蜀锦吗?什么时候穿起棉布来了?样式也简单了一些,你不是去做了两套衣裳?明天记得穿上。”
楚疏言应着,心里却想,如果母亲看到另外两套,只怕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因为那两套,和这一套,无论款式、布料、颜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 ? ?
楚夫人一早便起来梳妆打扮,准备陪儿子去相亲。
可已经到了辰时,楚疏言还是不见动静,正当她准备亲自过来找儿子的时候,忽见楚疏言的小厮四儿拿着一封信急步走来。
不好!
一看到信,楚夫人就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信上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套有违母命的自责话——这个儿子,写这些书面文章再厉害不过,只有最后几句说得正经,言明要去安郡,到一处极灵验的红线铺求自己的姻缘。
楚夫人感慨地合上信。
唉,不幸中的大幸,儿子这次离家,也知道去问自己的姻缘。
第五章 海市,蜃楼,你(1)
相思筑的生意,最近不太好。
楚记钱庄三公子的选妻事件虎头蛇尾,无疾而终,弄得安郡待嫁少女个个如同被戏弄。更糟糕的是,楚少爷那三次血淋淋的亮相,更有人抱以“那根本就不是楚少爷”的想法。一顶“与江湖人物厮混,还找人假冒楚少爷诈骗钱财”的大帽子扣在了沈锁锁头上,把她几乎郁闷死。
都怪那个楚疏言,好死不死,干吗趴到她门前?
自己也可恨,又不是闲着没事干,干吗要救他?更可恨的是,救了一次不算,还把七宝锁搭进去,甚至得罪了这世上唯一珍爱自己的人。
可恨、可恨!
心情糟糕,剪刀下去得又狠又快,黄妈看着那几块原本要裁荷包的缎子给剪得七零八落,忍不住提醒:“小姐,再剪下去,做香囊都嫌小了。”
“还做什么做?”沈锁锁火大地搁下剪刀,“又没有人来买,做那么多干什么?”
黄妈连忙道:“天热,人心里就容易烦。小姐,我在井里镇了绿豆汤,要不要端来?”
“喝什么绿豆汤?”沈锁锁没好气,“你什么时候买的绿豆?买了多少?花了多少钱?”
“这豆子,是三老爷种的。”
一听这话,沈锁锁烦躁张扬的脸色消退了不少,“什么时候拿来的?”
“大前天我去送银子,三老爷给的。那边人多嘴杂,也没多拿。我原说不要的,可三老爷一定要我带给你,说让你尝尝。”
“端来吧。”沈锁锁一下子就心酸起来,“三叔还好吗?”
“三老爷还好,他原本就是个爱清静的人。倒是二老爷病又重了,幸亏咱们送的银子及时,不然……唉!”黄妈叹了口气,把绿豆汤端了来。
沈锁锁尝了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推说不舒服,到门外去走走。
已经入夏,门外骄阳似火,遍地发白,片刻头皮便晒得发麻,她走到月老祠前的大榕树底下坐下来,忽然想起,这是楚疏言那夜躺过的地方。
她甚至还记得他躺着的姿势……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吧……
呸呸呸!
她连忙驱赶突然间冒出来的同情心,顺便鄙视一下自己。
快到六月了,天热得不行,她不愿意想一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想了想,去月老祠找小道士聊天。
月老祠的香堂始终没有恢复原貌——这又是沈锁锁遇人不淑、救人不慎的一个铁证。好在除玄深道长,几个小道士都不跟她计较这些。香堂开阔,四周通风,十分凉快,沈锁锁坐着不愿离开。
她不想走,黄妈却找上门来。
小道士只见黄妈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话,方才还懒洋洋快要睡着了的沈锁锁,眼中忽然精光四射,立刻跳了起来,跟黄妈去了。
? ? ?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银子更让人兴奋?
尤其是一大堆、一大堆、一大堆码得整整齐齐的元宝!
沈锁锁只觉得相思筑从来没有这样光鲜过,案上摆着满满的元宝,地上还有满满的两箱!她顿时笑得比花娇、比蜜甜,向那个五十出头的男子道:“大哥,你也太客气啦!做什么媒要这么多钱?难道你想娶公主?”
“姑娘说笑。”那男子不苟言笑,躬身道,“在下从洛阳来。奉三少爷之命,将这些银子带给姑娘。”
“楚疏言?!”
黄妈在旁边小小声道:“怎么这么多?当初说定的好像没有这么多——”
话还没完,便被沈锁锁以杀人的目光瞪回去,望向男子的时候,脸上立刻换上笑容,“那真是辛苦大哥啦!快坐,请喝茶。”
“谢姑娘。只是在下还要赶回洛阳,以免三少爷担心。这里总共纹银五百两,请姑娘过目。”
“五百两!”沈锁锁叫了出来,喜色立刻飞上眉梢,拿起桌上一只元宝,一咬,呵,成色一流!
“姑娘如果满意的话,在下要告辞了。”这名掌柜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几句话的工夫就把事情交代清楚,等沈锁锁从满目的银钱中醒过来,他已经走了。
“快关门!”沈锁锁急忙道,“天哪,五百两,让人家看见强盗都坐不住了!黄妈,咱们快把这些抬到后面去——这些天,你要多跑几趟,把这些都送到大院去!”
费了半天劲,才把这些银子搞定,累得浑身是汗的沈锁锁欢畅地舒了口气,道:“黄妈,我们发财了!今天要好好吃一顿!我要吃乳鸽!还要吃西瓜!啊,西瓜现在就去买,放在井里镇着,晚上就可以吃了——黄妈,呜,我的口水都要流下来啦!”
? ? ?
夏夜的天空,星辰灿烂,凉风习习。
竹床摆在星空之下,人坐在竹床之上。
沈锁锁刚刚洗完澡,换上一件单薄的凉衣,头发还没有干,松松歪歪地编了条长长的辫子,人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半躺在竹床上。
黄妈切了西瓜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道:“十六小姐,你看看你的样子!”
“又来了、又来了!说了不许叫!”沈锁锁抢过一块瓜,“何况,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也早已经不是千金大小姐,还讲究什么起、立、行、坐?——来,黄妈,你也吃!”她拿了一块到黄妈手里,道,“一边乘凉一边吃瓜,我已经好久没过这样的日子了!只可惜没有冰——哎,井水镇的瓜也很好吃啊!”
黄妈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是啊,谁能想到,当时非冰镇果瓜不吃的十六小姐,今天居然为吃到一只西瓜而高兴成这个样子?
“好了黄妈,今天我们得了那么多银子,应该高兴才是啊!别想那些难过的事!”沈锁锁吃完一块,仰首躺下,一只腿忍不住搁了起来。黄妈也由着她,不再去纠正这“不雅”的睡姿。
“唔,真的、真的,很舒服啊!”沈锁锁发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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