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道:“看来我的字没写错。我会写的字不多,还以为你认不出来呢。”
“还好,都认得。”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你是有学问的人,可不许笑话我不会写字。”她红着脸道。
“岂敢。”他说。
“回到这里真好。”她轻轻地道。忽然皱了皱眉,用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他俯身问道:“你受了伤?”
她摇摇头,脸却刷地一下红了。
“坐近来,让我看一看。”他不放心地道。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说别的。”她推开他的手。
他却把她拉到了面前,道:“为什么会不舒服?你是不是和谁动了手,受了内伤?”
她终天垂下头,想了想,然后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道:“慕容无风,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你别着急。”
“什么消息?”他道,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我们……我们……已有了孩子。”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说罢,她抬起头,有些羞涩,又有些高兴地看着他:“你听了喜不喜欢?”
他的脸刹那间,已惊得煞白。
“孩子。”他喃喃地道。手已经按住了她的脉。果然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大约是你的马骑得太多的缘故,不免动了些胎气。”他强自镇定地道:“我去给你煎碗药来喝了就好了。”
他写了一个方子,拉着绳铃,吩咐了来人。
药一会儿就端了上来。热腾腾的。
荷衣一饮而尽,道:“我正是担心呢。不过,依我的脾气,不骑马,难道还坐马车不成。我坐了一段马车,赶车的大爷真是慢死啦。”
她看着他。不,他显然一点也不高兴。
“荷衣,你坐过来,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冷。
“说吧。”她看着他,心中已涌起了阵阵疑团。
“我们不能要那个孩子。”他一字一字地道。
她不由自主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失声道:“为什么?!”
“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但我们不能要孩子。”他沉声道。
她站了起来,脸已有些发青,道:“我不明白。”
他迟疑道,终于道:“荷衣,这孩子生出来,只会和我一样,有我所有的病,而且,是个残废。”他说这话时,声音已有些沉痛。“我不想再看见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又照着我的活法再活一遍。”
“不会的!”她走过去,捧着他的脸,道:“我们的孩子……怎么会呢?你是神医啊?就算她真的有病,你也治得好,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治好过我自己的病?”他十分坚定地道:“我们的孩子,就是生了下来,也是受苦。所以一定不能要。”
荷衣放下自己的手,冷笑:“你要是不想要,没有关系。我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你……你就当不曾认得我好了。”
他的脸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漠然,道:“你刚才已经喝了药,这孩子今天就会出来。”
“你……你说什么?你给我喝了什么?”她又急又怒,腹中已开始阵阵发痛。
她忽然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衣襟,哭着道:“我求求你,慕容,我求你,我求救救他!你还可以开药是不是,你还可以救他是不是?你一定还有法子留住他,是不是?”
他坚决地摇着头:“荷衣,听我说,你快躺下,孩子会出来的很快,你会很快忘掉他的。”他扶着她,把她拉向卧室。
“不!我不!慕容无风!你是凶手!你是杀人犯!”荷衣推开他,冲出门外,大声道:“我的孩子若有三长两短,我永远也不原谅你!永远也不!”狂风暴雨中,她已冲了出去。他跟着也冲进了院子,看着她远远地跑在前面,他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身子却早已被暴雨浇得透湿。再抬眼看时,她的人影却已消失在了雨中。
酒宴之上,自然热闹非凡。大伙都喝了酒,头昏昏地行着酒令。投完了壶,射完覆,吃了一轮镇子里刚送过来的新鲜糕点,一直闹到了亥初,才渐渐地散了。
赵谦和穿起棉袍,和各个大夫道了别,便拉着谢停云走出了大厅。
“老谢,咱们得到了谷主那里去看一看。这位爷是个省事的人,最怕麻烦别人,只怕火盆里的炭烧光了,也懒得唤个人来添。白冻坏了自己。”
“是啊。我看着这几月他忙得头不点地,只怕他累坏了要发病,想不到居然还好。去年冬天那场事儿,我还心有余悸呢。”谢停云的酒喝得有些多,说话的时候,舌头直打转。
“你喝多了啦,老兄。回家又要挨嫂子骂了。对啦,听说贺回走了?”
“早就走了。沸沸扬扬地闹了一场,大家以为他要和楚姑娘比剑,都四面八方的赶来了。不瞒老兄你,我还买了两百注呢。就这么着,硬生生地叫我给劝了回去。这事儿,不了了之,总之峨眉山可是丢了面子啦。”
“想必是谷主担心楚姑娘的安危,才这么嘱咐你。”
“谷主难得嘱咐一回人,贺回的脾气,要干的事,九匹马也牵不回头……难不住这次不找找下次。”
“你可得想法子拦住他。他的剑可没长眼睛。伤了楚姑娘,我不跟你急可有人跟你急。”
“知道。这不,一听说楚姑娘去了峨眉山,我就把他骗去了西北。放心罢,他们暂时碰不着。”
“还是你老兄有办法。”
说着两人已到了竹梧院的大门,沿着回廊,走到慕容无风的书房。房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人呢?”赵谦和道。一眼看见了门外放着的蓑衣:“今天有外人来过?”
谢停云皱着眉,道:“不会。谷主早上说他不会客,只想自己在房子里看看书。为此我还挡了好几个人呢。”说罢,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卧室里,没有,藏书室里,没有。客厅,没有。诊室,没有。一连看了七八间房子,都没有慕容无风的影子。
回到书房,赵谦和已拉铃唤来了值夜的人。
值夜的人也姓赵,叫赵大虎。
“大虎,你可知道谷主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赵大虎道。他值宿的屋子其实是在竹梧院的外侧,离书房甚远。
“谷主可曾唤过你?”
“嗯,唤过两次。一次要我到厨房去,叫师付们做一碗红烧肉。还有一次是给了我一个方子,叫我到药房去拿药。”
“谷主可有客人在身边?”
“有。是一位姑娘。他们好象很高兴的样子。”赵大虎老老实实地道。
“你不认得这位姑娘?”谢停云道。
“不认得。我在这里虽值了两个月的宿,谷主一共就叫过我两次,全在今天。”他道。
“你回去歇着罢。”等赵大虎走了之后,赵谦和叹了一口气,道:“一定是楚姑娘回来了。不然这种时候,他不会出去。”
谢停云点点头:“一定是她。你看地上还放她的鱼鳞紫金剑。这包袱只怕也是她的。她一回来,谷主一高兴,楚姑娘轻功又好。大约带着他……带着他……出去喝酒去了?”他猜着,觉得难以自圆其说。
“不会,谷主不是叫厨房的人做了菜了?红烧肉?这菜一定做给楚姑娘的。谷主自己很少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赵谦和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波斯毛毯,又道:“就算是出去,谷主也没穿多少衣裳,他的腿上盖着的毛毯也没有带走。楚姑娘难道会这么粗心?”
想了想,他又道:“会不会,是唐门的人?趁着我们喝酒,将谷主劫了去了?”
谢停云摇了摇头:“唐门的人想进谷很难。想进竹梧院,更难。不是谷主认得的人,根本进不来这里。何况,谷主从来都不让人担心,每次外出,都会有吩咐,绝不会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赵谦和道:“我说个最坏的猜测。会不会是楚姑娘劫持了他?”
谢停云笑了起来,道:“你老兄是昏了头了。楚姑娘要劫持他,还用等到现在?我想多半是两个人出去玩儿去了。怕我们跟来,所以悄悄地走了。这个容易,我马上去问问大门口守门的人就知道了。”
赵谦和道:“我不放心,你还是去一问一问罢。”说着,眼睛忽然瞟了瞟了回廊外的院子。外面正下着大雨,风吹着廊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咣唿间,院中似有一个人影。
“院子里有人!”好象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两个人都冲了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两个头脑里的三分酒意都已惊得一干二净!
慕容无风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非旦全身早已淋得透湿,而且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知觉。
“谷主!”赵谦和一摸他的身子,哪里还有一丝热气?
“快去叫陈大夫和蔡大夫。”谢停云不由分说,将他抱到卧室里,从里到外地换掉了湿衣裳。一摸脉,心跳极弱,已是险象。他原是武林中人,对医术一窍不通,虽有一身武功,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乱动。只好从书房里移来过两个火盆。正千愁百结之际,陈策和蔡宣都已赶了过来。
“屋里只能有一个火盆,炭气太重,他受不了。”蔡宣一进门就道。
谢停云连忙将其中的一个端出门外。
陈策摸了摸脉,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回麻烦大了。他究竟在雨里呆了多久?”
“不知道,一个时辰?”赵谦和猜着道。
陈策垂着头,道:“现在他的脉已经没了。”
“你说什么?”蔡宣抢过去,按着他的手腕,急着道:“糟了,真的没了。”
赵谦和急得团团转,跺着脚道:“两位快些想法子,谷主的命可全在你们手上了!”
蔡宣已在慕容无风的头上,身上扎了十好几针,全然不见反应。忙撤了针,在他的胸口上用力推拿。
赵谦和在一旁看着,颤声道:“他……他可还有气?”
“没有脉,哪里还有气?”谢停云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只急得一头大汗。
“怎么样?”蔡宣问在一旁搭着脉的陈策。
“没有动静。要快,不然来不急了。”
“谢总管!”蔡宣突然道:“请你用半成内力,在先生的胸口捶三下。”
谢停云挥动拳头,如法在慕容无风的胸口击了三下。
“怎么样?”三个人都紧张地望着陈策。
他摇了摇头,脸非旦惊得苍白,且已有了悲痛之色,竟泣道:“这一回,先生只怕是真的要去了。”
蔡宣却不理他,继续对谢停云道:“谢总管,这个……请你把内力加到二成。我知道他受不了,可能会有内伤,但我现在只求他的心脏能跳起来。别的以后再说。”
谢停云慎重地点点头,换拳为掌,运起二成功力,又向着慕容无风的胸口拍了三次。
只听得陈策道:“有心跳。”四人八目对望,均感无限惊喜!
“还是弱得很。”陈策皱着眉:“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说罢,他连忙起身,道:“我去药房煮药,你们几位在这里看着。”
赵谦和松了一口气,竟觉得双腿有些发软。道:“他……活过来了?”
“现在暂时是活的,但难说得很。”蔡宣道。看着赵谢两人紧张的神色,不免又安慰道:“好在他的身子已渐渐暖和了起来,只要我们小心些,他一定能好转。”
说话间陈策已端过来了一碗药,和一粒药丸。
“牙关紧闭,怎么办?”
两个人几乎是撬开了他的嘴,将汤药强灌了进去。却见慕容无风“哇”的一声,非旦全部吐了出来,还咯出了一大口鲜血。
赵谢两人看着,全都傻了眼。赵谦和是的道的生意人,自然很少见过这种场面,就是谢停云见了也不免心惊。
两个大夫倒是见怪不怪,用丝布将他胸前的血擦干,又将剩余的药强灌了下去。
这一次他总算吞了下去,却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四个人都愁眉苦脸地看着慕容无风。蔡宣忍不住道:“他还有气力咳嗽……这是件好事。”
一直等着慕容无风的咳嗽停止,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四个人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只留下陈策在一旁照看。三个人走到隔壁,商量对策。
蔡宣道:“先生原本就心阴亏损,平日略有些辛苦,都不免要心悸怔忡。哪里还能沾得半点寒气?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院子里淋雨?”
“我们也是刚刚才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可能与楚姑娘有关。”赵谦和与谢停云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蔡宣道:“谁是楚姑娘?”
赵谦和道:“就是……唉。你不认识。她住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两天。”
蔡宣道:“楚姑娘住在竹梧院里?”谁都知道竹梧院里,没有慕容无风的同意,是连他的学生都不让进的。
赵谦和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其中有些别的情况,不便多说。”
蔡宣叹了一口气,他原本是个很少叹气的人,道:“先生现在的情景,还危险得很。我们得商量一下这三个月该怎么办。”
谢停云惊道:“你是说,三个月他都好不过来?”
“嗯,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至少十天之内他非旦很难醒过来,还随时有可能……可能……”下面的话他觉得不好说,赵谢两人却都已听明白了他的含义。
“消息自然要封锁。”赵谦和道。“不然谷里会乱,外面也会乱。”
“外面的事,让郭总管去主持。我们俩个守在这里。大夫方面,人手恐怕不够。”谢停云看了看蔡宣,道。
“我和陈大夫留在这里,麻烦谢总管把王大夫也叫过来。由我们三个来照料,暂时够了。”
“哪个王大夫?”赵谦和道,谷里谷外一共有三个姓王的大夫。
“王紫荆。他回江陵省亲去了,只怕刚刚起程。追的话还来得及。”
“我去追。”谢停云一闪身就不见了。
“吴大夫呢?如果王大夫追不上,吴大夫可不可以?”赵谦和问道。
蔡宣想了想,道:“若是别人倒没问题,这可是先生。吴大夫上一次……不是也病了?我怕她看见先生病成这个样子,一定伤心过度,先乱了分寸。”
“嗯。就这么办。对外我们只说谷主受了风寒,要休息几个月。去年他也病过,所以这么说也还瞒得过。”
蔡宣道:“目前的情况是只要先生能醒过来。他醒得过来,一切都好办。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
赵谦和点点头:“我只怕……唉。”站起来,和蔡宣一起走进卧房。
当下几个人衣不解带地守在慕容无风身旁,一连十一日,慕容无风昏迷如故,非但粒米不进,喝药全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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