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哥……”被戳破了心思的纪海,脸色一时间复杂非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叶流风刚欲走,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又说道:“你年纪还小,尚且不懂这些,可你总归是个姑娘家,应当知道女儿家的名声最重要,那日我已经同你说的很明白了。不要再来铺子里找我了。我的衣服,更不需要你来做——”
这话本就伤人,再加上叶流风那万古不化的寒冰一般的口气,直让纪海觉得。一桶冰水自头顶浇了下来。
……
二人之间,有着一段为时不短的沉默。
“你就真的这么烦我吗?”终于还是纪海先开了口,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哽咽。她低垂着头,望着雪白的指尖上密密麻麻的红点,那都是被针扎过留下的痕迹。
纵然叶流风此刻背对着她,却也可以通过她的声音来猜测她此刻的表情,一时间,心口处竟然有些发堵。
纪海平日里,不管他如何冷脸相待,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做点心、送荷包、送衣服,可谓是花尽了心思,说是不屈不挠也不为过,像今日这般消沉,倒还是头一次。
叶流风隐隐也觉察到。他方才的话是有些重了。
“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见不得我?”纪海见他沉默,微抬了头,望着他的背影再次问道。
叶流风顿了片刻,终是道:“你可以这么想。”
纪海犹如被雷电击中一般,身体顿时都僵直了起来,表情也是近乎呆滞。
原来。她还以为他虽然不喜欢自己,但自己一日日的下来,应该可以慢慢的感动他,谁知道到头来,不仅没有能将他感动,还使得他如此厌烦自己。
想来世上最讽刺的事情。也莫过于如此了吧。
纪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满满的都是自嘲。
这时,从一早开始本就灰沉沉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阵闷雷声,让人听了只觉得压抑。
叶流风抬头看了一眼此际乌云涌动的天空。本想对纪海说一声“要落雨了快些回去罢”的话,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最后,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纪海一时间更觉得凉透了心。
一阵大风吹来,香樟树叶纷纷打着旋儿落下,纪海站在树下,肩膀禁不住的开始抽搐了起来。
又一阵闷雷声在头顶上响起,纪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便抱紧了怀中装着衣服的包袱跑了出去。
落银正在前堂跟叶六郎说已经将那半边山买了下来的事情,余光中,却见一个青葱色的影子略有些踉跄的跑了出去。因为太快的缘故,以至于她没有看清楚是谁。
却听一旁的杜泽疑惑地道:“那不是纪姑娘吗……”
纪海吗?
落银讶异不已——怎么突然走掉了?这姑娘近来贯彻的原则可是,能在铺子里多赖一会儿是一会儿,除非叶流风一而再的赶人,否则打死都不走。
杜泽犹豫了一下,又看着叶六郎和落银父女俩说道:“好像……还哭了。”
哭了?!
落银和叶六郎互看了一眼,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肯定是因为叶流风!
但想来,能让纪海如此失态,叶流风这回说的话必定不轻……
轰!
就在这时,忽然炸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让没有防备的落银和杜泽都是吓得一个战栗。
随着这道雷声的落下,外面就开始砸起了豆大的雨点。
铺子里此刻已然没了客人,空荡的大堂中,却因为这雨声而显得有些喧吵。
叶流风这时从后院走了过来,端看那脸色,是与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落银抓起了一把油纸伞,走过来塞给了他,道:“这么大的雨,纪海又是跑着回去的,她家离西雀街又不近,二伯去追上去送把伞吧?”
叶流风握着落银硬塞给他的伞,淡淡地道:“她应该知道找把伞。”
落银忍不住皱了眉,就看纪海方才那副模样,哪里会有心思找什么伞!
“二伯,你难道——”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叶流风打断了落银的话,又强调道:“以后也不要帮着她做这些无聊的事情。”
“……”落银暗暗撇了撇嘴。
叶流风对纪海,分明是有些不同的,却还死鸭子嘴硬。这个二伯,当真是别扭古板的厉害……
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之大,落银还是拿了把伞跑了出去追人。这么大的雨淋下来,少不得得要生上一场病。她一直与纪海还算投缘,几年前偷药之事也早就释怀,眼下只想着,纵然纪海做不成她二婶,做个朋友还是必然的。
叶流风望着落银拿着伞跑出去的背影,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杜泽是个明白人,见状,笑着摇头去了后院儿。
叶六郎将手下的事情也已经料理完,走了过来拍了拍叶流风的肩,道:“二哥,你还说我的脾气该改一改……如今我觉得你这脾气,是也该改一改了。”
说罢,便也走开了,只留叶流风一个人站在原地,神色莫测。
落银终究也是没有追的上的纪海,想她差不多也该到了家,便只得原路折回了铺子。
自这天起,接下来的整整三日里,纪海都未曾再来过铺子里,也没有私下找过落银一次,就如同随着那场大雨,忽然间就消失了一般。
落银想着她大许是要冷静几日,便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纪海的性子,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虽然她将叶流风看的很重,但还不至于因为叶流风的三言两语便想不开。
这一晚,乃是月圆之夜,落银早早喝完了药,躺在院中的藤椅上望着天空一轮圆月发着呆。
因为寒症的缘故,披了一件用来御寒的长袄。
自打来到乐宁之后,她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总觉得现在每次寒症发作的寒冷,都在逐次的减弱,再也不会像之前一般,整个人都会被冻的无法走动。
茶园里夏茶采摘的事宜已经开始了,今天采摘的头一回茶青送到茶庄后,她便将制作黄大茶的基本方法交给了杜泽还有拾香,二人都是在制茶上头极有心的人,几乎一点就通,没有让她多费心。
现在,茶铺里的运营也一日日的稳定了下来,落银终于觉得是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却同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儿来,一件一直打算问一问叶六郎,却因为近来太忙而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的事情。
想到此处,落银便从藤椅上起了身,去找叶六郎去了。
去了叶六郎的院子,落银瞧见眼前的情形,倒是觉得十分稀奇——叶六郎此刻正同叶流风面对面地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桌上摆了一个棋盘,二人趁着皎洁明亮的月光正对着弈。
“二伯今日好雅兴啊。”落银走近,笑着说了一句。
叶六郎喜欢下棋,但因为月娘和落银都不大懂,跟他不是一个级别的,故也没心思来拉她们下,但叶流风不一样,据说棋艺十分得了,险些就要到了找不到对手的至高境界,或许正因为如此,每回叶六郎邀他下棋,都会被他冷漠的拒绝。这种心态,大致就跟叶六郎不屑跟月娘和落银母女俩下棋乃是一个道理。
故,现下得见叶流风同叶六郎下棋,便由不得落银不惊讶了。
“今日你寒症发作,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四处走什么。”叶流风关心人的方式向来也是冷硬,落银早已习惯。
再看叶六郎,正捏着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是都没空分神去理会自家闺女了。
叶流风却是板着一张脸,毫无表情,二人这副气势,相比之下便是高低立见了。
正文、277:无颜相见
果然,不过落了三子的间隙,叶六郎这边已然是溃不成军。
“重来一局!”叶六郎懊恼地道,这局胜负已分。
“接连三局,都是如此。”叶流风口气无波的说道,将手中还未落下的棋子丢回棋碗中,道:“如此棋艺,日后莫要再让我同你下棋。”
这话说的……分明满满的都是嫌弃的意味。
落银简直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叶六郎的脸色一阵窘迫,见叶流风已经起了身,也不再多留,连续输了三局,除了不甘心之外,他是也觉得太过丢脸。
望着叶流风踏着月色离开的背影,落银总觉得他身上好似比平常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而这份情绪,不消多想,她也知道定是跟纪海脱不了关系。落银便寻思着,下次得空,还是得对叶流风进行一番开导才行,至少得让他自己认清楚自己的心意,不然他日后悔,只怕为时晚矣。
叶六郎从棋局失意的情绪里渐渐走了出来,适才朝落银问道:“可是找爹有事?”
如若不然,落银不会在这个时辰过来找他。
落银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含笑说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有些话想问一问爹您。”
“你跟爹之间还吞吞吐吐的作甚,有话问来便是了。”
“嗯……”落银失笑着点了头,遂问道:“之前在白头山上的时候,曾经听爹说,我娘亲乃是夏国人氏,不知可正是乐宁本地的人?”
叶六郎怔了一会儿,后才点了头,又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落银笑了笑,“就是想多了解些关于我娘亲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再提起已故去的妻子,叶六郎仍旧是有几分怅然。但见女儿有兴致,便想说给落银听,“你娘她正是乐宁人士,乃是为父十八岁那年来到乐宁认识的……你娘她是个十分聪慧又善良的人。只是因为娇生惯养的缘故,性子有些烈。”
是乐宁人……
而且,娇生惯养?
落银觉得差不多可以给心中的疑问划上等号了——
叶六郎又零零散散地说了一些当年的往事,落银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一两句。
“爹,娘应当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吧?”落银试探着问道。
叶六郎听到此处,总算是意识到了些许不对。
好端端的,落银该不会问这么多问题。
“银儿,你——”叶六郎望着脸色因为寒症发作的缘故,略有些苍白的落银。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落银默然了一会儿,微抬了头看着父亲,问道:“爹,我娘亲她是不是叫白莺歌?”
叶六郎的身形显然蓦然僵硬了起来。
大脑中,也是轰然一片。
隔了这么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竟不曾想,会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说出来……
“你是如何得知的……?”叶六郎的表情,呆滞中又带着几丝震惊。
这便是了。
听完叶六郎这句话,落银便确定了下来。
“因为我见过白国公了。”落银如实对叶六郎答道,“他曾问过我数次,认不认得一个叫做白莺歌的女子。”
“什么?”叶六郎的表情越发的错愕,“你见过白国公了!”
在他惊异交加的目光的注视下。落银轻轻地点了头。
叶六郎的表情一时间复杂难辨。
“爹,我想跟您确认一下,我娘亲同白国公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六郎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大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反正迟早也瞒不住你,你也有权利知道这些……其实。你娘亲她本是白国公的独女……”
果然……
纵然是在意料之中,但现在亲口听叶六郎证实,落银还是免不了一番惊异。她此前如何也想不到,她这身体的生母,身份竟然如此尊贵。
然而。她又不免想起那日在方亭湖的楼船之中,那须发银白,老态龙钟的老人,眼中浓的化不开的想念和伤痛。
“那爹您既然回了乐宁,为何没有去看过白国公……”落银皱眉问道,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不然叶六郎也不会一直不曾对她提及她娘亲的真实身份。
叶六郎听女儿这样问他,不由地苦笑了几声,而后,又是长长的一阵喟叹。
“你娘亲因为我而死……我哪里有什么颜面再去见你外公。”叶六郎说着,口气里带上了几许黯淡,“而且……当初你外公很反对你娘亲嫁给我,那时候你娘亲怀了你……他外公逼她喝堕胎药,逼不得已之下,我便带着你娘亲私奔了——”
私奔?!
落银一阵咋舌。
而且好像还是……未婚先孕吗?
落银是没想到,原来她爹娘还有这么一段惊世骇俗,曲折万分的感情经历。
怪不得叶六郎说自己没脸去见白世锦。
“而且你外公他年岁已高,我实在不敢将你娘亲已经过世的消息告诉他……倒不如,给他留个念想……”叶六郎愧疚无比地说道:“我当时年轻气盛,做过许多冲动的事情,故他老人家也一直不喜欢我,就算是去见了,也只会惹他烦心。”
叶六郎的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当年的事情,现在想想都是他的不对,如果当初他没那么冲动带莺歌离开,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白世锦虽然一生戎马,铁血又冷硬,但却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如命。
落银听罢叶六郎这一番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可是……事情过去了那么久,白国公对爹的成见或许已经没有那么深了,而且那日我见他……显然是非常想知道关于我娘亲的消息。”落银跟叶六郎的想法有些偏差,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白世锦肯定已经想过了所有的可能,包括白莺歌已经不在人世。
这样一个时刻记挂着女儿的老人……该是有权利得知真相的。
“你说的也没错。”叶六郎微微仰起了脸,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其实说到底,我只是觉得无颜面对他罢了。我欠了白家良多——”
白家子孙单薄,白世锦除了白莺歌之外,就只有白景亭一个儿子,而白景亭因为身体的缘故,膝下一直没有所出,只早年领养了一位女儿,与落银年纪相仿。
白景亭又因身负官职的缘故,终日忙于正事,能陪白世锦的时间并不多,所以,白世锦现如今的境况,可谓十分孤苦。人到了这个残烛之年,不外乎就是想身边能有个人陪着,好好的走完最后一段路。
这些叶六郎都知道,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代替白莺歌来照顾白世锦,来尽一尽孝心,可他却始终迈不出这一步来。于是,只得终日活在愧疚之中。
听叶六郎一而再的重复说他无颜面对白世锦,落银便明白了,他乃是过不去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儿。
“爹,您既然觉得心中有愧,我认为便该去尽力弥补,而非一味的逃避。”
不然,等白世锦真的撒手归西之后,只怕叶六郎会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倒不如,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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