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热气的茶水注入碗中,发出一串悦耳的声响。
四人显然是品茶中的资深之人。并未急着去品,反而是先将汤色和茶香鉴定了一遍。
“茶叶外形堪称一绝。汤色青绿,香气浓郁,好茶。”百里弗的说辞评语,向来官方而精准。
福康升笑着点头,并道:“这汤色较于往年,的确更加清澈了一些,不难看出凤师傅是花了许多心思改进。”
曾通玄亦如是道。
曲公公笑呵呵地端起茶碗来:“洒家的眼力无法跟三位先生作比较,端看这汤色分辨不出什么来,这茶是否真的有进步,还需尝过才能断言。”
凤慜闻听此言,垂首道:“还请三位先生和曲公公一同品尝。”
观众席里不自觉地都安静了下来,下意识地看向三位大师和曲公公他们。
曾通玄先浅尝了一口儿,眼睛便是一阵发亮,后又连续吃了几口,方将碗搁下来,道:“茶香不禁醇厚,更有一股甘香萦绕经久不散!”
“相较于前两年的攒林茶,这茶多了三分甘香,少了两分新茶的涩感,确实进步很大。”百里弗口气里带上了赞赏。
福康升看了二人一眼,又望向台上的凤慜,笑道:“呵呵,我要说的话都被他们两个给说光了——现如今凤师傅制茶的手艺可谓是炉火纯青了。”
“确然。”曲公公赞同道。
福康升口中那炉火纯青四个字刚说出来,就引起了一阵哗然,这是何等高的夸赞!
就算是各拿过一次魁首的白芷师傅和胡琴师傅,都没有得到过这种夸奖,看来三位大师真的对凤七小姐这道改进过的茶极其满意。如此一想,后头的人简直都没什么希望可言了。
人家都炉火纯青了,你还拿什么比?
李方氏也开始惴惴不安,望向台上的凤慜道:“我看这位什么凤师傅啊,也真的很有本领……这样一来,银儿得第一的机会岂不是小了很多吗?”
之前在外头听人家谈论晋茶会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将凤慜一道提及,好像是说她是连续两届的魁首。
月娘也生出了些不确定来。
此时,就听一旁的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早就告诉你们了,别白日做梦了。我表姐的制茶功夫,岂是别人能比的。”
正是那群人中的那位年轻的女子,头上的发簪发钗琳琅满目,脖子上手腕上,耳垂上,处处都可见亮闪闪的光芒。
活脱脱跟个摇钱树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中富庶一般。
叶六郎和月娘他们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们口中的表姐,就是现在台上的凤慜。
“慜儿这魁首拿的都该腻了,不过就算腻了,想拱手让人,只怕别人也没那个本事拿走。”
“哈哈……没错儿,特别是某些自以为是的人,懂点儿茶,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叶六郎等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将他们的话刻意过滤了过去,只关心比试的结果。
他们能装作听不见,却有人忍不住了,又有几个茶师出了茶,众人正想听几位大师的讲解,却横竖听不清楚,便发了火,“你们到底是不是来看茶的,想说劳烦移步别处儿去说!”
“就是,要看就好好看,不看就出去,别影响我们看!”
“一进来就喋喋不休,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了!”
一有人点了火,余下那些本来就忍了他们很久的人都一股脑儿蹦了出来,指责着道。
“你们是不是有病啊,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凤师傅的表妹!”摇钱树少女发了飙,回吼道。
“别说你是凤师傅的表妹,就算你是三位大师的表妹又如何?在晋茶会,三位先生开口点评的时候,保持肃静乃是此处的规矩!你们懂不懂规矩?”一位灰袍儒生说道。
这席话合情合理合规矩,让人无言以对,摇钱树少女气的大脸通红,刚想反击,却听一侧的护院皱眉道:“请保持肃静,否则就要请姑娘出去了。”
听这口气,显然也是忍了很久的了。
“咱们不跟这帮穷酸见识!”其母扯过摇钱树少女的手,一脸冷傲地说道,摇钱树少女这才愤愤地转回了头来。
此刻包括凤慜在内,已经有五位茶师出了茶,多是受到了好评,但多少都也被指出了一些小缺点,虽然瑕不掩瑜,但能跟凤慜那经过改进的攒林茶相比的,暂时还没有出现。
截止到此刻,还剩下三位茶师没有出茶,时间也仅仅剩下了半个时辰不到。
为了保持安静,众人虽然没有高谈阔论,但也都在交头接耳地交换着意见,几乎是所有的人都认定了,凤慜这回拿到魁首,是毫无疑问的了。
就连百里弗,也差不多这样认为了,虽然口上没说,但却是打从心眼里认为,余下的三位中,几乎没有谁有能力制出超越攒林茶的茶来,其中两位不止一次来参加晋茶会,几斤几两他很清楚,虽然功夫不浅,但欠缺的乃是创新的勇气,每年来参加晋茶会都是千篇一律的茶。
像凤慜这种,既有勇气尝试研制新茶,又敢一次次改进的茶师,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而除去那两位之外,余下的那位徐家茶庄的小师傅……
百里弗在心底微微摇了头,纵然再如何,资历摆在那里的,而且还多有传言,说是这位小姑娘年纪小小的,便品行有失,还涉嫌在御茶中投毒……虽然事情还没得到证实,但总归不可能空穴来风,说到底还是有些问题的。
正文、179:是败茶,是新茶?
百里弗一直认为,一个年轻气盛,在这俗世中无法坚持本心的茶师,是制不出真正意义上的好茶的。
而她对落银认知,也仅是从大概的传言中得知的,虽然不详细,但第一印象不甚好。
正如百里弗心中所想的那般,余下的三位茶师中除却落银之外的两人,制出的茶虽然也是上品,但始终没有任何的新意。
三位大师用几句走过场的话就给打发了,这二人每年来此每年落榜,好似已经习惯了一样,茶庄里也没特别的命令让他们一定拿到魁首,跟三位茶师对待他们的态度一样,其实……他们也是代表着茶庄走走过场而已。
至于夺魁么,除了第一年之外就没有再幻想过了。
人有时候真是贵在自知,但有时候,需要的却是一份野心,才能打破条条框框,活出新的精彩来。而他们正好是属于前者。
“这下第一稳稳当当地是凤师傅的了。”有人开始断言了。
毕竟茶师们都已经全都出茶了,也没见先生们再给出那么高的评价,可见他们的茶都不如凤师傅的。
“其实也怪没劲的,没一点儿新鲜劲儿,不如咱们先走吧?”
“再看看吧,等宣布完结果再走不迟啊。”
“那好吧。”
没错,此时此刻,落银已经被华丽丽的无视掉了。
月娘开始有些着急了,“银儿怎么还没出来,该不是出了什么差池了吧?”
“别瞎说。”李方氏瞪了她一眼,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银儿制茶的手艺熟稔着呢,怎么会出差池,你难道不知道么,最好的一般都放到最后压轴。”
南风笑着说没错儿。
月娘这才放了些心,但眼光却锁在晋茶台后方那唯一一间还紧闭着门的茶房。
“还有一刻钟。”曲公公闲闲地说道,“那徐家的小师傅怎地还没有出来呢。看她前两关过得很顺溜儿,都是头一个……怎么到最后就泄了气了。”
福康升笑了笑,说道:“兴许是有出了些意外给耽搁了,再等等看吧。反正还有点时间——”
此刻,茶房中。
“师傅您醒醒吧,还有一刻钟!”拾香终于捱到了这一刻,慌忙去叫醒正躺在大圈椅上睡觉的落银。
真不知道师傅在想什么,两个时辰前就制好茶了,偏偏说要睡会儿,等只剩下一刻钟的时候。再将她叫醒。
其实。拾香是真的不想承认那黄不溜秋的东西是她高大英明的师傅制出来的茶。
现在她简直要哭了。真不知道师傅今日到底怎么了,又是故意将茶给闷坏,非说能制成什么发酵过的茶,一会儿又要睡觉……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落银幽幽转醒过来。
她今日实在是太困了。昨晚跟月娘说话儿又将那两颗种子培育好,睡了差不多仅仅一个时辰,就起牀跟着徐盛去了茶庄,一连串地折腾下来,令她本就因为服用了回觉丝而虚弱至极的身子更加的疲惫不堪。
睡了两个时辰,终于觉得恢复了些体力。
拾香见她眼神有些朦胧,显然还没完全回神的样子,不由地急了,“师傅。茶师们的茶全都出来了,就差您自己了,再不出去可就晚了!”
虽然她不确定,师傅这特别的茶,是不是真的能得到认同。但总归不可以不战而败。
落银点了点头,从椅上起身。
就剩下她一个了,那敢情好,这样最好了,能让三位先生专心下来好好体会体会。
这茶第一次出世,要品,可急不得。
拾香见她站了起来,忙将盛着烘干过的干茶的托盘端了起来,但见落银不紧不慢地又去洗手,她苦着一张脸道:“师傅,我知道我这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可是真的没时间了,咱能不能快点儿出去……”
落银的声音带着些初醒的沙涩,听拾香这么说笑了笑,道:“好了,你开门就是了,咱们这就出去。”
说罢,擦干了手上的水珠子,朝外头走了过去。
“就剩下半刻钟了。”月娘心急如焚,她并没有那么在意输赢,她在意的是,落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她是知道落银的制茶时间的,早该过了的啊,老半天没一点动静,实在让人不安心。
被她传染的,叶六郎和南风几个也有些忐忑了。
福康升微微皱眉,心道莫不是这小丫头的茶出了问题,不敢端出来了不成?年轻人胆子小脸皮薄,很正常。
曾经就遇见过一个,因为紧张把茶给蒸坏了,耗到最后也没出来,最后以超时判定。是宁愿如此,也不愿意把坏掉的茶拿出来丢人现眼。
同百里弗不一样,福康升其实是很看好这小姑娘的,一时间,不由地就有些失望了。
然而,下一刻却见那两扇紧闭着的门,被推开了!
“可算是出来了……”
下一刻,就见从房内行出来了两位高矮差不了多少,同样消瘦的小姑娘,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叶六郎等人,还有福康升都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却有人懵懵懂懂地道:“这……哪个是茶师,哪个是茶徒?”
这倒不是故意捣乱的,而真的是有许多人前两场不曾来过,今日过来就图看个结果的,所以并没见过落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就极其地好笑了,一个茶师跟茶徒站在一起,乍地一看竟让人分不清楚身份,这叫什么事儿。
一阵哄笑声此起彼伏的。
然而待二人渐渐走近,众人多是止住笑了,远远地看的确不好分辨,但近了就会发现,二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气场,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跟在后面的,低眉垂眼,一副忐忑而又维诺的模样,而走在前头的那个,虽然脸上尚有稚色,但表情却十分的镇定,似乎每一步都带着说不出的气势,让人自行惭愧,觉得再也嘲笑不起来了。
这一下,再没人分不清谁是师傅,谁是徒弟了。
走到晋茶台前,落银并未就此站上晋茶台,而是从拾香手中将托盘接过来,径直走向了三位大师面前。
“还请三位先生和曲公公品鉴此茶。”落银恭谨地说道,将托盘放到正中间,脸上只有尊敬之意,全然没有谄媚讨好之色。
毕竟是最后一个,又耗时这么久,三位先生和曲公公都朝那托盘上望去,下一刻,却是一齐怔住了。
——好么,原来这茶真的是坏掉了!
怪不得这么久不敢出来,但你要不出来你就干脆到最后也别出来啊,现在把茶端出来,不是一样的丢人吗?
福康升和曲公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说道。
百里弗目含怒色,觉得被耍了一样,分明的败茶一道,竟然还有模有样地端过来让他们品鉴,难道她自己不知道自己制的这道茶已经称不上是成茶了吗?
“叶师傅让我等品鉴,我倒想听听叶师傅自己怎么看待这道我们见所未见,叶身发黄的春茶?”
众人离得远,多是看不清,此刻一听百里弗口气显然不佳,而且还是发黄的茶,顿时都明白了……合着,这叶师傅是拿三位大师和曲公公开涮啊?
别人制了败茶,多是往后藏还来不及,她还亲自端过去让人品鉴,茶叶都发黄了,这还用得着品吗?
鉴定一道茶的好坏,不外乎是观其形色,嗅其香,品其味,而观形毫无疑问是放在第一位的。
第一眼都失败了,还谈什么味道。
再说了,春茶就是以青为上上品,绿则次之,黄……那可真是没听过。
一时间,众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落银,想看一看她要怎么面对百里弗的问话。
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格外的凶狠而又不乏解气。
叶六郎一行人都不解又紧张地看着她,是不知道为什么落银会制出发黄的茶来。
对于百里弗含有训斥的话语,落银并不恼怒,反而是微微一笑,解释道:“此茶并非绿茶,所以颜色与绿茶有些不同,这乃是正常现象,并非是败茶之象——此乃我研制出来的一种新茶类,称为黄茶。”
什么……
众人呆愣住。
她说是一种新茶……类?!是脱离于绿茶之外,一种新的茶类?
百里弗怔了一阵儿过后,气极反笑了,可真是信口胡诌,胡言乱语!而且还用这么一副笃定的口气……他可算是见识到现在的年轻人有多么的‘了不得’了!
“新茶类,黄茶?这茶被你制坏了,你便说是新茶。那若是你将这茶给烤焦了,是不是就能称为黑茶了?”百里弗问她,口气中的不悦更明显了。
落银闻言一怔,心道不愧是大师,如此有先见之明,这以后还真的是会有黑茶出现……
“百里先生此言差矣。”落银将头抬起来,与百里弗对视着。
此言差矣……?
这小丫头竟然这样当面说百里先生的判断错误,如此反驳!
对于之前关于落银的流言,尚且抱有不信的心思的人,此刻大多是信了——果然,就跟传闻中一样,品行有失,而且还狂妄自大!
正文、180:终得认可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出声责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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