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落银随意地观察了一番四周的陈设,脚下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侧种植的有花草仅有,梅兰竹三种。每每隔上百步的距离,就会有一座造型浑然天成的假山相衬。
因此刻天际已经全然暗下,仆从们为了能让来客们看清脚下的路。便在假山上悬挂上了描着山水画的纸糊灯笼,灯面上的景色经灯内烛火映照,栩栩如生。
“听闻这里的布置,都是风老爷子一手吩咐下去的。”曾平康笑着说道,而后看向身边的落银,“我之前也曾来过挽月馆几次。当我第一回瞧见叶姑娘的时候,就觉得与这挽月馆十分的相宜。”
“哦?”落银笑了笑。
“出世脱俗。”曾平康脱口而出。
落银稍作了一愣,却听走在前面的曾通玄笑了起来,“哈哈哈……”
“曾先生何以发笑?”落银是没摸着这句话的笑点在何处,她倒想说。曾平康将她看得太美好了,毕竟她横竖是个商人,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银子,焉能同脱俗二字扯上干连?
曾通玄却打了个哈哈,稍后手指朝着天空一指,道:“哈哈……今晚月光甚好,甚好……”
落银摸不着头脑地抬起头瞧了一眼,就见一轮半圆的残月挂在梢头,周围即刻朦朦胧胧的星子闪闪烁烁,哪里来的‘月光甚好’这一说?
落银奇怪地看了一眼曾通玄,刚想发问,却见前方光线陡然变得明亮起来,探目瞧去,一座偌大的客厅就在十步开外的距离,门上匾额上书有‘挽月堂’三个龙飞凤舞的赤红大字。
再探目望里面瞧见,只见已经有不少人入座在两侧的桌案旁,落银适才恍然,原来是已经来到了设宴之处。
曾通玄他们来的不早不晚,进去的时候厅中的座位满了一半还且不到。
在座的人显然有不少人认识曾通玄的,曾通玄刚一进去,多数人都纷纷站了起来相迎打招呼,“曾老弟来了……”
曾通玄保持着一贯笑呵呵的模样,逐一地朝着众人回礼。
一阵寒暄过后,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曾通玄身后,还站着一位长相可人出尘的小姑娘——
这是谁?众人皆没见过落银,此刻都是在心底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就在这时,百儒宴的主人翁出来了。
风朝岬年过六十,或因一生在朝中操心奔劳的缘故,头发早已是一片银白,身形亦有些消瘦,但从面容上来看,精神气儿倒是极好。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好友白世锦就显得苍老羸弱的太多了。
“多谢各位不远前来捧风某这个场——”风朝岬一现身,就含笑朝着众人拱手一揖,眼角的皱纹都跟着扬起,让人一眼瞧过去,就觉得这个老人极其的平易近人。
因为今日是好友相聚,故百儒宴有个习惯,就是不管来人身份如何尊贵,席间都不必行大礼。
这一点,让落银觉得相当的人性化……
同众人打完了招呼将人逐一请入了座之后,风朝岬来到了曾通玄几人这边,刚一见到曾通玄,他就笑呵呵地伸手拍了拍曾通玄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众人心底立即就有了计较——风朝岬同曾通玄相交匪浅!
只不过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家里的事情,那次赏梅就没能过去,曾老弟切勿怪我啊!”
落银听到这儿明白了,原来那次去梅园,曾通玄不光请了长孙平愚,还请了风朝岬,由此看来,二人相识定是在曾通玄来乐宁安定之前。
“哪里能不怪,你这年后也一直忙活,连吃个茶的功夫都没有。”曾通玄口气中虽有着不掩饰的埋怨,但分明是开玩笑的意思,“今个儿我既来了,可要好好吃你一顿!”
“哈哈……只要你吃得下,肯定管饱!”风朝岬在曾通玄这个老友面前,显然也没什么架子。
二人又耍了会儿嘴皮子,风朝岬适才朝着曾通玄问道:“不知这位是——”
曾平康他是见过的,可落银他当真素未谋面。
落银知道这会儿不该自己插嘴,便等着曾通玄来做介绍。
果然就听曾通玄含笑对风朝岬道:“这是我一个忘年之交,哈哈……”
“你瞧瞧你这一副为老不尊的样子,岂不是让孩子们笑话吗?”风朝岬无奈地笑着摇头。
落银和曾平康在一旁忍俊不禁。
“哈哈……”曾通玄仰脸笑了两声,适才正正经经儿地介绍了落银,“这位就是去年晋茶会的魁首,研制出黄茶的小师傅了。”
“……原来是那位小师傅!”风朝岬即刻换上了一脸惊讶,关于去年晋茶会上的精彩之处,和已经扬名天下的黄茶,他早有听闻,而且曾通玄曾经跟他提过关于落银的事情。
“晚辈见过风老先生。”落银上前一步,朝着风朝岬微一躬身,行礼道。
风朝岬虚扶了一把,忙道:“休要如此多礼。”
落银便顺势直起了身来,一抬头,对上了风朝岬含着欣赏和些许打量的目光,她从容地微微一笑。
风朝岬稍愣之后,眼中便浮现了一抹笑,伸手捋了捋银白的胡须。
这个气场,倒是十分难得,至少他从未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身上瞧见过,刚才乍一听曾通玄说这小姑娘就是研制出黄茶的人,他还有些迟疑,但现在,他却信了。
眼前这小姑娘,的确有着不同的过人之处。也怪不得曾通玄方才会称她为‘忘年交’。
“好了,开宴的时候也快到了,就先入座吧。”风朝岬招呼着曾通玄几人入席。
曾通玄听到身后又有人来,风朝岬要去打招呼,便也没有再多说,就带着曾平康和落银在最近的一处座位上坐了下来。
旁边正好是长孙平愚和他的孙子长孙祜。
“你来的倒是够早。”一坐下来,曾通玄的嘴巴就不肯闲着,开始转头对一旁的长孙平愚说道。
长孙平愚笑了笑,“原先说找你一起来,你非要说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办,原来是将这丫头带了过来,此事又非见不得人,你还这般遮掩——”
正文、246: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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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人说话可真是越发不讨喜了。”曾通玄笑哈哈地道:“我是觉得又非什么大事儿,便没跟你提起来罢了。”
“长孙先生就别怪曾先生了。”落银含笑道:“这事儿是晚辈让曾先生事先保密的。”
因为她今晚要做的事情,事先不能走漏风声,不然效果会不如预期般来的好。这就跟现代的炒作一样,之前保密工作做的越好,待事情出来之后,造成的公众影响力便会越大。
听落银这么说,长孙平愚不由地就存了一份好奇的心思,若是没什么事情,何以要保什么密?但他心里有度,便没多问。
一侧的长孙祜却是不明落银的身份,但听曾通玄和长孙平愚的话语间显然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不由地就多看了几眼。
觉察到这道目光,落银顺势望了过去,就礼貌地微一扬唇。
长孙祜稍滞了片刻之后,忙地回以一笑,但相比之下,显得他竟然有几分无措。
长孙平愚和曾通玄低声相聊了约莫两个刻钟不到的时间,人便已经全部来齐了,由此可见,众人都对这场百儒宴相当的重视,无一人迟到或缺席。
很快,就有丫鬟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连续七八道下来,都是清一色的素菜。这个时候,落银就听一旁席上传来了一道低弱却带着不屑的声音说道:“什么百儒宴……竟然如此寒酸,连个好肉都舍不得拿不出来吗?”
这话声音不大,但临近的几个人包括落银和曾平康都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一时间,多是暗自皱眉,余光望过去,只见是一名年岁与落银相近的锦衣少年,正一手撑腮,一手轻晃着手中的筷子。撇着嘴巴一副不满的表情。
再看他旁边一位年约四十上下的男人,看眉眼间相似的程度,想来该是父子的关系,此时正见那蓄着一把短须的男人皱眉低声训斥道:“休得胡言!”
“哼……”少年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将头转到了跟父亲相反的一侧,然而这一回头,目光却是刚巧落在了正低头跟曾平康低声交流的落银身上。
少年人的眼光俱是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毕竟,这宴上所坐之人,只有落银一个女子,而且看她的年龄,分明跟自己同龄。
“爹,您不是说这百儒宴不能带女眷过来吗?她怎么可以过来?”少年人问自己的父亲,一边拿手指指着落银。这个动作,在众人眼里看来,自然是非常的不尊重。
“来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少说话!”觉察到周围的人投放过来的目光,少年人的父亲脸色微愠。心里开始后悔不该为了给孩子铺路,就贸贸然地把他带到这种场合来。
“您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她能来!”少年人娇惯的惯了,耍起了执拗的性子来。
饶是曾通玄,脸上的笑意也逐渐地开始有些淡了。
“人家能来自然有人家能来的理由,你只管管好自己就是!”少年人的父亲皱眉说道,暗自狠狠地剜了少年人一眼,眼神里满含着警告。
“不过就长得好看些罢了……这算什么理由。我看您分明就是找借口,不愿意带二姐过来。”少年人不满地咕哝了一句,声音却小了许多,显然是接收到了父亲眼神里的警告。
曾平康眉头皱的更紧了,刚欲转身,却被落银快一步隔着衣袖按住了手腕上方。一抬头,就见落银对他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年轻人口无遮拦罢了,曾公子不必介怀。”
面上落银显得淡若清风,实则心里却不如表面来的那么平静。然而她此般却并非是为了少年人那番不尊重的话,而是因为曾平康。
与曾平康相交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对他的性格和处事风格大概也了解到了七七八八,曾平康虽然没有徐折清那般稳重,但绝对也跟轻率扯不上关系。
这样的人,怎会被一个无知少年三言两语激怒,他该清楚在这种场合下,形象和素养十分重要。
落银见曾平康冷静了下来,便将压在他衣袖上的手拿开。
曾平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始终还是没说什么。
落银心底微微有了些起伏,这个时候,却听曾通玄在一旁状似无意地说道:“丫头你看看这些菜,是不是真如方才那孩子说的那般,寒酸?”
落银垂眸打量了一会儿,含笑道:“这几道菜随便哪一种都比肉要金贵的多——”说着,一一指了几道菜,都并非是这个时令里该有的菜,想必是费了很大功夫从外地运来的。
而且,每道菜式的搭配都极有考究。相比于那些大鱼大肉的,更适合人体养生。
曾通玄笑着点头,未有再说什么,好像这一问,就是为了将落银的注意力转移开来。随后,落银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宴毕,很快又丫鬟过来将桌上的剩菜清理了个干净,并且很有效率地过来奉上了清茶。
其实百儒宴主要的哪里是吃饭,用膳只是个开头罢了,主要的是宴后的交流和叙话,当然,这其中的人为为两类,一种是纯属为了旧友相会,天南地北的海扯。
另一种则是为了学术前来交流长进,希望藉此能得到些提升。
儒生相会,总是免不了讨论诗词书画,吟诗作对。
落银就在一旁听着,没有插过一句嘴。
待众人的兴致涨到最高昂的时候,曾通玄扬声说道:“现如今正处于谷雨,气温适宜,前几日我同长孙先生去郊外踏青,见几座茶山绿的极好,比之花草更有几分独特的韵味,着实赏心悦目。”
“确然。”长孙平愚敏锐地察觉到曾通玄看似无意提起,但实则却是有心在拿这个话题做铺垫,边顺着他的话一路往下,“茶树漫山之景不仅可以用以观赏,更难得的是,制成茶叶后经久流香。自非是凡花俗草可以相比之物——”
落银听罢乐了,她分明没跟长孙平愚事先打过招呼,但长孙平愚却配合的如此之好,实在不失为曾通玄的好友,真乃知己中的典范,不用点就心灵相通……
长孙平愚和曾通玄显然都是重量级的人物,听二人这么一说,席上的众人当即都将话题转至了此,而后便听有人提议道:“方才咱们分别以‘春’和‘雨’作诗,不若再以‘茶’为题赋诗几首来助兴?”
这话一出,便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
“好主意!”曾通玄仰脸笑了几声。
这时就听风朝岬笑道:“既然这话题是你开的头儿,那曾老弟就先做个表率,先来一首如何?”
“呵呵呵……喝茶我在行,以茶作诗我可不在行……”曾通玄连连地摇头。
“曾先生就别谦虚了。”方才出言不逊的少年人的父亲笑着说道:“曾先生学识渊博,谁人不知——”
少年人懒懒地抬眼看了父亲一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早知道会是这么无聊的情况,他说什么都不会过来,还不如约几个好友出去吃酒解闷儿。
曾通玄见众人都在推举他,实在是盛情难却,心下一动,冒出来了一个双全的好主意,当即便朝着众人说道:“作诗我是真的不想献丑了,但前几日倒是听到一首咏茶的好诗,不如就转念给诸位听一听吧——”
众人一听来了兴致,风朝岬更是催着他快快念来。
曾通玄清了清嗓子,面含微笑地徐徐念道:“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岩下维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
落银听他念出第一句的时候,便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曾通玄这么做的目的,不由有些郝然地一笑。
曾通玄这首诗刚念罢,四周便是一阵出奇的寂静,随后等品过来味儿了,便有人叹道:“好诗,果真好诗!”
这口气毫不作假,全然没有奉承的意味。
“岩下维舟不忍去,青溪流水暮潺潺……”一道略显沙哑的苍老之声响起,满带着欣赏的口吻,“纵然是老夫一介武夫,却也觉得此诗极妙。”
说话的人正是白世锦。
从开席到现在他几乎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方才众人作诗这么久他也都未置一词,不曾评论过,但听罢了此诗却给予了赞扬。
“确是难得一见的好诗,有你这首诗开头,谁还敢献丑?”风朝岬笑着说道,虽然是开玩笑,但众人听在耳中心里有数儿。
“不知这作诗之人是何许人也?”有人不禁好奇地问道。
“想必也是为我等所知晓之人吧?”这样的好诗,这样的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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